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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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明翰是英国第二大城市。
第一是伦敦。
多年以前我去伦敦念书，花了不少我父亲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读了太多书了，却是全然无用的充实自我。我没有任何发挥价值的地方，尽管我生活的国家百孔千疮。我看着，束手无策。
而人书读多了就会有想法，有思想的人就会搞事情，我花着这个贫弱国家本就不多的民脂民膏，听着我新认识的朋友给我讲述这位叫卡尔·M的人多年前在伦敦写下的巨著。
然后我震惊，然后我深思，然后我羞愧。
然后我修书一封告诉我父亲，从今天开始我不花你们钱啦！这些钱我都还给你们！我要自力更生！我要为未来找一条路——
信件一个来回，我被漂洋过海的带回家一顿暴揍。
父亲破口大骂说我忘恩负义、是条白眼狼，拿着他的马鞭抽得我死去活来，而那天的我凄惨的好像隔壁军阀家被揍的陆依萍。
可我还是那么倔，觉得终于找到了一条路。
可我还是那么天真，觉得找到一条路我就能走下去。
前二十年的我过的太顺风顺水，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就怎么也摘不掉。但这样的固执，也许是因为我的眼睛还没有瞎。我看得见在那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挣扎求生的同胞，和我同样摇摇欲坠的未来。
所以我说，父亲，我会把我花的钱都还给你，等我还完的那一天，请放我自由，请允许我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老军阀没读过什么书，彼时还在给没死的袁项城卖命，坚信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
于是他又举起他的马鞭，我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但一双眼睛里是灼灼的火焰。
他看着我，手顿在半空中。
所以他说，好，你要说到做到，挣不到这些钱，你就别回来了。
所以我也笑着说，好，我说到做到，挣完了钱，我就走出一条路给你看看。到时候，我们都会生活在一个更好的地方。
老军阀皱起眉头看着我，久久不语。
再后来我就漂洋过海，又回到了英国。
*
“你又算哪门子的布尔十维克。”
我用中文说到——也许听起来像异国的咒语，反正这个英国女人这么觉得。
然后“通灵”的我开始说她丈夫的嘱托——
“过着剥削者的好日子，说着不痛不痒的平等话。你说一套做一套好歹也要装的像一点……不，不是叫你反咬一口自己的家庭，出身不是自己决定的，可你也不能吃着饭骂着娘。”
骂完了我又转回温柔的语气继续说起英语来。
“简而言之，对于你来说，你的家庭没有过错。然而对于你的理想信仰来说——如果你认为这是你的信仰的话——你的家庭固然有错，但你依旧可以为此补偿些什么。比如说，给布尔十维克花点钱如何，索恩夫人？”
年轻的谢尔比家大小姐怀疑的看着我，年轻真好，还有资格这样幼稚且愚蠢。
“你要赚取中间费是么。”
她自觉看透了我的心思。
然而——
“挣这种钱是要早死的，索恩夫人。”我挽了下耳边的碎发，用簪子固定起来的发髻依旧牢固。
“身为已故布尔十维克的遗孀，我相信您有自己的渠道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但如果，您需要我给您提供一条渠道的话……”
“在遥远的东方，我来的地方，那里正因为一场失败的和会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如果您想要帮忙的话，我是说，为了您的理想。来自遥远东方的道士可以通过玄学来帮助您。”
她看着我身前的功德箱，视线从我身后的三清像移到孔子像，然后又从孔子像移到观音像。
最后她犹疑着从钱包里拿出一点来自谢尔比家族资助的、她认为是脏钱但仍花的自在的钱款，迅速扔进了箱子里。
可她觉得脏，我却不觉得。
“您的善行会净化您的痛苦，您的理想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实现。我发誓，以三清孔子观世音的神位发誓。”
我结了个莲花手印神神叨叨，哪里都细致，哪里都不伦不类。
“双手合十，夫人。对，然后闭眼默念您的愿望，是的，就这样。”
索恩夫人走了，走之前松了一口气，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光辉而圣洁的做了好事。
当然，她当然做了好事。
只要我——
房门猛地被推开，昨天刚见过的谢尔比先生又这样突然的出现在我面前。
“谢尔比先生下午好啊。”我微笑道。
“操.你妈。”这句是中文。
唐人街的小门市房破门烂瓦，他横冲直撞进这间小破屋子，我差点以为这房子要塌了。
“我和您妹妹的对话您都听到了对吧。”我仍笑着看向他，把功德箱往后移了移。
而他不说话，隔着张桌子就坐到客人的椅子上。自顾自点起一支烟，撩起衣摆时也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他的那支枪。
我看了一眼，揣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袖口里的簪子。
我知道冷兵器不够快，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装神弄鬼的屋子向来昏暗，此刻明灭扑烁的，也只剩烟雾后的那点烟了。
可他不说话，只是抽烟，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而我站在他对面，就这么平视着他。
又过了好半天，一直到那支烟抽完，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终于抬起眼来看着我。
又是那双冷冰冰的蓝色眼睛，看得我真想一把扣下来当炮踩。
“你也是这么骗了波莉的钱对么。”
他终于开口。
“我装神弄鬼，但我不骗人。”我笑得嘴角酸痛。“多洛丽丝·林是个诚实的人，我说到做到，只不过要做生意总要有点噱头——”
他突然抬起眼盯着我。
我不说话了
“你是个布尔十维克？”
“在我的国家，你如果说一个军阀的女儿给那些人工作，那地下的先生们都要被气的爬起来了。”
“可你给他们捞钱。”
“我是在给自己捞钱。”
我突然紧张兮兮也可怜兮兮的抱紧角落里的箱子。
“抢一个女人的钱，剃刀党老大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他的视线下落，顺着我手里的箱子又移到我身后的墙上。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信的神？”
我瞥了眼身后的三张版画，那是我用毛笔随随便便画的三张丹青，画法粗糙，但用来糊弄外国人说这就是中国艺术，也足够了。
“我谁都不信。三清救不了我的国家，孔夫子也救不了，观世音这种只会教人容忍的宗教更不能。”
“那你信什么。”
“信……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爱钱如我，视钱如命者如我，能让我花钱的就是我唯一愿意相信的，那些真的把身体伏到尘埃里的能看到真正痛苦的我的同胞的，就是我相信的。”
我把今天赚的钱一股脑塞进那个上了锁的功德箱里，把手扣在盖子上。
“这就是我相信的，谢尔比先生。谁拦我，谁就死。”
最后一个词从我唇齿间清晰的吐出，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而剃刀党的托马斯·谢尔比笑了一声，无声的嘲笑着我的愚蠢。
但我觉得他更可笑。
“你不是布尔十维克？”他又问了一遍，然后慢慢起身，绕过桌子走了过来。
“你已经骗了很多谢尔比家的钱。”
“我没有资格被称作任何主义者，也许说好听些是红色的资本家，如果——”我看了眼钱箱。“我的钱也够多的话。”
然后同样起身后退一步，依旧和他隔开一个最合适的距离。
“以及，我没骗任何人，上上大吉的签是你姑妈自己摇出来的。我和你们谢尔比家的女人的关系就如同我和你一样，谢尔比先生。”
我一字一顿道。
“纯粹的，生意关系。”
他斜了眼我后退的脚步，没有继续跟上来。
“谢尔比家的两个女人都在你这里花了很多钱。”
“生意场上哪能计较这些。”
我抱着钱箱，同时右手扣在箱子底部的左轮上。
“但如果您在意，那不如从我这里光明正大的挣走这些钱。我猜，您今天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装神弄鬼算命这些不起眼的钱数吧，谢尔比先生，我昨天那一盒品质很不错，对吧？”
他笑了起来，但这笑容里没有任何尊重，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同看着猎物。毕竟一个孤身前往异国他乡做生意的女人，在他心里又能有多少斤两呢。
“你当然能让我们赚更多钱。”他还是笑着，“但我真的很好奇，你在伦敦到底学了什么，能让你这么有勇气——”
“化学。”
我打断他的废话。
他那种笑让我反感又恶心。
可他又问：“你父亲花钱让她的女儿学化学？”
“我父亲只让我念书，至于念什么，我自己决定。”
只可惜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学化学也不行。
但思想可以，给思想投钱也可以。
“所以谢尔比先生，正因为我学的是化学，所以我敢保证我的货物的质量，如果您能够保证销路，我们就能一起快乐的挣钱。”
我尽量微笑道。
“您来这真正想要谈的，其实是这个吧。”
“是啊，林恩小姐。”
他又笑一声，然后伸手扣住了我在箱子底部握着枪的手。
“那就让我们谈谈生意吧。”
我悚然一惊，可他牢牢握着我的手，一双眼睛逼视着我，冰冷的蓝色让我不由得产生一股寒意。
我讨厌蓝色。
扳机不能扣动，我和他之间近的只隔着一个箱子的距离。
他在倾身我耳边说道。
“如果明白什么是害怕，那就应该知道分寸。”
可我直视着他，忽然笑出了声。
“生意好说，既然你我都有合作意向。但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被我的笑弄愣了，而我抓住这一瞬机会，从他手里抽出左轮扣在桌面。
他的目光随我的动作移动，但并没有冲突。
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我没理由开枪，也许是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冲突。
这大概就是早早坦诚相见的好处，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目的。
我想挣钱，也只想挣钱。
“抱歉吓到你了，林恩小姐。”
可他又说。
“但如果这样能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在自寻死路。”
我眨了眨眼，缓缓勾起嘴角。
“您对您的家人可真好。”
我想起来他站在我面前掐我脖子的样子。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您并不算高。”
平视。
我和他是平视的。
他愣了一下。
而我想看到的是更多。
“英国人吃的比我们好，为什么你才长这么高？”
“不，林。”他回答。“是你长的太高了。”
我冷笑一声。
“我不该这么高吗？”
他又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林，你的确太高了。”
我眨了下眼，午后的太阳太好了，所以尽管是这样脏兮兮的工业城市，也算难得的清爽了一刻。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重复着他的话。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根本就不该有什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种操.蛋的屁话。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又重复一遍，走到他的面前，同样平视着看向他。
“她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永远都别让男人对她们说这句该死的，对于女人来说。”
“至于为什么你觉得我太高了，先生。”我微笑道。
“不如先反思反思你为什么这么矮吧。”
“尊重女人这句话你太会说了，可你就是学不会做。”
我向前一步，缓缓站直，而两英寸的高跟鞋更让我得以略微俯视着这位并不算高的谢尔比先生。
我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同样用他刚刚的姿势伏在他耳边说道。
“不过没关系，如果您下次来和我谈生意还不会的话——”
呼吸扑打在耳边，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
“——我相信，我的货源还会有更好的出路。”
“以及，我姓林，不是林恩。”
“现在，谢尔比先生，您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