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妖记事》一枝墨竹

3、河伯的新娘（三）

　　“他不是河伯，是济水河的鲤鱼妖。”林寻安一边将系在手腕上的细线解下，将它缠好收起，一边说道。

　　林寻晞眼睛微微张圆，闻子遇虽然表情没有波澜，但也在心里诧异。

　　江暄微怔，让一县之长的李势担惊受怕的，让安三县百姓闭门不出的，竟是一条小小鲤鱼妖。

　　“打着‘河伯’的名号采花，你这鲤鱼妖未免胆子太大了些。”江暄笑道，“不怕他没死，来找你吗？”

　　“求之不得。”

　　“小美人，我是你抓的，怎么让一个小白脸来问我。”鲤鱼妖被困住还不忘调戏林寻安。

　　“唉，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你怎么还嫉妒上了。”江暄摸摸自己的脸。

　　林寻安微微瘪嘴，这位江公子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她直接切入正题，问鲤鱼妖:“你为何要化作河伯的模样，借他的名义迫害别人家的姑娘？”

　　“你们应该听过了安三县人口中，河伯的故事了吧？”鲤鱼妖也不直接回答，反过来问他们。

　　“拆散有情人的河伯，杀人嗜血的河伯，让人闻之色变的河伯……”

　　鲤鱼妖越说眼神越冷漠，讽刺地轻笑一声。

　　“你们想听听，我眼中的河伯么？”鲤鱼妖依着被藤蔓绑住的姿势顺势盘腿坐下，变成一个娇俏可爱的姑娘模样。

　　竟然是一个姑娘。

　　“愿闻其详。”林寻安颔首。

　　“两百年前我还是一条普通的小鲤鱼，有一天济水河畔从天而降一道蓝光，蓝光消失后出现了一个头上长着两个角的男人。

　　济水河灵气稀少，几百年间只有河蚌哥哥和河虾姐姐修炼成妖，他们担心这个外来者抢夺灵气，便准备先发制人。

　　他们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伤，却说自己输了。

　　那天以后，再也没有谁敢去靠近那个人，我们也从河蚌哥哥口中得知了他是神族。

　　我们称呼他为‘河伯’，据说那是天界和人界还未分离时，人对驻守江河的神者的称呼。”

　　林寻安不解，五百年前天界便与人界分离了，河伯是怎么来到人界的呢，但是她没有打断鲤鱼妖的思绪。

　　“那天是我从普通的鲤鱼化妖的日子，比预料的时间要早一个月，毫无防备便被一道天雷击中。我以为我就这样死去了，可是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孔雀蓝的眼睛。

　　是河伯救了我。

　　那以后我便总是偷偷看着他，我发现他喜静、不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济水河畔最高的大石头上，望着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

　　明明是悠闲自得的画面，我却觉得悲伤苍凉。

　　慢慢的，他发现我了，也可能一开始他就知道，只是装作没有看见。我开始明目张胆在他面前游来游去，他一般是无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搅动我周围的河水。

　　我们开始聊天，只是我问他的问题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他问我为什么化妖以后还要变回鱼身，我说这就是我化形以后的样子，真正的鱼身已经被烧焦了。

　　他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无父无母，没有名字。

　　他说我就像一片橘色的叶子，给我取名叫橘叶。

　　他给了我名字，却忘记了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的小鲤鱼啊，以为他会一直在。

　　他的小鲤鱼啊，没有想到离别来得那么快。

　　“有一天，远处传来了唢呐声，河伯问我那是什么，我告诉他是娶亲的礼乐。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却是苦笑。

　　他说，天界成亲没有礼乐，只有红线仙君的彩澜鸟叫声。

　　他说，他的妹妹死在了成亲的那天。

　　他想去看看人间的婚礼，而我在河殿等他回来。”

　　如果……

　　如果他没有去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死了！

　　橘叶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他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满脸泪痕的新娘子。他将避水珠给了新娘子，避水珠可以隔离周围的水，让她在河中呼吸。

　　那个新娘子就是传言中河伯所抢的新娘——徐姜儿，可是她不是被河伯抢来的，而是救来的。”

　　救来的？

　　林寻安四人皆是惊诧，这就是橘叶眼中河伯的故事。

　　“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没有自保之力，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江暄听见橘叶的这番话，不由得想起了幻境中被“河伯”挖了心脏的新娘，美丽又易碎。

　　难道她就是徐姜儿？

　　“情根深种的新郎，其实年龄大到可以当新娘的爹。他和那些修士与河伯在济水河大战，也不过是为了夺取河伯的内丹——可以让他们长生不老、独步天下的内丹。”

　　“不过两百年，他们便将真相掩埋，将黑白颠倒——”

　　橘叶的故事和李势的讲述完全不一样……

　　林寻安看着橘叶眼中的仇恨憎恶，她应该相信橘叶吗？

　　“你们见过蓝色的星河吗？”橘叶突然问。

　　听说，在天界还悬于人界之上时，夜晚从人界向上望去，是可以看见一片蓝色星河的，那是神界的弱水。

　　“我见过，那么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橘叶笑着说，只是那眼睛分明在述说悲伤。

　　“他们知道敌不过河伯，便捉来了徐姜儿的哥哥，要挟他。河伯将我和徐姜儿安置在河殿便出去了，后来徐姜儿也离开了。

　　我等啊等啊……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我准备去找他们，突然河面亮起蓝色光芒。

　　那一大片的光芒就像星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我向河面游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那蓝色星河游去。

　　可是，我还是迟了。

　　等我赶到时，一切都结束了。”

　　橘叶说着“结束”，可是在场的人都清楚得知道，这是她仇恨的开始。

　　“河畔到处都是尸体，周围的河水被染成了血色，那蓝色星河也消散了。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坐在高高的大石头上的河伯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给我起名字的河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永远不会再含着笑意，温柔地轻唤我的名字了。”

　　橘叶的眼眶湿润，却没有眼泪掉下来。在河伯死后的两百年间，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她知道“哭”是不能为河伯报仇的。

　　“河伯因为善良救了一个与他无关的人，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这就是你们要保卫的‘正道’吗？”

　　橘叶将“正道”二字咬得格外重，重重地落在在场人的心上。

　　一时间房间里很安静，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橘叶，才算是完美的答案，便只能沉默。

　　可是，沉默又何尝不是一种回答？

　　“给河伯报仇又与李家姑娘有什么关系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屋内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他们才发现王朝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林寻安暗自懊恼，刚才太过投入，竟然连有人在门外都没有发觉，若是师傅知道了定是要唠叨她了。

　　“现在修士都如此行事了么，藏在门外偷听？”橘叶轻佻地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来就……就听见你们在讲……讲话了。”王朝朝自知是自己的错，结结巴巴说不清楚，羞红了脸。

　　“你都听见什么了？”

　　“没……没多少，我就是好奇蓝色星河是什么，才没有打断你们的话。”王朝朝解释道。

　　橘叶看了他一眼，随口一说：“来的还真是巧啊。”

　　“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呢。”

　　“新郎和那群修士都死了，我能找谁报仇呢？”橘叶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啊，他们全部都死在了济水河畔。

　　“找他们的后代？”江暄的话点醒了众人。

　　橘叶看向江暄，对他大加赞赏:“小白脸不错嘛，有点脑子。”

　　“那新郎是安三乡的豪绅，叫赵多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恶人。他贪财好色，喜欢到处强娶容貌出众的姑娘。”

　　“赵多材死在济水河畔后，他的妻妾立马分割了他的财产，带着他的儿女四散奔逃，我也是花了好些时日才查到他们的下落。”

　　“一个丧尽天良的小人，居然两百年了还没有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四字重重地从橘叶口中说出来，像是要将它咬碎一般。

　　“李云灿难道不成是赵多材的后人？”

　　王朝朝虽这么问，但是显然答案是肯定的，否则橘叶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来这里是专门问我问题的吗，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橘叶的话显然是提醒了王朝朝，他下意识拍了一下脑门，急急忙忙说道；“不好了，李云灿不见了！”

　　“什么！”

　　——

　　两天前，李府。

　　“林道友说有一计，不知是何？”江暄问。

　　“将计就计。”

　　林寻安背过手，补充道；“河伯要新娘，我们便给他一个新娘。”

　　“假新娘？”

　　“对。”

　　“李大人，家师曾经制得一种丹药，名为幻颜丹，服用以后可以变成任何人的面容和声音。”林寻安对李势说。

　　幸得这次下山时她带上了几粒幻颜丹，才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林女侠竟有这样神奇的丹药，李某在此谢过姑娘的慷慨解囊。”

　　李势虽不识林寻安，但是闲云山人的事迹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炼制的丹药肯定是有用的，他的弟子也定不是泛泛之辈。

　　“李大人言重了，我愿意假扮李姑娘留在屋内，其他人在屋外埋伏等待时机，里应外合，定可成功捉拿河伯。”

　　“有劳林女侠了。”

　　“我们两面夹击，任他河伯再厉害也插翅难逃。”众人纷纷赞同林寻安的主意。

　　“林道友，那李姑娘呢？”王朝朝问。

　　“就劳烦李大人将李姑娘安置在他处，河伯若是识破计谋，定会去找李姑娘，留下一些人护住她为好。”

　　“我，我去保护李姑娘。”王朝朝高举右手。

　　“我也出一份力。”青衣姑娘也表示愿意去保护李云灿。

　　很快修士们便分成了两拨人，一波在“新房”埋伏，一波保护李云灿。

　　“李某人在此感谢各位对小女的搭救。”李势拱手向大家致谢。

　　“李大人客气了。”林寻安回礼。

　　“是啊是啊，斩妖卫道乃修士的本分。”众人也纷纷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