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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庆三喜汪家开宴会,独悲切紫菱遇云帆 ...

  •   今夜家里有宴会。
      我却趴在床上,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对着脸前一串串的珠帘发愣。我拨动珠帘,那些透明的珠子水一样流动起来,泠泠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像一串串雨滴。透过人造水晶冷冷的光芒,暮色染满天际,庭院里的喧哗隐隐约约地传进我寂静的小天地。
      我扁了扁嘴,别开脸,不去听庭院里越来越响的喧哗,不去听楼下欢快的乐曲,也不去听自己肚子因为饥饿发出的叫声。外面的一切欢乐与我无关。
      这宴会是为了刚从国外回来的汪家的三个骄傲办的。在即将过去的夏天里,她们喜讯连连——绿萍荣升了独舞,青荇丹蘋也保送了研究生——好一个舞蹈家、钢琴家和歌唱家!
      以前她们总是错开出风头——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专业特长——以保障母亲能够频繁稳定的对外炫耀。而今年,我难看的高考成绩“打击”得母亲好几个月都振作不起来。我的姐姐们似乎是预感到我的失败会给母亲以巨大打击,立刻用她们集中的喜讯来安慰母亲。这使母亲又“复活”了,又“兴奋”了。
      我丢下珠帘,打开手机看看微信,又开始刷X站,短视频那刺激人的配乐掩住了其他的声音。我竭力忽视腹中升起的饥饿感。
      爸爸没有来。
      我确信这时母亲一定带着她得意的微笑向宾客重复我这两天听得生茧子的套话——我们汪家有三个多么优秀的女儿,又有出息又听话,瞧她们今年一齐回来了,多么给我长脸,一点也不像那个失败的小女儿。
      父亲恐怕不得不应和着吧?
      至于我那三个姐姐,大概正在年轻人中间出风头,引得男孩们围着她们转吧。哎!那种滋味一定和当明星差不多的!她们三个生下来就是父母心里最闪亮的星星!
      我又看了一眼微信,楚濂的对话框下还是那句“我有点不舒服”——我发的。
      楚濂!我的天神!他大概正在围着三个姐姐忙前忙后,已经把我全忘在脑后了!
      她们一向喜欢绊住他。我那端庄高雅的大姐,温和文静的二姐和活泼开朗的三姐,她们简直是天下完美女孩子的集合,一切招人喜欢的特质都被她们分门别类的囊括全了!谁能拒绝三个多才多艺,聪明伶俐,甚至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儿?
      我想象着楚濂会怎样快活地与她们交谈,把整个世界都置之度外;也或许他早不耐烦,只是碍于体贴而没办法摆脱这些攀谈,总之,不管如何,我被抛下了。
      我丢下手机,又伸手抚弄珠帘。珠帘晃啊晃,楚濂的笑影也在我眼前晃啊晃。我想到绿萍曾经为了这珠帘对我不满地说:
      “又不是咖啡馆,谁家的卧房用珠子做窗帘的?只有你,永远兴些个怪花样!”
      “你懂什么?”我嗤之以鼻,“珠帘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东西,你多念念诗词就知道了!而且,你不觉得这珠帘很美吗?别有一种幽雅的情调!”
      “哦!”那时的绿萍微微一笑,“别亮招牌了,谁都知道咱们家的四小姐是个诗词专家!”
      “诗词专家”!多么讽刺!亲友们没几个知道我这“专家”的,但是,却知道我家有三个天赋异禀的才女,和一个考不上大学的笨丫头!
      我知道,醉心外国艺术的她们恐怕看不出这珠帘有什么“情调”和“美”来。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点无知不会损伤她们的完美的。
      优秀的人各有各的优秀之处,而笨拙的人则事事都笨拙。我不幸是这样的一个笨拙的人,更加不幸地做了她们三个的妹妹。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是家里的唯一一个孩子,母亲或许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对我如此恼怒;如果我只有一个姐姐,或许一个优秀的人带来的阴影不会那么沉重;如果我的三个姐姐不是三胞胎,或许这些打击不会来的那么密集,我也不会被迫一直同时与三个对手做比较;如果家里还有和我一样的笨孩子,或许我也不会这样分外显眼。
      可是我偏偏是孤家寡人,头顶上却有出色的三胞胎姐姐!事情最糟也不过如此了。
      天色越来越深,我的饥饿也越来越深。我的眼睛老是不争气的溜向门边,但是我不能出去,此刻的外面不属于我,这是属于姐姐们的光辉时刻。没有人会希望一个一无是处的丑小鸭去给宴会平添尴尬:难道要我去接受长辈们对于我落榜的“安慰”吗?那我宁愿饿着,也不要自取其辱。
      真香。
      我实在挨不住了,饥饿几乎把我的胃扯碎。于是,趁着晚宴刚开始时无人走动的档口,我悄悄从侧楼梯溜到厨房,饱餐了一顿。正要原路返回,来时的路上却有人在说话。真不巧,他们堵住了我溜回屋子的必经之地。我只好躲到阳台上。好在晚宴刚开始,阳台上并没有人。我坐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外面的一男一女争执。
      “Poussez-vous, s\'il vous plat. ”
      【(法语)请您让开。】
      那女声操外语,语气极冷漠,我听不出是谁,只能确定是个年轻女子。
      男声则有些愧疚和慌乱。
      “……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伊莎贝拉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
      “Poussez-vous ! ”
      【(法语)赶紧让开!】
      我本来想偷偷伸头看看,那声音那么严厉,一下子把我吓得缩了回来。接下来,男声和女声开始用外语争执起来,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凶。我什么也听不懂,无聊的拨弄着手机,开始感觉口渴。
      “…………”
      “Azolla,我知道我违背了当年和你的约定,可是——”
      “…………”
      “Je ne t\'ai rien dit comme convenu à ce moment-là. Je vous souhaitais un bon mariage seulement parce qu\'Isabella est mon amie. Je vous me moque radicalement. ”
      【(法语)我当年没有跟您做任何约定,祝您新婚快乐仅仅是因为伊莎贝拉是我朋友,与您一点不相干。】
      “Azolla……je te prierais……”
      【(法语)Azolla,我求你……】
      “Taisez-vous, sinon je voundrais vous donner des claques, entendez”
      【(法语)您可以闭嘴了,否则我可能会给您几个大耳刮子,听到了吗?】
      那两个人争执起来似乎没完没了。真该死,他们为什么要拦在我回去的路上!难道他们不会换个地方吵架吗?
      我不敢出去,又渴得要命,不由得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一连串的诅咒:“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吵什么架,两个外国拦路虎!专门把人堵在这里!难道就只有你们懂外语吗?简直见鬼!……”
      我正嘟囔着,突然一个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我想,你可能会需要点喝的?”
      我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争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大概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一个男人将一大托盘的饮料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接触了一对略带揶揄的眼光,一张不是很年轻的脸庞,三十五岁?或者四十岁?我不知道,我看不出男人的年龄。月光淡淡地染在他的脸上,有对浓浓的眉毛和生动的眼睛,那唇边的笑意是颇含兴味的。
      “你是谁?”我问,有些恼怒,“你在偷看我吗?还是偷看别人吵架?”
      他笑了。拉了一张椅子,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没看到有什么人在吵架。”他的声音非常平和。
      “那就是在看我喽?看我背后说人坏话?”我气咻咻地反问。
      “不要像个刺猬一样张开你的刺好不好?”他说,“我很欣赏你,因为你是不折不扣地在‘抱怨’!”
      “哼!”我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抓起一杯饮料,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干了。我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他。“我不认识你。”我说。
      “我也不认识你!”他说。
      “废话!”我生气地说,“如果我不认识你,你当然也不会认识我!”
      “那也不尽然,”他慢吞吞地说,“□□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
      “当然我不会是□□!”我冒火地叫,“你是个很不礼貌的家伙!”
      “你认为你自己相当礼貌吗?”他笑着问,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望望我,“我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我干干脆脆地回答。
      他笑笑,仿佛我的答复在他预料之中似的,他把烟盒和打火机又放回口袋里。
      “你的心情不太好。”他说。
      “我也没有招谁惹谁,我一个人躲在这儿,是你自己跑来找晦气!”
      “不错。”他也用手托着下巴,望着我,他眼里的揶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诚恳而关怀的眼光,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
      “你很好奇啊?”我冷冰冰的。
      “我只代主人惋惜。”
      “惋惜什么?”
      “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人的!”
      天哪!他竟以为我是个客人呢!我凝视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难得,居然也会笑!”他惊叹似的说,“可是,你笑什么?”
      “笑你的热心,”我说,“你是在代主人招待我吗?你是主人的好朋友吗?”
      “我第一次来这儿。”他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是这儿的熟客?”
      “是的。”我摆弄着托盘上的饮料杯,微笑着注视着他,“熟得经常住在这儿。”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那些年轻人在一块儿?你听,他们又唱又弹吉他的,闹得多开心!”
      我侧耳倾听,真的,吉他的乐声如此欢快,我猜准是陶剑波,估计用的还是丹蘋的吉他。他弹得真不坏,大家随着他的吉他声齐声合唱。这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楚濂的声音,他的声音是一听就听得出来的,那带着磁性的、略微低沉而美好的嗓音,我从小听到大的声音!他的声音那样美,独立人群,衬得其他人的声音几乎都变成了和声,当然,丹蘋肯定没有开口。楚濂,他永远是女孩子包围的中心。他们的合唱很熟练,声韵和谐。我轻咬了一下嘴唇。
      “瞧!你的眼睛亮了,”我的“招待者”说,他的目光正锐利地盯在我的脸上,“为什么不进去呢?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歌唱的!”
      “你呢?”我问,“你又为什么不参加呢?”
      “我已不再是那种年龄了!”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我看你一点也不老!”
      他笑了。
      “和你比,我已经很老了。我起码比你大一倍。”
      “胡说!”我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告诉你,我只是穿得随便一点,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九岁了!”
      “哈!”他胜利地一扬眉,“我正巧说对了!我比你大一倍!”
      我再打量他。
      三十八?”我问。
      他含笑点头。
      “够老吗?”他问。
      我含笑摇头。
      “那么,你想要邀请我一起去参加吗?”
      我斜睨着他,考虑着。终于,我下定决心地站了起来,在我的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因为我忘记拿餐巾纸了。我一面点头,一面说:
      “好吧,仅仅是为了你刚才那句话!”
      “什么话?”他不解地问。
      一个成功的宴会,主人是不该冷落任何一个客人的!”我微笑地说。
      “嘿!”他叫,“你的意思不是说……”
      “是的,”我对他弯了弯腰,“我是汪家的老幺!你必定已经见过我那三个聪明、漂亮、温柔、文雅的姐姐,我呢?我就是那个一无可取的妹妹!你知道,老天总算是公平的,它给了我父母好多‘骄傲’,必定也要给他们‘失意’来平衡,我,就是那份‘失意’。”
      这次,轮到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这份‘失意’,该是许多人求还求不来的!”
      “你不懂,”我不耐地解释,主动地托出我的弱点,“我没有考上大学。”
      “哈!”他抬高眉毛。“你没有考上大学?”他问。
      “是的!连最坏的学校都没考上。”
      “又怎么样呢?”他微蹙起眉,满脸的困惑。
      “你还不懂吗?”我懊恼地嚷,“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没考上大学就是耻辱,我的姐姐全是直升大学的,她们从小就在国外,现在还要深造,要拿硕士,拿博士……而我,居然考不上大学!你还没懂吗?”
      他摇头,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柔。
      “你不需要念大学,”他说,“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乐,活得心安理得!人生的学问,并不都在大学里,你会从实际的生活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站着,瞪视着他。
      “你是谁?”这是我第二次问他了。
      “我姓费,叫费云帆。”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你是费云舟叔叔的弟弟。”我轻吁了一声:“天哪,我该叫你叔叔吗?”
      “随你叫我什么,”他又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暖而和煦,“但是,我该叫你什么?汪家的失意吗?”
      我笑了。
      “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色的菱花,我准是出生在菱角花开的季节。”
      “紫菱,这名字叫起来蛮好听,”他注视我,“现在,你能抛开你的失意,和我进到屋子里去吗?”
      我又笑了。
      “你很有趣,”我说,“费——见鬼!我不愿把你看作长辈,你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叫我‘费见鬼’!”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大笑了。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拂了拂,我高兴地说:
      “我们进去吧!费云帆!”
      他耸耸肩,对我这连名带姓的称呼似乎并无反感,他看来亲切而愉快,成熟而洒脱,颇给人一种安全信赖的感觉。因此,当我跨出阳台的时候,我又悄悄地说了句内心深处的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己并不在乎没考上大学,我只是受不了别人的‘在乎’而已。”
      他笑笑。
      “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我们走了进去。晚宴已经进行了大半,客厅里的景象已经变了,餐桌早已撤除,长一辈的客人也已经告辞了好几位,现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费云舟、何阿姨等人。而年青的一代都挤在一起,又说又笑:陶剑波在弹钢琴,青荇在一边指导他;胡家姐妹,许家姐妹在打跑团牌,说实话,对这两对姐妹,我总是分不出谁是谁;音响里放着探戈舞曲,有几对男女在跳探戈,楚濂和绿萍也在其中。他们两人,舞步优美而纯熟,且都出色地漂亮,在客厅那柔和的灯光下,正像一对金童玉女。我注意到母亲的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们,就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费云帆没有忽略我的颤动,他回头望着我:
      “怎么了,你?”
      “恐怕是猛一进屋,不能适应屋里的冷气。”我说,看着楚濂和绿萍。
      “看我姐姐!”我又说,“穿绿衣服的是我的大姐姐绿萍,穿蓝衣服的是我二姐姐青荇,我还有个三姐姐叫丹蘋,她们是三胞胎。”我向他介绍。
      “我猜你这三姐姐准是穿着红衣服的。”费云帆笑着说。
      “一点不差!”我也笑了。“妈妈给她们取名字的时候,大概是连她们的喜好也决定好了。”
      “那么,你应该穿件紫色的衣服啰?”他看了一眼我的红格子衬衫。
      “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鼓了鼓腮帮子,“反正,我的长相也就这么回事了。再说,我又不像她们那样,需要用颜色才能彼此区分。”
      费云帆看看绿萍,又看看青荇,视线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转了几下。
      “是的,你的姐姐们很美丽,也很相像。”他说。
      绿萍穿着一件翠绿色软绸质料的长裙,长发披垂,配合着楚濂的动作轻盈地舞动,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楚濂呢?他显然陶醉在那音乐里,陶醉在那舞步里,或许,是陶醉在绿萍的美色里。他的脸焕发着光彩。
      站在钢琴旁边的青荇,也是同样的美丽,同样的优雅,除了裙子的颜色从翠绿换成了水蓝,简直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她正忙着纠正陶剑波的指法,根本没有看到我们。准确的说,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
      “她们确实是汪家的骄傲吧?”
      “确实。”他看着我,“可是,你可能是汪家的灵魂呢!”
      “怎么讲?”我一愣。
      “你生动、坦白、自然、俏皮、敏锐,而且风趣。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紫菱。”
      我怔了好长一段时间,呆呆地看着他。
      “谢谢你,费云帆,”我终于说,“你的赞美很直接,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很喜欢听。”
      他微笑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父亲和费云舟叔叔大踏步地向我们走来了。费云舟叔叔立刻说:
      “云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在到处找你。”
      “我吗?”费云帆笑着,“我在窗外捡到一个‘失意’。”
      我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回答?!父亲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肩,笑着看看我,再看看费云帆。
      “你和费叔叔谈得愉快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欧洲的那些趣事,和他的女朋友们?”
      我惊奇地看着费云帆,我根本不知道他刚从欧洲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的什么女朋友!我们的谈话被母亲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快步地向我走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
      “啊呀,紫菱,你就不能穿整齐一点儿吗?瞧你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整个晚上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和楚伯母、何阿姨打招呼,你越大越没规矩,连礼貌都不懂了吗?这位小费叔叔,你见过了吧?”
      我只来得及再对那位“小费叔叔”投去一瞥,就被母亲拉到楚伯母面前去了。楚伯母高贵斯文,她对我温和地笑着,轻声说:
      “为什么不去和他们跳舞呢?”
      “因为我必须先来和你们‘打招呼’。”我说。
      楚伯母“扑哧”一笑,对母亲说:
      “舜娟,你这个小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像展鹏了。”
      展鹏是父亲的名字,据说,年轻时,他和母亲、楚伯母等都一块儿玩过,我一直奇怪,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而没有娶楚伯母,或许,因为他没追上,楚伯伯是个漂亮的男人!
      “还说呢!”母亲埋怨地说,“展鹏什么事都惯着她,考不上大学……”
      天哪!我翻翻白眼,真想找地方逃走。机会来了。楚濂一下子卷到了我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我,大声地、愉快地、爽朗地叫着:
      “紫菱?你感觉好些了吗?快来!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我被他拉进了客厅里。钢琴欢快的曲调像激流一般席卷而来,许多人在舞蹈,轻快地,奔放地,疯狂地舞蹈着。音响已停了,绿萍也不在,只有青荇还坐在钢琴前为大家伴奏,她纤秀的手指轻快地奔驰在琴键上,脸上仍是柔婉的微笑。楚濂一把环着我,顺势在客厅中央旋起来。乐曲是那样急促,我们如同漂流那样被裹挟在曲调里,越旋越快,越旋越急,最后简直像陀螺一样地舞动着。
      我与楚濂紧紧地挨着,我在舞动的间隙看着他的笑容和脸庞,忽然觉得眼眶湿润。楚濂,他那年轻、漂亮的脸庞在我眼前晃动,那乌黑晶亮的眼睛,那健康的、褐色的皮肤,那神采飞扬的眉毛……我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们这些同龄人整天在一块儿玩,在一块儿疯,绿萍她们总是文文静静的,我总是疯疯癫癫的,于是,楚濂叫她们作“小公主”,叫我作“野丫头”。一晃眼间,我们都大了,绿萍她们大学毕业,楚濂已经做了著名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了。时间消逝得多快!这些儿时的伴侣里只有我最没出息,但是,楚濂望着我的眼睛多么闪亮啊!只是,这光芒也为别人而放射,不是吗?
      我真希望这舞曲永远不停,我便可以在楚濂的身边旋上一辈子。但是激流总有尽头。长辈处似乎有人在唤青荇过去,舞曲于是便顺势停止。结束了一段快舞的大家舒缓一下肌体的紧张,围拢到牌桌旁去看胡家姐妹和许家姐妹的克苏鲁跑团牌局。我和楚濂谁也没有兴趣听她们长篇大论地叙述在旧日支配者手下讨生活的一连串故事,便静静地站在原地。
      楚濂没有放开我,他把我拥进了怀里,凝视着我,他说:
      “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我猜你准没有不舒服?”
      “我保证你并没有找过我!”我笑着说。
      “假若你再不出现,我就会去找你了!”
      “哼!”我撇撇嘴,“你不怕绿萍被人抢走?恐怕,你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漂亮姑娘了。否则,你应该早就看到了我,因为我一直在阳台上。”
      “是吗?”他惊奇地说,“我发誓一直在注意……”
      “I\'ya! I\'ya! Cthulhu fhtagn!我们的天父与救主!光辉与我们同在!”
      “丹蘋!你藏到哪里去了?换衣服可不能换这么久!”胡家姐妹中的一个,脸上还贴着san值清零的贴纸,跳起来喊到。
      “我敢打赌她准是去躲懒了!”
      许家姐妹中的一个笑着嚷着。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拆穿我呀!”
      带着明快的笑声,我那身穿红衣的、神采飞扬的三姐一下子旋进了人群中心。她那星一样亮的眸子立刻像磁石那样吸引住了楚濂。绿萍跟在她的身后。她们带来了作夜宵的甜点。楚濂一下子忘了他对我说了一半的话,眼光不自觉的追随着她们的身影。
      我轻嘘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放开了楚濂的手。
      楚濂没有感觉到。他的全副心神都被高谈阔论着什么“克苏鲁古神”的人群抓住了,准确的说,被人群中簇拥的绿萍和丹蘋抓住了。
      我悄悄地贴着客厅的边缘溜了出去。
      “紫菱,你去哪?”楚濂察觉到我松了手,叫了一声。
      “我……去洗手间!”我回答。
      楚濂便不再看我了。
      我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几分钟,溜回了客厅的边缘。大家还在热烈地讨论克苏鲁,没有一个人看到我。我偷眼看楚濂,他正试图发表什么看法,他的声音低沉又美好。绿萍在笑,青荇在笑,丹蘋也在笑,所有女孩子都在笑,她们笑得好甜、好美、好温柔……楚濂的眼睛闪亮……童年的我们追逐在山坡上……
      我茫然地、无声地向外走去,心里闷闷的。
      我一口气走到玻璃门外,那儿是我家的花园,日间的暑热已经褪去,夜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冬青树的影子,耸立在月光之下。
      有人在弹吉他。
      是几乎被我遗忘了的费云帆。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丹蘋的那把吉他,琴弦在他指尖泛出一连串动人的音浪,我惊愕地坐到他身边,瞪视着他。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我说。
      “在外国,我可以在乐队中做一个职业的吉他手。”他轻描淡写地说,成串美妙的音符从他指端倾泻了出来。我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他抬眼看我,漫不经心地问:“要听我唱一支歌吗?”
      “要。”我机械化地说。
      于是,他开始和着琴声随意地唱:
      “有一个女孩名叫‘失意’,
      她心中有无数秘密,
      只因为这世上难逢知己,
      她就必须寻寻又觅觅!
      ……”
      我睁大了眼睛,睁得那样大,直直地望着他。他住了口,望着我,笑了。“怎样?”他问。
      “你——”我怔怔地说,“是个妖怪!”
      “那么,你会被我这妖怪吓跑吗?”
      “不,”我眩惑而迷惘地说,“不。”
      “你怎么出来了?”
      “那屋里容不下‘失意’,我宁可坐在这儿听你弹吉他。而且,你的吉他弹得那么好!”
      他凝视我,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那么,别那样可怜兮兮的好不好?”他问。
      “我以为我没有……”我嗫嚅地说着。
      他对我慢慢摇头,继续拨弄着吉他,一面又漫不经心地、随随便便地唱着:
      “……
      她以为她没有露出痕迹,
      但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
      ……”
      我呆呆地凝视着他。
      他看着我呆呆的傻模样,黑眼睛里闪过一点点狡黠,接着唱下去:
      “……
      这是献给小‘失意’的赞礼!
      她有独一无二的美丽!
      ……”
      “费云帆……”
      他的视线追随着我,黑眼睛里倒映着我小小的傻傻的身影,他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一阵歌声打断了属于我的赞歌。
      “Look to the sky,way up on high
      【望向天空,直达高处】
      There in the night stars are now right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Eons have passed:now then at last
      【盛世不再,末世降临】
      Prison walls break,Old Ones awake
      【冲破囚房,古神苏醒】
      They will return:mankind will learn
      【他们即将归来,人类要领受血的教训】
      New kinds of fear when they are here
      【当他们到来,新的恐惧即将袭来】
      They will reclaim all in their name
      【他们将开创新纪元,以他们的名字】
      Hopes turn to black when they come back
      【当他们回归之时,希望满溢黑暗】
      lgnorant fools,mankind now rules
      【人类的规则,无知又愚蠢】
      Where they ruled then:it\'s theirs again
      【他们再复统治,也将重新制定规则】
      Stars brightly burning, boiling and churning
      【高悬星辰,闪耀灼热,沸腾颤动】
      Bode a returning season of doom
      【预示着末日将至】
      ……”
      屋里有人唱起歌来了。那独唱的声音澄澈明亮,响遏行云,带着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奔涌出客厅,一往无前,冲向一切事物,冲向世界的尽头。费云帆那缓缓流淌的歌声立刻被这澎湃的歌声的洪水冲垮了。
      “……
      Scary scary scary scary solstice
      【恐怖,恐怖,恐怖至极】
      Very very very scary solstice
      【极度,极度,极度恐怖】
      Up from the sea, from underground
      【从海上涌出,从地上崛起】
      Down from the sky, they\'re all around
      【从天空降临,他们无处不在】
      They will return: mankind will learn
      【他们即将归来,人类要领受血的教训】
      New kinds of fear when they are here
      【当他们到来,新的恐惧即将袭来】
      ……”
      我望向客厅,果然是丹蘋,她的声音便是这样有魔力,任何人的声音在她的歌声中都黯然失色。
      她站在钢琴边,手里挽着绿萍,青荇为她伴奏。这是我今晚第一次见她们三个站在一起。她们的裙摆泛着水波似的光彩,她们的眼睛闪烁着夺目的光辉。她们站在一起,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装束,那样和谐,亲密,坚不可摧。她们的声音像洪水,像风暴,像巨浪,排山倒海,冲向我们。
      歌声越来越响亮,从独唱变成合唱,变成齐声高唱,
      “……
      Look to the sky,way up on high
      【望向天空,直达高处】
      There in the night stars are now right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Eons have passed:now then at last
      【盛世不再,末世降临】
      Prison walls break,Old Ones awake
      【冲破囚房,古神苏醒】
      ness will reign, terror and pain
      【无尽疯狂将会吞噬恐惧与伤痛】
      Woes without end where they extend
      【他们过处将是一片哀鸣】
      lgnorant fools,mankind now rules
      【人类的规则,无知又愚蠢】
      Where they ruled then it\'s theirs again
      【他们再复统治,也将重新制定规则】
      Stars brightly burning, boiling and churning
      【高悬星辰,闪耀灼热,沸腾颤动】
      Bode a returning season of doom
      【预示着末日将至】
      ……”
      费云帆放开了吉他,他直起身体,定定地看着大厅。他的神情在光影中变得复杂难辨,灯火通明的客厅在他眼里倒映如同一团火焰。我与他说话,他不回答,他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就像楚濂见到她们三个那样。
      永远是这样。她们三个永远是那么光芒万丈,无所不能,完美无缺。谁不会被造物主最完美的成品吸引呢?
      看那,她们,居高临下,光彩照人,艳光四射,就如同天使下凡!而我,一身尘土油渍,渺小又可笑地坐在她们脚下。丑小鸭不配得到别人的重视,谁叫它不自量力在天鹅的巢穴生活!
      又一次!我再次做了多余的存在!父母也好,长辈也好,楚濂也好,费云帆也好,谁也不在乎我的存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她们!永恒的她们!
      我受不了了。
      我立刻站起身,什么也不说,丢下费云帆在原地,飞也似地逃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我浑身发冷,直打哆嗦,满心屈辱,慌慌张张逃回房间,躲进珠帘里,躲进被褥里,任凭巨大的悲哀席卷全身,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
      Scary scary scary scary solstice
      【恐怖,恐怖,恐怖至极】
      Very very very scary solstice
      【极度,极度,极度恐怖】
      Up from the sea, from underground
      【从海上涌出,从地上崛起】
      Down from the sky, they\'re all around
      【从天空降临,他们无处不在】
      Look to the sky, way up on high
      【望向天空,直达高处】
      There in the night stars now are right
      【盛世不再,末世降临】
      They will return!
      【他们即将归来】”
      黑影幢幢,满屋静得可怕,只有克苏鲁的赞歌在齐声回响。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观前提示:
    全文为BG向,存在原创人物;
    综同人,除一帘幽梦外魔改程度较大;
    部分设定可能为同人设定;
    老文翻新,文风可能大起大落;
    原作文本大量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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