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71、外选（十二）

　　夏日已近尾声，洛阳的牡丹花仍然开着。

　　一时间，赏花的人纷纷而至、络绎不绝。

　　这座沉寂了一冬的古城在繁花的点缀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华灯初上、歌舞笙箫，道路两旁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彩灯，揽客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给这座向来肃穆庄严的古城增添了一丝人烟味。

　　秦天荷独自走在涌动的人潮中，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上一次观灯，还是三年前与陆远舟在秦淮河畔。温玉公子留书相邀，迎得无数闺阁女子羡慕嫉妒。

　　彼时她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能力，只得强颜欢笑跟着陆远舟走。还记得她那时悄悄低叹，这些灯火华美壮丽，却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她的一生，搞不好会就此限于内宅幽室，侍奉夫君、扶养孩子、孝顺公婆，再没有机会像这些美丽的灯火那样，自由而肆意的燃烧生命。也就在那一刻，她对着绚丽的灯火起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时光飞逝，如今的她已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哪怕做不成翱翔天际的雄鹰，哪怕变成转瞬即逝的烟火，她也绝不去做那金丝笼中的鸟雀。

　　不知不觉中，秦天荷走到一处卖面具的摊贩前。

　　“姑娘，喜欢就挑一个吧。”黑瘦的小贩殷勤的说道。

　　看着做工粗糙，却生动有趣的面具，秦天荷也升起了一丝兴趣。外选进度过半，她也顺利拿到了认可书，她今日心情很好，索性一个个看过去，细细挑选起来。

　　正看得起劲，有人递过来一张面具，说道：“还是这个衬你。”

　　那是一张西施面具，脸颊被涂得粉白，配着细细的眉毛，确实有美人的味道。

　　秦天荷听出声音的主人，头也不抬转头便要离开，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天荷，你素来聪慧。那也应该知道，在洛阳与我翻脸，恐怕不是明智之举吧？”陆远舟的声音温柔似水，秦天荷却感到一股恶寒。

　　“放、开、我。”秦天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陆远舟的手指捻了捻秦天荷的手腕，细腻的肌肤触感取悦了他，只见他低头在秦天荷耳边说道：“陆家外选在即，你不想知道外选试题是什么吗？你若乖一点，我松松手放你过了也不是不可以。国师之位可没那么容易夺取，反正也等了这许久，你任性想去试试我也并非等不起。但是天荷，我的心意，你领情吗？”

　　面具摊前的小贩见秦天荷面色不虞，有些担心的看了又看。只是他见陆远舟虽然衣着华贵，身边跟着一众仆从，但面容俊朗、气度不凡，拉着秦天荷低声说话的时候表情温柔至极，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便自顾自的照顾生意去了。

　　陆远舟拉住秦天荷的时候运起了灵力，秦天荷一时挣脱不开。儿时受辱与少年时被迫虚与委蛇的记忆涌上心头，新仇旧恨交织，她只感觉气血翻涌，眼中渐渐泛红。朝天伞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嗡鸣着震动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从两人之间闪过。

　　陆远舟被迫松手，同时他感到脸上刺痛，伸手一摸，发现是血。他扭头向流光闪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根树枝嵌入了摊贩的桌子。他心中愠怒，再抬起头时，秦天荷已不见了踪影。

　　“找。”陆远舟恨恨的吩咐仆从。
　　………………
　　秦天荷被一只带着茧的大手牵着，在人群中左突右穿。她刚要说话，对方已将一张狐狸面具扣在了她的脸上：“他们还在找你。别说话，跟我走。”

　　街道上人头攒动，走过时不免摩肩接踵，但秦天荷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那一双交握的手烫的吓人。牵着她的人同样戴着一张狐狸面具，但秦天荷心里很清楚他是谁。

　　两人拐到僻静处，秦天荷身子一轻，已被对方抱着跳到了一颗古树之上。两人挨得很近，互相之间不说话，只听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陆远舟的仆从从树下走过，没有察觉到树上的异状。

　　待人走远，秦天荷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拉对方的面具，却被抓住了手指。两人都戴着面具，十指交缠，互相看着对方。

　　“为什么救我？”秦天荷问道。她与陆远舟的僵持，还没有到需要人来救的地步。她问的不是现在。这是一个跨越了很多年的疑问。若是她没有失去记忆，在十年前就该问了。

　　少年救了她，从此生活分崩离析，一脚踏入了地狱。

　　面具下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移开视线，遥遥指向远方，说道：“小荷叶，你看。”

　　秦天荷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浓重的夜色，明月下，万家灯火映入眼帘，宽阔的洛河之上，河灯顺着水流飘荡，宛若兜住了漫天星光。

　　她望着天边至纯至洁的明月，一时有些愣愣的。

　　陆停云看她痴痴的样子，说道：“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隔着面具，秦天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猜测他应该是笑了。

　　这一刻，他们十指相扣，安静的坐在角落，一同看着远处的风景——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倏然间，秦天荷泪意上涌，这世间总算还有那么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深渊中救起，只为与她共赏那一轮明月。若这是真的，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停云带着她重新回到了喧闹的街市上。

　　“你的朋友在那里，我就不过去了。”陆停云说着，将秦天荷往前一推。

　　她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被贺葵扶住了：“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逍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去官府报失踪了。诶，你的面具倒是别致，哪里买的？”

　　“没错，小荷姑娘。虽说你实力强劲，但也是个姑娘家。这热闹的地方下三滥的人可不少，冲撞了你可怎么是好？”崔忆寒也上前念叨道。

　　来不及应付朋友们的问话，秦天荷连忙回头，眼前人潮涌动，再不见那张狐狸面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