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妖记事》一枝墨竹

8、河伯的新娘（八）

　　为了让鲤鱼妖知道李云灿今日要离开李家，嫁作许家妇，李势将自己名下除去李府外最好的宅院过继到她的名下，让她在这里成婚。

　　宅院悬灯结彩，四处挂上了红绸，门窗上贴上了“囍”字，陈设摆件无一不是名器贵物，短短半日的布置，也处处彰显李府的富贵。

　　参加宴席的大多是李府的人和受雇捉妖的修士，许是因为“河伯”的事情，没有人敢来吧。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迎亲队伍的唢呐声。

　　众人闻声都围到门边，沾沾这喜气。

　　“鞭炮齐鸣迎新人，鼓乐喧天喜盈门！”洪媒婆扯着嗓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去了。

　　安三县县长的女儿被“河伯”缠上这件事，已经传遍周边各县了。如今李家姑娘要嫁人，没有媒婆敢接下这件差事。

　　李势为了让他的女儿风光出嫁，出了比平时五倍不止的价钱找了名声顶好的洪媒婆和孙傧相来。

　　那洪媒婆虽是心惊胆战接下这份差事，见到钱也是欢喜的不得了。

　　霎时间鞭炮齐鸣，“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李势坐在高堂位，虽是不太看好这个女婿，面上也还是挂着笑容。

　　两位新人在鞭炮声中走到堂前，洪媒婆和宾客站在两边。

　　“吉时到——”孙傧相庄重地宣布婚礼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拜谢天地的孕育造化之恩。”

　　李云灿和许一书对着高台上的供香敬拜，两人都是既紧张又开心。

　　“二拜高堂，拜谢人间的父母顾复之恩。”

　　李势看着面前盖着红盖头身穿嫁衣的女儿，不禁感慨，曾经在他的怀里嚷着要糖吃的小姑娘，一眨眼便嫁人了。

　　李云灿的娘亲走得早，那时李势不过是个小衙役，他一边在府衙当差，一边将她拉扯长大。好不容易他坐到了县长的位置，孩子也长大了懂事了，小姑娘就要嫁人了。

　　“夫妻交拜，拜谢眼前人的白头相守之誓。”

　　两位新人相隔两步，相对而立，郑重其事地拜谢眼前人——亦是心上人。

　　拜谢她小心翼翼地维护我的自尊，拜谢她嘴硬心软的关心，拜谢她愿意爱我与我相守一世。

　　拜谢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拜谢他笨拙地护我欢愉，拜谢他愿意爱我与我相守白头。

　　“礼成！”

　　掌声铺天盖地，共同祝福这对新人。

　　站在高台下两边的两个丫鬟，将挎篮里准备好的大把红绳条，不断地随意播撒几缕到新人的头上。

　　“花烛高照、金童玉女，九天上神红线仙君赐下红线，祝福两位新人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言罢，洪媒婆和丫鬟准备带新人到新房，却被打断。

　　“且慢！”

　　林寻安一袭黄衣抱剑站在宾客中间，表情严肃，目光锁定在李云灿身上。

　　“李姑娘，现在你也如愿嫁给许公子了，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鲤鱼妖在哪里了？”

　　鲤鱼妖？

　　众人窃窃私语，李姑娘怎么会知道鲤鱼妖在哪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鲤鱼妖在哪里？”李云灿言语磕巴，幸而有红盖头遮挡了她闪烁的眼神。

　　“没有证据我会乱说吗？”

　　“我亲眼所见，你和鲤鱼妖见面，两位言行举止可甚是相熟啊。”

　　林寻安撒谎也面不改色，眼神扫过众人，企图从中瞧出什么端倪。

　　“什么？”

　　“如此荒唐！”

　　“那还叫我们来捉什么妖，竟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面对众人的怒火，李云灿面色苍白，手指攥紧衣袖。

　　许一书不知林寻安所说是否为实，但是他顾不得其他，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护在怀中，给予她安全感。

　　李势不愧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立刻调整好心态，反问林寻安:“林女侠，我知你们风崟山在江湖上是有名有姓的名门正派，可你也不要空口白话就判了我女儿的罪。”

　　“鲤鱼妖会化形，未必不会什么其他妖术，你怎知不是她让你看见的幻影。”

　　他三言两语便为李云灿寻了一个理由，林寻安却也不惧。

　　“李大人说得对，您判了那么多案子，您说说看，令千金此时的状态是不是心虚呢？”

　　李云灿虽不是从小锦衣玉食，但是在李势的关爱下，也是衣食无忧、心思简单，林寻安口口声声说看见她和橘叶在一起，心中难免漏了怯。

　　李势瞧着自家姑娘半躲在新郎怀里，哑口无言，但是他还是不相信灿灿会与妖做交易。

　　“灿灿，你告诉爹，这不是真的？”

　　“爹……我……”李云灿支支吾吾，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心悦许公子，而你的父亲却要把你嫁给你讨厌的王家公子，你用绝食换取了一时自由，可你不能一直这样做，没有王公子，也会有周公子、吴公子……”

　　“总之，不会是你喜欢的许公子。”

　　林寻安走到李云灿的面前，句句有理，句句戳她的心窝。

　　“所以当一个自称橘叶的鲤鱼妖找到你，告诉你她有办法让你如愿时，你便马上同意了。”

　　“不是……”李云灿着急反驳她的话，却被她摆手打断。

　　“李小姐先别急，我这儿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九月初四前，你在哪里，是不是你将我们捉拿‘河伯’的计划告诉橘叶？”

　　“不是的，九月初四前我一直在闺房里，未曾踏出房门一步！”李云灿使劲摇头，言语中带着哭腔。

　　“那就怪了，九月初四我假扮新娘时，橘叶能准确说出我的名字，近日来李府住了数十位修士，她不可能做到一直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除非有内应在给她透露消息。”

　　“我以为是李姑娘你，可是你说你不知情……你当真与她见面时没有透露过半分消息？”

　　“没有没有，当真没有向她透露过半分消息！”

　　李云灿此话一出，林寻安反倒是笑而不语，转身回到林寻晞身边。

　　李势脸色阴沉，扶在案台上的手青筋暴起，“你个逆子，竟与妖物勾结，做下如此让人贻笑大方之事！”

　　“若那鲤鱼妖真是寻仇来的，你便是大逆不道、欺师灭主！”

　　“爹……什么寻仇，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天大的罪名安在她的脑袋上，李云灿急得自己扯下了盖头。

　　听说新婚娘子自己揭下红盖头，会被讨厌有情人的红姬娘子发现，她会诅咒新人不能长相厮守。

　　李云灿本就不信这些歪门邪说，听得李势的话，被“大逆不道”“欺师灭主”之言吓得顾不得其他了。

　　“那妖物化作的河伯，便是在两百年前被我们李家祖上所害，你听信她的妖言，为了一个男人置我们李家于危难之境。”

　　“李县令一口一个妖物，可是忘记人心有多险恶，人若是做起恶事，心安理得的样子可比我们妖可怕可憎。”

　　一位女子步履款款走进来，她穿着赪尾色衣裙，头发半挽成简单的双平髻，言语之间尽是对李势的讥讽。

　　江暄紧跟着橘叶走进大厅，与一旁的林寻安交换眼神，闻子遇也紧随其后。

　　“你、你……就是鲤鱼妖？”

　　妖果然善欺，任谁看眼前这个与人一般无二的女子，都不会想到是一有两百年修为的鲤鱼妖。

　　“本姑娘正是鲤鱼妖橘叶，李县令，久仰……你的大名！”

　　橘叶谈笑自若，反倒是离她五步远的李云灿惶惶不安。

　　“你在害怕什么，我说过让你如愿，如今你嫁得意中人，我连讨杯喜酒喝都不行么？”

　　橘叶声音轻柔，却叫李云灿面色惨白，死死咬着下唇。

　　“放出“河伯娶亲”的流言，在九月初四那晚特意让林寻安知道你在李府有内应，让李云灿做出被抓又被放的假象。”江暄适时出声，将话题转向橘叶。

　　“你一早便想好，要在这场婚礼上插上一脚了吧？”

　　橘叶哂笑道:“我当然要来，我不计前仇救了李云灿的命，又帮她和心上人喜结良缘，于情于理我都该是她的座上宾。”

　　“救了她的命？”

　　“李势不许她与许一书来往，她便爬上院墙边两丈高的树上往下跳，若非我将她接住，她便要掉在尖锐的瓦片堆里了，最轻也是腿骨骨折。”

　　“李势，我算不算得你的宝贝女儿的救命恩人？”

　　李势听得李云灿险些受伤心中一惊，“李势谢过……橘叶姑娘，既往不咎救了小女一命。”

　　“我来此并不是为了阻挠婚礼，是来让李县令你心安的。”

　　李势不解。

　　“河伯死时，为了保护济水河的生灵不受弑神天谴，用最后的灵力护住了济水河，我也被封印在济水河两百年。”

　　“半月前我终于找到了赵多才的后人——也就是你们父俩，准备报仇时却救下了李云灿。

　　我看着她从树上掉下来，我知道她马上就会去见河伯了。可是我做不到看着一个生命眼睁睁消失在我面前，却无动于衷。

　　所以我救了她，救了我的仇人。

　　我看着这副陌生的面孔，我有些恍惚，她真的是我的仇人吗？

　　济水河畔杀死河伯的那些人，他们早就已经变成黄土一抔了。

　　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到，河伯……是真的永远离开我了！”

　　橘叶抑制住心中的酸楚，接着说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故事始于一场不幸的婚礼，就由一场幸福婚礼终了吧。”

　　“不过……他们不是死于我手，还是有些可惜。”

　　李势听到橘叶放过李家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橘叶又道：“这许一书我看着人品不错，听闻李云灿被妖缠上也未离弃，反而愿意和她患难与共，即便不合李县长的心意，也是良婿，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再阻挠他们二人的爱情了。”

　　李势瞥见许一书半搂着李云灿，二人垂眸倚靠，他好像很久见过灿灿如此幸福的样子了。

　　“听说你这次悬赏了不少银子捉拿我，你就当破财消灾吧，左右你们李家也算是度过了这场磨难。”

　　李势招手让李管家上前，俯首在他耳边私语，又正身说道:“诸位为了我们李家的事尽心竭力，我在此谢过大家。”

　　“李管家一会儿就会备好给诸位的谢礼，请各位食过宴席后，到账房处领取。”

　　喜宴重新开始，喜乐交织着寒暄声，不合时宜的小插曲很快便被人抛诸脑后。

　　只是那对新婚夫妇，今夜怕是要再祠堂跪上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