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3、商队

　　已近深夜，秦淮河边的酒坊青楼红灯高挂、宾客如云。

　　与这份喧闹格格不入的，是夹在柳月楼和醉雪居之间的银龙商会分会。

　　作为全大夏最财大气粗的皇商，银龙商会分会的建筑可谓十分低调。不同于周围的雕栏楼阁，银龙分会是一栋民居似的朱红色二层小楼，门口牌匾上书“银龙商会”几个大字，房檐悬挂了几只灯笼，有一只甚至已经熄灭了。唯有门口墙上告示板上写的“承接一切与钱有关事务”还算霸气。

　　王忙正趴在柜台前算账，秦淮河两岸的区域是没有宵禁的，当年他也是看重这一点才将分会开在这里。商人不可放过任何一个逐利机会，银龙分会通宵营业。

　　王忙记下一笔出入，捏着酸胀的眼睛抬头，发现商会进来了一位仙女。

　　有一瞬间，王忙以为是秦淮河上的某个花魁走错了门，但随即他断定自己想错了。

　　虽然貌美，但对方身上有股风尘女子所没有的清雅之气。她虽然穿着寻常的绢衫，但走路姿态娴雅、脸上笑容得体，这都是在大户人家里才能训练出来的。

　　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个地方？

　　“小姐有何贵干？”心存疑惑，王忙打起精神问道。

　　“小女子要去长安，但路途艰险，故想寻一个商队同行。”秦天荷说。

　　“长安……”王忙立刻想起一个人，但那批货……似乎不妥。王忙甩了甩头，将念头抛之脑后。“小姐想什么时候出发？商队同行需付护送金，小姐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夜就出发。至于护送金，小女子身上钱财不丰，恐怕无力支付……”秦天荷坦然道。

　　王忙第一次见到将乘霸王车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要不是对方长得太美，王忙已经把算盘丢到她脸上了。

　　“小姐。此处是银龙商会。咱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交易，这没钱恐怕……”王忙好脾气的解释。

　　“我虽没钱，但也不会白占便宜。这一路上，我可以帮工。还请掌柜为我选一个合适的商队。”

　　“帮工……”王忙看着她一身细皮嫩肉，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噗嗤。”

　　听到笑声，秦天荷抬头看去，发现一位青衣公子用手握拳掩住嘴角。

　　秦天荷漠然看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青衣公子走上前，对秦天荷行了一礼：“抱歉，刚才唐突了。不过在下听到小姐想要找同行商队，在下手里刚好有支商队马上就要出发前往长安，不知小姐可愿同行？至于帮工……在下身边正缺一名婢女，小姐可愿屈就？”

　　“林公子……”王忙担忧的开口。

　　青衣公子极轻的对他摇了摇头，王忙便不再多言。

　　秦天荷：“什么时候出发？”

　　青衣公子：“一炷香后。”

　　秦天荷：“成交。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青衣公子：“在下林冽。小姐呢？”

　　秦天荷：“林公子可唤我小荷。”

　　林冽：“那就请多指教了，小荷姑娘。”
　　………………
　　就在秦天荷乘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向长安而去之时，秦府正闹得人仰马翻。

　　“就过了一夜，怎么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曹氏抹着眼泪，说。

　　秦昊抄起茶杯掷向跪在地上的秦风，问：“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秦风一动不动，任由茶杯砸在脸上，青瓷碎裂，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污了整张脸。

　　但秦风此时无心顾虑自己的伤口，他跪伏在地，说：“属下不知。昨夜属下照常巡逻，数次经过三小姐的院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昨晚守夜的下人一致的说辞。

　　秦昊怒极反笑：“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是你们眼瞎，还是她们有飞天遁地之能？”

　　语毕，秦昊忽然心念一动。毕竟是那个人的女儿，难道那个女人偷偷教了她什么秘术法门？

　　踢开跪在面前的下人，秦昊快步走进外书房，从书架上取出那本放反的灵语书，抽出里面的函书仔细查看。函书右下角的朱红色印记有些黯淡了。

　　“哈哈哈！她竟敢、竟敢把我当傻子耍！”秦昊冷笑。

　　女帝使用的印泥乃是传说中的神兽朱鸢之血炼制而成，其色千百年不变。这一张函书，分明是伪造的。

　　秦天荷只在秦天薇和秦天芷入天河院前见过函书，想必那时候便将函书的样式记在了心中。也就是说，她至少已经筹谋了一年。

　　那个小贱人，竟然想逃婚入天河院！

　　手上的假函书碎成粉末，秦昊沉着脸唤来下属：“你们即刻去调查金陵城中的所有车马行，看有没有年轻女子雇车去长安。务必查出三小姐的行踪。”

　　下属领命而去，秦昊想了想，招来心腹秦扬：“你带人顺着往长安的官道一路追查。两个女子上路必然显眼。找到人后，丫鬟杀了，让三小姐吃点苦头。若是反抗，将她的腿打断带回来，大婚之时再接上。三小姐虽无灵脉，但恐怕有些非常手段，你要当心。”

　　“属下明白。”秦扬领命而去。
　　………………
　　几天后。

　　商队诸人在官道旁的一片空地上休整。

　　“我给公子沏茶。”秦天荷看着锅中的水沸腾了，拿出装茶叶的匣子说道。

　　“不用，小荷姑娘，我自己来。”林冽连忙抢过匣子。

　　“我给公子煮饭。”秦天荷拿出米袋。

　　“不用，小荷姑娘，我不饿。”林冽抢过米袋。

　　“那我去帮公子收拾马车。”

　　“千万不要！小荷姑娘！”林冽一把拉住她。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公子雇我干什么？”秦天荷冷着脸问。

　　行路这几天，林冽已经见识了秦天荷做婢女的能力，喝了带酸味的茶，吃了夹生的米饭，连珍藏的书籍都被撕坏了两本，身心可谓饱受折磨。

　　“这几日小荷姑娘也累了，坐着休息就好。工作那么辛苦，小荷姑娘的手因此变粗糙就不好了。”林冽劝道。

　　秦天荷神色稍缓，忍不住翻过手掌细看，林冽的目光也顺着移了过去。那是一双很美的手，手形优美、骨骼纤细，然而手心却有些粗糙。

　　手上的老茧不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这是一双握剑的手。

　　林冽想着，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

　　有人来了。

　　远方有马蹄声传来，秦天荷极目眺望，待看清马上的人的一角衣衫，她脸色一变，匆匆向林冽低语几句便躲进马车中。

　　几匹神骏非凡的黑马在商队前方停了下来，为首的人一身黑衣，正是秦扬。

　　秦扬翻身下马，走到林冽面前，拿出两张画，问：“我乃金陵秦家护卫秦扬。此番奉家主之命寻人。敢问公子，可曾见过这两位姑娘。”

　　林冽拿过其中一幅画仔细端详，大概是因为仓促画就，画中人的美貌不及秦天荷的十分之一。

　　“真是绝色。”林冽赞叹，他一手执扇，一手拿画。仿佛在诗会上欣赏美人的悠闲贵公子。

　　“公子可见过？”秦扬可没有与他品画的耐心。

　　林冽将画还给秦扬，轻摇折扇，笑道：“此等佳人，一见必终身难忘。遗憾的是，小生无福，未曾见过这位佳人。”

　　“公子的商队中可有女眷？”秦扬问。

　　“只有位婢女。”

　　“可否一见？”秦扬目光扫过其中一辆马车，正是秦天荷躲藏的地方。

　　“她身子不适，恕无法相见。”

　　“无妨，我上车一见也是一样。”秦扬大步走到马车前，正欲掀起车帘，一支折扇挡在了他的面前。

　　“虽只是婢女，但也是从小伺候在下的。如此唐突，恐怕不妥。”

　　秦扬身后几人看到头领被阻挡，皆抽出佩剑。商队的侍卫见此情形，亦拔剑而起。一时间，双方对峙，争斗一触即发。

　　秦扬抬手示意下属收剑，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亮到众人面前：“此事对家主极为重要，还请公子给个面子。”

　　“公子，那是秦家家主的密令。此时与秦家交恶，恐怕不妥。还请公子以大局为重……”有下属在林冽耳边悄悄说。

　　林冽收回了折扇，眼神晦暗不明。

　　“多谢。”仿佛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敌意，秦扬掀起车帘，进入马车。

　　秦天荷坐在马车中，与秦扬四目相对。

　　多日不见，脸仍是那张难描难画的脸，身上半旧的绢衣掩盖不住风华。大概因为连日赶路，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总体来说，整个人精神奕奕，仿若新生。

　　“近来可好？”秦扬开口问道。

　　秦天荷摸了摸平放在膝盖上的朝天伞，微微点头：“一切都好，不必担忧。”

　　“那就好。”秦扬说完，不再多言，退出来放下车帘，转身离开了马车。

　　“车上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抱歉，是我眼拙，唐突姑娘了。”秦扬对林冽致歉。

　　林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仍不动声色的拱手笑道：“无妨。事急从权。”

　　秦扬再次抱拳致意，而后翻身上马，扬声对同行的下属说：“天黑前赶到淮州城。一个客栈一个客栈的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