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11、秘境

　　思过崖名为“崖”，却并不是山崖，而是百年前天河院一位大能开辟的封闭秘境。天河院的学生只要通过传送法阵便可以进入秘境，但想出去，需得外面的人再次开启法阵。

　　秘境中层云密布、电闪雷鸣。无数碎石岩块漂浮在半空中，既无日月，也无星河。

　　秦天荷与陆停云坐在其中一块较大的岩石上，两人各占一角，泾渭分明。

　　陆停云靠坐在岩石的突起上，默默算着时辰，手指不时的敲击着身下的岩块。

　　思过崖中的一片混沌的景象让他回忆起在教养所的日子。

　　教养所也是一处秘境。虽名为“教养”，但陆停云觉得“驯养”更名副其实。

　　在那里，罪大恶极的凶徒们像是被驯养的牛马，任劳任怨的为典狱官开采秘境中的珍贵矿石。每个人每日都必须在滚烫潮湿的矿脉中采集到一定量的矿石才有资格回到休息区。

　　无论休息区还是矿脉区，天光昏暗、不见日月，只能通过每日固定时辰发放的饭食计算时间。饭食每日提供一次，数量明显不足，想要吃饱只能靠抢。

　　陆停云被送入教养所后的第一个感觉是饿。

　　教养所中有隔灵结界，被关押的凶徒们无法运转灵力，但这不妨碍他们使用暴力。只要不出人命以及耽误采矿，典狱官对打架斗殴从不理会。

　　娇生惯养十一年，断断续续学武几年的陆停云哪里是那些曾经刀口舔血的恶徒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陆停云只能缩在角落默默看着恶徒们为一个馒头以命相搏。

　　三天后，当看见自己面前的白馒头时，陆停云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

　　“吃吧。”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笑眯眯的对他说。

　　来不及多想，陆停云接过馒头狼吞虎咽。作为陆家唯一的嫡公子，他觉得那块有些发硬的馒头比曾经吃过的任何珍馐佳肴都要有滋味。

　　那之后的五天，小老头每日都会给他一个馒头。能够温饱，他从不去思考老头怎样拿到馒头，也不再不自量力的去抢食。

　　“蠢货。”第五天，一名抢食失败的恶徒盯着他手里的馒头讥讽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抢你手里的馒头吗？”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停云，眼中带着怜悯，“你就等着变成药人吧。”

　　陆停云不愿相信，但仍暗中留意小老头的行迹。最后他发现，在清点采矿人数时，典狱官悄悄塞给小老头一包东西。

　　当小老头再次给他馒头时，他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哼，本想让你吃饱喝足再上路，看来你注定要当个饿死鬼。”小老头收起和善的面容，阴恻恻的对他说。

　　为了报复那一拳，小老头唤来几名相熟的恶徒，狠狠揍了陆停云一顿。

　　从此之后，陆停云不再相信任何人，每日只吃泔水桶中的馊饭，直到他遇见……

　　不知道为何想起过去很久的事情，陆停云有些烦躁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本来盘坐在一角、全身心戒备他的秦天荷此时躺在了地上。

　　再也不管这个蠢女人的闲事。陆停云这样想着，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半个时辰后，秦天荷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陆停云走过去，发现秦天荷双目紧闭、脸色潮红。

　　她痛苦的皱着眉，低喊着什么，像是陷入了噩梦中。陆停云一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
　　秦天荷发现自己站在茫茫无际的荒漠之中，冷冽的风像是钻进了骨髓，痒得她全身发抖。

　　漫天风沙中，一名身着流云纹羽衣的女子背对她望着天边的圆月。

　　“娘。”秦天荷立刻认出那个背影。

　　女人转过身，面容不过清秀，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正是朝天姬无衣。

　　“我是不是又做梦了？”秦天荷不确定的自言自语。

　　朝天姬刚去世时，她夜夜哭闹不肯入睡。小婢女听露哄她只要好好睡着，总有一天能在梦里见到想见的人。哪知秦天荷在某天睡着后，真的再次见到母亲。

　　“娘。好久不见。”秦天荷说。

　　在小秦天荷的梦境中，朝天姬从不与她叙旧闲聊，而是严格的教授她关于灵语的法门。朝天姬的术法，便通过这种玄妙的方式传承下来。可惜好景不长，在教授完秦天荷入门法则之后，朝天姬便消失了。

　　此时，朝天姬爱怜的看着秦天荷，伸手抚摸她的脸：“我的荷儿长大了。”

　　感受着脸上若有若无的温度，秦天荷问：“娘，你既然来此，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教我的？”

　　“荷儿。”朝天姬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悲伤。“想要破除迷障，必先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

　　“娘。”秦天荷睁开眼，入目的却是男子赤条条的上身。

　　她尖叫一声，伸手便在陆停云脖子上挖出几道血痕。

　　“你属猫还是属狗？一见面就动手。”陆停云拧起剑眉，抓住她的手。

　　“放开我！”秦天荷脸色苍白，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陆停云沉默的松开手，转身便走。

　　秦天荷坐起身，披在身上的粗布衣衫滑落下来，她看了一眼，认出是陆停云的上衣。

　　她咬唇向陆停云看去，少年的背上全是狰狞的疤痕，像是蛰伏着一条条巨大的蜈蚣。光是看新肉翻卷的程度，便知当时伤口之痛之深，难以想象。

　　哪怕受了那般磋磨，他仍毫无悔改之意。秦天荷越想越气。

　　“滚开，我不需要你假好心。”她将衣服粗暴的扔给陆停云。

　　陆停云刚走到一半，视线被甩过来衣服遮住。他将衣服扯下来，忍无可忍的回转到秦天荷面前，单手捏住秦天荷的下巴，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要蠢到什么时候。”

　　秦天荷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血液流出来，满嘴铁腥。

　　四目相对，看着秦天荷倔强的眼神，陆停云欲言又止，最终松开手，走回自己之前倚靠的地方。

　　虽然习武已久，但秦天荷像每一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一般，从未出过远门。

　　这一次从金陵到长安，路途劳累且施术过度，后又因丹疯道人身受重伤，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入院之前，她只能凭借一口气硬撑。

　　进入天河院后，那口气便松了下来。再加上因为陆停云情绪大起大落，之前积累的症候一同发作，病情来势汹汹。

　　所幸此时高热已退，虽身体依然发软，但好歹有了恢复的征兆。

　　思过崖中不见天日，秦天荷无力的靠在岩石上，默默诵读安神的灵语。

　　不知过了多久，陆停云忽然站起来，纵身一跃，跳到了更高的一块岩石上。

　　不管陆停云有什么谋算计策，秦天荷都决心阻扰。她撑起稍微恢复的身体，跟着跳了上去。
　　………………
　　一道极亮的光划破层云，劈在陆停云身旁。他毫不畏惧，依旧朝着闪电最密集的地方跃去。

　　秦天荷跟着不久便发现不对——陆停云是有备而来。

　　观他行进的方式，每跳到一块岩石上便会停下来沉思一段时间，应是在心算方位。对于越来越密集的雷电，陆停云更是毫无畏惧，一心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也就是说，他在天河院激怒自己只是计划中的一环，目的就是进入思过崖。

　　被他利用了。

　　思及此处，秦天荷心中更恨，决定无论他要找什么，必要搅和掉才罢休。

　　陆停云似是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走走停停，向着雷云更深处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陆停云停在一块岩石上，在他上方，一块只容一人站立的焦黑岩石孤独的悬在半空。几道粗如立柱的闪电毫不留情的劈在上面，碎石四溅。

　　陆停云漠然的看了眼身后的秦天荷，直接跳上那块岩石。

　　“等——”

　　轰隆——

　　秦天荷的话被雷声吞没，她看着陆停云就这样消失在刺眼的光芒中。

　　“哈。好多年过去了，终于又让老夫碰上一个勇敢的小子。”

　　陆停云站在一片紫色的花田中，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是说。

　　花田之上，有无数萤火虫飞舞。

　　“在下陆停云，来取紫嫣花魂。”他单刀直入的说。

　　那声音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既知道紫嫣花魂，那想必也知道此地的规矩？”

　　“略知一二。”陆停云说。

　　“既如此，那……等等，还有人随你一同前来？”那声音问道。

　　陆停云没有回答。

　　“这个气息……见见倒也无妨。”那声音说。

　　闪电落下，一名抱头蹲伏的少女出现在花田中。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秦天荷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眸。

　　不理会陆停云的注视，秦天荷镇定自若的站起来，拍掉衣衫上的尘土。

　　“小姑娘，无衣是你什么人？”那声音问道。

　　“是家母。”秦天荷答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母亲的事情？”

　　“吾名苍梧。二十七年前，你母亲曾陪一人来取过紫嫣花魂。今日你是陪这小子来的吗？”

　　紫嫣花魂？

　　秦天荷看着沉默不语的陆停云，眼珠一转，说：“不是，我也要取他想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