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蝉录》金明之

26、翩翩少年

　　隆庆十二年，九月。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州府，当地官员都会盛情迎接。阿蝉无奈，只得先命令西山大营的大部队先行回京，只留下几十人的亲卫贴身护送。这一路竟比去时花费了多一倍的时间，九月末才到达京城。

　　皇家围场坐落在京城西郊，西部地势起伏，覆盖着浓密树林，京中权贵多在此地狩猎。负责护送阿蝉的卫队显然十分有经验，一进入西郊就放慢速度，以免误触捕猎机关。

　　突然一头野狍子从密林中飞速钻出，身上还插着一支箭，那狍子显然是疼的厉害，慌不择路，嚎叫着到处乱窜。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抬起，马夫和卫兵们扑上前连拉带拽才把马儿控制住。阿蝉正倚在车中小憩，这一下猝不及防，额角撞到了车壁上。

　　“保护大人！”卫兵们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团团将阿蝉的马车围住，不远处一阵马蹄声自密林中传来。

　　阿蝉掀开帘子，只见三个少年策马而至，中间身穿一身月白色团云刺绣骑装的少年飞身下马，在马车前抱拳道：“小生鲁莽，今日与同窗打猎，不曾想惊扰苏大人车驾，还望大人赎罪。”另两位少年也都翻身下马，抱拳行礼。

　　阿蝉墨眉高挑，“公子请起，你如何知我姓苏？”

　　那少年面上露出温润笑意，束发的白色锦带随风摇摆，“苏大人在边关铲除细作，朝野中已是人尽皆知。前几日进宫给姑母请安时，去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与姑母闲话，说大人不日便将抵达京城。另外，这卫兵的服饰皆为楚家军服制，而且，大人身穿五品女官公服，想必定是苏大人无疑。”

　　姑母？皇后？阿蝉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不知阁下可是伊公子？”阿蝉问道。

　　“正是，小生伊夕。之前一直随家父在岭南，年前才刚刚回京，大人在京中颇有盛名，今日有幸相见，是小生之幸。”伊夕笑道。

　　阿蝉在宫中时常听贤妃提起，伊夕是她的幼侄，与阿蝉同岁，自小天资聪颖，五岁成文，七岁成诗。他的父亲伊鸿明是贤妃的胞兄，为三品广州府府尹。岭南伊氏乃是望族，族中子弟多在岭南一带为官，并不常回京。

　　“伊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此次回京，是来探亲？”

　　“再过一年就是科举考试，父亲让我回京准备。”

　　伊夕是不同于楚玄的另一种人。楚玄在战场长大，常年的血腥与冷酷让他散发着一种来自修罗地狱的冰冷气场。而伊夕则不同，他是高门贵族中长大的翩翩公子，亲和有礼，温润如玉。

　　“常听贤妃娘娘提起公子，”阿蝉也淡笑颔首，“伊公子才高八斗，明年科举定能独占鳌头。”

　　伊夕躬身还礼，“借大人吉言，今日冲撞大人，给大人赔礼了。”

　　“无妨，你我两家一向交好，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也是手帕之交，伊公子无须多礼。本官还要回宫，就不耽误公子们打猎了。”说话间，阿蝉只觉的额间更加疼痛了几分，忍不住想伸手去揉，忙与伊夕话别。

　　伊夕闻言侧身让过，“恭送大人。”

　　他站在原地望着车队渐行渐远。苏大人额角泛红，定是刚刚撞到了车壁上，肯定疼痛难忍，却仍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伊夕看着车队渐行渐远，眼中的笑意更浓三分。

　　阿蝉一行回到宫中已是下午，按照宫规需要等到第二日清晨才可面圣。吴尚仪带领尚仪局的女官们早就等在了阖闾门，见阿蝉走进宫门，齐齐福身行礼，“恭迎钦差大人回宫。”

　　阿蝉忙快走两步扶起吴尚仪，“姐姐何须如此客气。这一年我不在宫中，姐姐一人负担尚仪局，倒叫我好生愧疚。”

　　吴尚仪拉住阿蝉的手笑道，“大人只身前往前线铲除细作，这宫中的琐碎之事又何足挂齿。”

　　“姐姐怎么还称我为大人，实在愧不敢当。”

　　吴尚仪凑近阿蝉耳边轻语，“皇上龙颜大悦，明日面圣定会得赏，以后，我们还要多仰仗大人您呢！”

　　阿蝉面上不见波澜，只是淡笑，“姐姐抬举我了。”吴尚仪见状也不再多言，回到藕花园，忙命宫婢们给阿蝉烧水沐浴，又命膳房给阿蝉准备午膳，一下午进进出出，殷勤极了。

　　“怎么不见柳司籍？”阿蝉与吴尚仪一起用膳，回想起在阖闾门好像并未看见柳依依的身影。

　　吴尚仪悄声道，“不知道她怎么了，虽说这柳家倒了台，但我们对她也跟从前一般，并无二致。你走之后不久她便给内侍局递了折子，自己请愿调去了尚寝局，现在在司舆司，听说还花了不少银子呢。”阿蝉心下了然，柳依依自小娇蛮任性，家中如此变故只怕她是承受不住的。不愿意再呆在尚仪局，恐怕也是不想看见自己，再忆起伤心事吧。

　　对于柳依依，阿蝉心中始终怀有一丝愧疚，柳家作恶但那与柳依依并无关系，她用计扳倒柳家，却让柳依依在宫中举步维艰。不过还好她年幼入宫，早已脱离母家多年，身上又有六品官衔，将来出宫之后倒也可以寻一门尚可的亲事。

　　刚用过膳，两仪宫就派人来传，阿蝉整理好妆容便随内侍前往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

　　阿蝉走进两仪宫正殿，贤妃带着二公主也在这里，她忙给三人见礼。皇后笑眯眯的给阿蝉赐坐，询问她边疆情况。闲话一阵，二公主吃着点心突然开口，奶声奶气的说道，“这位大人是宫里最好看的大人。”二公主名为桓妁，封号嘉伽公主，今年刚刚五岁，柳宝林被贬后一直养在贤妃膝下，她这一句话惹得皇后与贤妃一阵笑声。

　　皇后逗小公主道，“大人这么好看，给阿妁做皇嫂可好？”阿蝉心中陡然一惊，忙跪倒在地，“微臣粗陋之人，绝无攀龙附凤之心，娘娘明鉴！”

　　见皇后面色微滞，贤妃忙出来打圆场，“娘娘偏心，这么好的人儿就知道自己留着，怎么不赐给臣妾做侄媳呢！苏大人，我那幼侄年前刚刚回京，改日让你们见一见。”

　　皇后闻言不禁笑出来，“阿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看把我们阿蝉说的，脸都红了。阿蝉快起来，本宫开句玩笑，不必当真。”

　　贤妃说道，“皇后娘娘开玩笑，臣妾可没有。苏大人，我那幼侄之前一直随兄长在岭南，京中各家的公子小姐也不甚相熟，如今回京，你们小聚可要记得给他下帖子。”

　　阿蝉回道，“微臣遵命，今日上午在西郊林场，微臣刚刚见过伊公子。”

　　贤妃眼中含笑，“可真是巧，苏大人今后常来万春宫坐坐。”贤妃是个明白人，不再多说，转头哄着桓妁给皇后娘娘背诗，皇后被小公主逗得阵阵发笑。

　　阿蝉人坐在宫中，心却早已飞回了叶城。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诗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刻骨相思究竟有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