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之梅香如故》柳行云

5、不识

　　我在少林的禅医尞足足躺了四个月才醒过来。但是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关于少林门派的一切记忆都历历在目，唯独关于她的记忆却模糊不清，越想回忆，脑袋就会越发疼痛。师父长叹一口气，道:忘了也好，记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

　　师父告诉我说，我叫方成渝，是少林的首席大弟子。一直以守护少林为己任，四个月前在长白山与鬼琵琶交手，在和华山两位少侠的配合下，最终斩杀鬼琵琶，但为此我也身受重伤。

　　师父说到这儿，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幻影又在我眼前闪过，转瞬即逝。

　　我问师父道:“当时殿中可有其他人”

　　“未曾，”师父回答地很干脆，他起身离开床塌，背对着我道，“待你伤势痊愈，便会有大量的门派事物需要你来处理。你是少林未来的掌门人，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

　　“是，弟子遵命。”

　　我又躺在床上将养了两个多月，待完全恢复时，已是七月末了。又过了一个月，师父圆寂，他将掌门位置传给了我。

　　又过了几日，门派接到了万福万寿园的寿宴邀请，是关于金太夫人的六十大寿。听闻各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将会齐聚一堂，共祝金太夫人长命百岁。

　　金家在江湖上威名显赫，与金家交好，对我少林也会是十分有利，少林也能借此机会与其他门派多加来往，也是好事。我便欣然同意，打算即刻启程。

　　八月江南的处处弥漫着蝉鸣声，吃完午饭后，我独自一人在小镇上闲逛，走到一僻静处，看见小院里的几株夹竹桃越过粉墙黛瓦，向着路边开得熙熙攘攘，秋蝶和蜜蜂留恋在花丛中，似是无尽绵延的夏天。可能是初秋的午后还是有些炎热，又或是想看一看园内的初秋景色，便想敲门讨口水喝。说明来意后，主人便把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儿，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做的剑，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抹了一把汗，对屋檐下做针线活的女子喊道:“师······阿娘，这里有个人，想讨口水喝!”

　　那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这般年纪应当是气血最旺盛的时候，更何况现在还是初秋，她却裹得十分严实，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她听见小孩儿喊话，便应了一声道:“咳······去厨房的大杠里给他舀一碗水······”

　　“好的!”

　　我将小孩儿递给我的水一饮而尽，正想谢过小施主后离开，抬眼时，却与那个姑娘的眼睛对住了，她的手一僵，眼泪便簌簌而下，我怔了怔，随即她放下针线活缓缓站起来，开口问道:“圆悟哥哥”

　　江南的秋风吹动树叶，卷着落花飘入庭院中，万籁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华山派穿着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来道:“月儿，你身子还未痊愈，别在风口上坐太久了。”

　　我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家三口。

　　那男子看到我也怔了怔，眼里神色复杂，旋即又镇定地开口道:“月儿，回屋吧。别累着自己。”

　　那姑娘却甩开扶着她的男子的手，跑来一下子环抱住我，呜咽道:“圆悟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我挣脱开她环在腰上的手，道:“贫僧是出家人，姑娘如今也有家室，还请姑娘自重。”

　　“不是的······咳咳······不是这样的。我是江月······咳······咳······你不认得我了吗”

　　“贫僧名为方成渝，并非江姑娘口中的圆悟。姑娘若是无事，贫僧便先告辞了。”

　　我向他们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身后的景象似乎很热闹，我左右也听了一耳。

　　“师兄······咳······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

　　“······咳咳······咳······咳······”

　　“你师父咯血了，快扶她回屋!”

　　······

　　我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想不到四个月后，那位江姑娘却找上了少林。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她来少林后，指名道姓地说要见我。我觉得挺奇怪，我与这位从未相识的女施主究竟有过什么纠葛，难道······她与我丢失的记忆有关

　　弟子将她带入外院，我已端坐在院里的菩提树下，面前摆了一张几。我以为她还会重复上次的问题，却没想到，这次是以一根签作为开场。

　　“前几日我在金陵城的鸡鸣寺里求了一根签，签上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都说佛能普渡众生，那我死后，掌门会渡我吗”她眼里明暗交杂，似有隐隐泪光。

　　“阿弥陀佛，贫僧只渡有缘之人，女施主与佛法无缘，故贫僧无法渡女施主。”我转身离去，示意弟子关上内院的大门，她想往里闯，却被弟子拦住，推出门外，很快大门就落了锁。她仍是不死心，固执的拍打着门。

　　“圆悟······你·····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你······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我······我来找你，多少人在看笑话吗······咳······咳咳······我······咳······”后面带着哭腔的话我听不清了，因为我令弟子关上了房门。

　　圆悟······好耳熟的名字，在我还未做掌门时，曾听师父提起过，听说他年少有为，却为了救一个女子而命丧黄泉，实在是不应该。算来，他过世也有一年了吧。难道是因为我和他长相相似，所以那位女施主才将我和他记混了？

　　记忆顷刻间排山倒海般地涌来，伴随着头炸裂般的疼痛，无数的细小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放映。十四岁的初见，十六岁的誓言，十八岁的舍生保护······

　　可是在下一秒，这些回忆又消失殆尽，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

　　“师父，那位在女施主在门外昏过去了。”

　　“让禅医尞配些药，尽早送下山。”

　　“······”

　　我抬头与他对视，他神情有些古怪。

　　“师父真的不做点别的吗？”

　　“我佛慈悲为怀，不到必要时不必动武。”

　　“······是。”

　　窗外的黄鹂叫声清脆，初春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桌前。我忽然间想起，那位女施主，大约是华山掌门的亲传弟子吧，可是其余有关她的一切，我却再也想不起一丝一毫。

　　后来她又来找过我好几次，每次我都让身边的弟子把她请下山，毫无例外的，最后的咯血和昏迷成了她的常态。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想以此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每当她陷入昏迷时，我总会产生一阵不由自主的心悸。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她也不再来了，大约是自知无趣，厌倦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可我与她又阴差阳错地在蝙蝠岛遇见了。始料未及的是，这一见，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