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妖记事》一枝墨竹

7、河伯的新娘（七）

　　次日，林家姐弟早早就到了大厅。

　　昨日在去大钧寺的路上，林寻安瞧见为李云灿招婿的布告旁边围了好几圈人，她本来以为李府的门槛会被求亲者踏破，却只来了一人。

　　那人站在大厅中间，一身布衣，五官端正，文质彬彬，一股书生卷气。

　　李势坐在上座，愁眉紧锁，半点也不看下面站着的人。

　　“李大人。”林寻安和林寻晞向李势行礼。

　　“林女侠、林少侠，你们来了。”李势颔首。

　　林寻安扫了一眼站着的少年，问道：“李大人，这位公子便是来向李姑娘求亲的人吗？”

　　“他？”李势轻哼，语气不太好。

　　看来李县长不是很好满意这个女婿备选人。

　　少年想要辩白两句，李云灿却突然跑了进来。

　　她一边跑一边喊道：“爹，我不要随便就嫁人！”

　　两个丫鬟没有拦住她，看见李势便停步，低下头去：“老爷，小姐听说您要给她招亲，一定要来，我们没有拦住。”

　　“爹，是我硬要来的，你别怪她们。”李云灿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李势叹了口气，摆手让两个丫鬟下去。

　　两个丫鬟行了礼，便退下了。

　　“阿书？”李云灿看着站在大厅中间的少年，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你……真的来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眼中仿佛再容不下其他人。

　　“咳咳……”这两个人含情脉脉的样子，李势瞧了心口痛，出声打断。

　　“爹。”李云灿马上跑到李势身边。

　　“你别想了，我是不会让你嫁给这个穷书生的。”李势语气生硬，不容商量。

　　“那我去嫁给河伯好了！”

　　“灿灿，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河伯’是鲤鱼妖，她是……”

　　李势瞟了许一书一眼，小声对李云灿说：“她是来找我们李家报仇的。”

　　“那你定要我嫁人，我要嫁给许一书！”李云灿笑盈盈地看向许一书。

　　“不可能！”

　　“可是，这里只有阿书。难不成……是他？”李云灿看向林寻晞，面露难色。

　　林寻晞没想到这也能将他牵扯进去，连忙摆手：“我是来帮忙的。”

　　“老爷，请您同意我和小姐的婚事！”

　　许一书知道自己若是再像以前那样软弱，他和李云灿就真的永远没可能了。

　　“不可能，我李势绝对不会让我女儿去和你吃苦。”李势一口回绝了他的求亲。

　　“大人，我知道我现在还配不上小姐。”许一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小姐是您的珍宝，她也是我灰暗人生里……唯一的阳光啊。”

　　说罢，他跪在李势面前。

　　李云灿想要拉他起来却被他拒绝了，只能站在旁边陪着他。

　　“我爹是李府的护院，我娘是李府的厨娘，我生来便是李府的下人。是老爷您让我陪小姐去私塾，我才能饱读诗书，也是您在我爹娘去世后同情我，恢复我的自由身。”

　　“是啊，我对你这么好，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李势气得背过身去，不再看这两人戮力同心的样子。

　　林寻安和林寻晞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默默降低存在感。

　　“从我出生起就被人看不起，只有小姐，只有她愿意同我讲话，愿意对我笑。小时候我身体瘦弱，经常被周围的孩子欺负，是小姐将他们赶走，也是小姐为我的伤口涂药。小姐是世间最美好的人，她值得最好的人，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望着她，望着她长大，望着她成亲，生子，一生平安顺遂。”

　　“可是……当我看见街上的布告，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地方空了。哪怕自始至终我都未曾拥有过，但是我还是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我知道就算我来了，老爷您也不会同意我和小姐的婚事，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未曾为此努力过，而懦弱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尝试。”

　　许一书将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部讲了出来，他也不管李势作何反应，只是真挚地看着李云灿，仿佛世界上只有他的小姐一人。

　　他朝李云灿伸出手，“小姐，我家境不好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但是我会努力……”

　　话未说完便被李云灿打断了，她握住了朝她伸来的那只手，那是她无数次想要触碰，却最后却步的温暖。

　　“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你在一起。”

　　李云灿和许一书从小一起长大，她于他是青梅竹马，他于她却是冤家聚头。

　　小时候，私塾的同学嘲笑她总是带着一个跟屁虫上课，小孩儿不懂得自行其是的道理，为了融入大家，她故意扔掉他的书，用墨水在他的脸上写字，向夫子告状，诬陷他欺负自己。

　　父亲知道后让她给许一书道歉，罚她三天不许吃饭。

　　而许一书却偷偷藏起自己的饭，避开旁人跑来给她。她骗他说馒头很难吃，他还信了。

　　其实，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馒头了。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护着他，赶走欺负他的人，和他一起上下学，让所有人都知道许一书是李云灿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许一书的，也许是在学堂上他流利地回答出夫子的问题时，也许是他不厌其烦地给自己开小课时。

　　她喜欢她走到哪里，许一书便跟到哪里。

　　喜欢她闯祸时，他总是会为自己垫后。

　　喜欢有风的时候，她的头发会拂过他的脸颊。

　　几个月前，父亲想让她嫁给开钱庄的王家的公子，她绝食抗议父亲才作罢。

　　也是因此，她终于知道了许一书的心意。

　　他像小时候一样偷偷给她食物，这次他没有准备馒头，而是买了她最喜欢的桃酥。

　　他们隔窗相靠，借着月光，她在窗纸上勾勒他的眉眼。

　　他就这样说出了那句话:“小姐，你可以等等我吗？”

　　她愣住了。

　　他又说:“小姐，明年就是春闱了，等我金榜题名……来娶你可好。”

　　曾经就算她百般暗示亦或是明示，他也从未说过这种话，原来自己对他亦是欢喜之人。

　　她被喜悦冲击了大脑，过了好久才回答他。

　　“好。”

　　可是他还是退缩了，在他看见王家公子的娉礼时退缩了。

　　今日他终于又一次鼓起了勇气，向父亲求娶她，却说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的浑话。

　　明明有他在的生活，就是她心向往之的生活。

　　“爹，这辈子我只愿嫁阿书一人，不然我终生不嫁，被鲤鱼妖捉走好了。”

　　李云灿面向李势，眼神坚毅，跪在许一书旁边。

　　两人跪在一起，双手紧握，那种无声无息的相互支持。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李势转过身看见李云灿和许一书手牵手，跪在一起，差点背过气去。

　　“爹，你看着办吧。是我嫁给阿书，还是被鲤鱼妖捉去。”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这两人如何比得牛郎织女的苦难，既然可以在一起，便要冲破这世俗的枷锁。

　　林寻安知道自己本不应该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可是她依旧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李大人，鲤鱼妖是不会轻易收手的，她也没理由收手。像您说的，为了李姑娘的安全，嫁给许公子是最好的选择。”她尽量站在李势的立场上讲话。

　　“谁说灿灿只能嫁给他，安三县这么多青年才俊，哪一个不比他好？”李势依然不接受许一书做他的女婿，“李管家，为什么只来了许一书一个？”

　　“回老爷，小姐被鲤鱼妖缠上的事已经传遍全县了，他们……他们都不敢来。”李管家战战兢兢地说完，生怕李势发火。

　　“那个说非灿灿不娶的王家公子也不来？”

　　“是……是的老爷，王家前几日已经和隔壁县的张家小姐订婚了。”

　　李势自从上任以来还没有被谁这样对待过，顿时气得一掌拍在案台上。

　　“王家那个纨绔子，爹你怎么想的，要我嫁给他。”

　　王家公子整日留恋烟花巷柳之地，仗着家里的钱庄，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李云灿对他十分鄙夷。

　　“你给我住嘴，再如此非议他人之事，我便悔了这门亲事。”

　　“本来就是，他……”李云灿反应过来父亲是同意她和阿书的婚事了，“爹，你同意了？”

　　“阿书你快起来，我爹他同意了。”

　　她想要拉许一书起来，却被李势拦住。

　　“跪这么一会儿，便受不了了？”

　　“老爷，我愿对天起誓，绝不让小姐吃半点苦，若是有违誓言，必定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李云灿看着那个紧紧握着她手的少年，他表情严峻，在她的父亲面前，庄重地对她许下诺言。

　　她知道，阿书果真是她值得托付一生之人。

　　李势审视着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右手抚上额头。

　　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勤学刻苦，为人忠善，偏就是受他那拘拘儒儒的父亲老许影响，遇事总是瞻前顾后。

　　这样的性子，就算来年金榜题名，又如何能够出人头地？

　　不过当下此子有向他开口求娶灿灿的勇气，日后他再作调教提携，但愿他能够有所作为。

　　若非急于让灿灿与李家撇清关系，他又何必如此仓促便选择了新婿。

　　“你现在是我李家的姑爷，还叫我老爷，像什么样子？”

　　“啊？”

　　李云灿见许一书木讷的样子，连忙接道：“叫爹呀！”

　　“先叫岳父。”闺女还没嫁出去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是，岳父大人。”许一书说完，向李势磕了一个头。

　　“谢谢岳父大人将灿灿养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护她……一世喜乐！”

　　用我所有的一切，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更爱这个世界。

　　护她一世喜乐！

　　“阿书……”

　　“好了，你起来吧。”李势算是接受这个女婿了。

　　“婚礼定在明日，你没有什么积蓄，我李势唯一的女儿出嫁排场上不能小，这次先用我的积蓄，你去同李管家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