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烹茶香》千翩

10、第九章 谁家少年不迷茫

　　当我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房间，而床边，也坐着熟悉的两个人，伊钰和南宫杜若
　　这是南宫世家，我曾经住的那间客房
　　而杜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憩，手支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
　　伊钰则靠着床边，双臂环绕，嘴唇轻抿，呼吸绵长，眼睛微闭，眉头却蹙在一起，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袭白衣，一尘不染
　　我缓慢的从被褥中支撑着身体缓慢坐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除了中了周寅一掌，还被刺伤了一剑，手向怀中探去，突然有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外力的介入使我停止了动作
　　“若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是伊钰的手“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要乱动”
　　杜若听到我们的动静，也迅速清醒过来，连忙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清水走过来
　　“若惜，你可算醒了，许医师说的没错，最迟你今天也会醒来，你都不知道，你已经昏迷将近二十天了！呐，先喝点水润润喉”
　　伊钰松开我的手，我木讷的接过水杯，小口小口的饮着
　　“杜若，师兄，我没事...就是感觉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闻言伊钰先是一愣，眼底出现一丝慌乱
　　“你多日未曾进食，应该是脱力了，吃点东西就好了，你不要多想，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他说的话前因后果都说不通
　　“呃...对，我我这就去吩咐，若惜你先好好适应适应，我和伊钰去给你端来”
　　说着拉着伊钰走出了房间
　　等到拐过长廊，杜若才停下，扭头问伊钰“伊钰，你就算现在不说，又能瞒他多久，他知道是迟早的事”
　　伊钰低头沉默“我知道，可...我要怎么说出口，都是因为我才！”
　　“所以你才更应该告诉他！而且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不对吗？如果你说不出口，我可以替你说”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们为我付出太多，我到底该怎么报答？我会告诉他的，是恨是怨我都会承担，但至少...别是现在...”
　　而这厢，我起身盘坐在床上，尝试着调息，闭着眼睛去感受内力流转，然而，体内筋脉似一潭死水一样，没有惊起一点波澜，伤还在背后没有完全愈合，周寅那一掌虽然没有外伤，但中掌后的爆裂感我还记忆犹新，再结合他当时所说，我想我应该猜到了
　　我再次睁开双眼
　　是恐惧？恐惧自己变成废人？
　　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以后都毫无用处，无法跟在伊钰身边？
　　还是不甘？为什么没能想到对策，明明学成之后才第一次下山
　　还是后悔？不，没有后悔，就算我提前知道结果，我依旧会替伊钰挡那一掌
　　可是....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伊钰呢？他没有告诉我结果，又是出于什么心思？
　　他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很愧疚吧？
　　如果他告诉我了，我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再跟着他？
　　千万种心思一拥而上，我根本控制不住，终于这些情绪找到了决堤点，我仰起头，泪顺着脖颈很快浸湿了前襟
　　晚间，我踏出了房门，来到了杜若的房间
　　她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料到我会来，甚至茶台上都放置好了两个茶盏，茶壶放在小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若惜，你来的正好，这是我爹爹刚带回来的新茶，香甜的很，快来尝尝”
　　“我买了梨花醉，你要尝尝吗？”我席地而坐
　　“你的伤还没痊愈，还是不要喝酒了，伊钰素来喜爱这酒，你不如留给他好了，尝尝我的茶”她似是有意试探，随后斟满一杯茶送到我的案前
　　我笑了笑“我已无内伤之说，外伤在你们的悉心照料下早已没有大碍，不过你说的也是，我和伊钰在落霞峰的时候他也经常念叨这梨花醉，也好，今日就尝尝南宫少主的泡茶手艺”
　　“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察觉到不对了，伊钰他不是有意瞒你，他只是”
　　“我知道，是我自愿的，我没有怪他，他这个人啊，什么事情都爱揽到自己身上，总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消化一下，不然我主动发问，他恐怕会更愧疚”杜若听我这么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还挺了解他”
　　起初是不了解的，后来我发现，每每华山遭到袭击，或者是收到战书，他回复师父他老人家的话里总有一句“会不会是因为我？都是我连累了师门”
　　我才发现他是多么害怕连累旁人，所以他独居落霞峰，虽然担任掌教，但一有事从来都是单枪匹马，困难的事情从不拒绝，居功的好事从不参与
　　“我以为我很了解，其实并不是”
　　“什么？”
　　“墨晗你认识么？”
　　听我说出墨晗二字，杜若起先是没想到，而后笑了笑，为我续了茶继续说道
　　“你说墨晗啊，她叫苏墨晗，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以为他们认识，没想到
　　杜若没有看到我震惊的表情，她起身走向窗边的灯盏，取下灯罩，拿了一根新的蜡烛把快要烧完的换掉，随后继续说“大概一两年前？我记不太清了，我听说鸡鸣驿有片湖泊，如若天气晴朗，阳光洒下来会倒映出一座七彩斑斓的小镇，十分漂亮，我便前去赏景，不料到了地方却一直在下雨，但我想来都来了，至少要找到地方吧？我一路前行一路问，路越走越偏僻，渐渐没有了人烟，鸡鸣驿民风淳朴，都是农户人家，织布耕田的，下雨天也多穿蓑衣，我没有买来雨伞，只能披着湿漉漉的蓑衣，没想到蓑衣根本防不住大雨，衣服很快就湿透了，想我堂堂南宫世家的大小姐何时如此狼狈过，我气闷至极，终于跨过一片树林，看到了一个茅草屋”
　　我心想，那应该是他和墨晗之前居住的地方
　　“当我进到院子里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趟着二十来个人，无一活口，看伤势都是一个套路，我觉得十分不妙，也顾不得雨势拔腿就跑，但还没来得及，从屋中一个人影飞驰过来，直点了我的穴位，那人面目狰狞，捡起地上的匕首就向我刺来，我动弹不得心想这下可玩完了，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等到的并不是利器，而是一个人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身上，随后顺着我倒了下去，我睁开眼才看到，他浑身上下满是伤口”
　　“那人，是伊钰吧？”
　　“不错，可怜我被点了穴道，在雨中站了一个时辰！不过我也不亏，他躺在地上也淋了一个时辰，等穴位冲开，我蹲下一探，发现他还有鼻息，便赶紧把他拖回屋子里，屋中各种草药倒是齐全，我便帮他处理了外伤，然后我发现屋内还有一具尸体，是个女子，她脸上盖着白布，脖子上伤痕明显，衣服倒是干净的，像是被人整理过遗体，那便是苏墨晗，伊钰醒来后神智清醒了许多，向我道了谢，我嘛作为一代侠女怎么能见人如此落魄，便帮助他走出爱人惨死的阴影咯”
　　“那黑木匣...”
　　“哦，苏墨晗救了伊钰，两人日久生情，可后来那群江湖败类拿她来威胁伊钰交出黑木匣，她不愿伊钰因为她而失去恩师遗物，便自己撞剑身亡了，伊钰说苏墨晗遗言要把她和黑木匣都烧了，过安稳日子，可他不忍心他最爱的人灰飞烟灭，便在寒潭之下找到了冰室，我便帮她一齐把苏墨晗和黑木匣一齐安葬在寒潭下面的冰宫之中，设置了机关，一来可以保持尸身不腐，二来黑木匣藏得隐秘，便不会有危险，伊钰为了安全，重新布置了阵法，我也有幸见成为了那片美景最后的观赏者，丛林风水改变后，自此美景不再出现了”
　　“所以他把真的黑木匣和”我顿了顿
　　“和苏墨晗一同安置在鸡鸣驿，对外却宣称藏在身上，就是为了保那一室安宁么？”
　　“没错~那假的黑木匣，还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高人一比一仿做的呢！几乎真假难辨”说完杜若还得意的像我扬了扬头
　　似乎在等着我的夸奖
　　“怪不得...”怪不得他独来独往，尊敬的人和最爱的人都因为他惨死，他内心得背负多大的罪
　　我再次看向杜若
　　“杜若，谢谢你没事”这句话我想伊钰肯定是想对杜若说的
　　“奇怪，这话伊钰也对我说过”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你的茶泡的不错，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和杜若道了别，我拎着两坛梨花醉，踏着皎洁的月光，踏进了伊钰居住的院子，悄悄的把酒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又看向屋里的人印在窗子上的剪影
　　不管怎样，我还活着，杜若也活着，他心里应该会好受很多吧？
　　回到院中，我开始收拾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自打醒来，我就一直没有找到存活于世的意义
　　金陵城苏大人府中，想着来一段肆意江湖武侠梦
　　金陵城外黑熊掌下，偶遇伊钰救我于水火之中，一心想要抱紧大腿安身立命
　　后来到了落霞峰上，半载相处才发现，他乡遇知己是一种什么感觉
　　悉心教导，峰崖对连，拉箱铸剑，无一不是快活人生
　　仿佛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可以惺惺相惜的知己
　　可伊钰不同，他还背负了很多，恩师的遗物，挚爱的惨死，好友的无偿帮助
　　而我，作为其中好友，又怎么能因为我的一记损失而成为牵绊他脚步的绳？
　　我如今这副模样，再跟着他，也是徒增累赘
　　去他的武侠梦，世界之大，什么样的路行不通？
　　如果他是冲锋陷阵的兵，那我就做前方探路的鹰
　　就算没有了武艺，我也要为我这相遇相知的救命恩人还上这份恩情
　　所以我要先离开你，要先保护好我自己，这样才是保护你
　　那你，一定要保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