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芝麻绿豆

42、番外8

　　特警第九支队，编号A136，前来报告！
　　我是第九支队的队长，自我来后，第九支队改为侦查支队，主要负责要案重案的前期侦查和证据搜集。原来的第九支队按照抓捕行动选配队员，我来后，就把以前的队员调走，组建了现在的第九支队。
　　我刚来特警那会儿，身体和心理状态都不好。我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一直没有明显好转，医生建议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慢慢治疗，于是我被调到了第九支队。我的精神评估还可以，但是我很清楚，以当时的状态，我绝对无法领导一个冲锋陷阵的队伍。我把以前的队员调出去，告诉指导员我要自己选队员，是想着过一阵，指导员看出我没有这个本事，把我调走，让我写写文字，搞搞活动，糊里糊涂地过完后半生，又或者哪天我坚持不住了，草率地结束我的一生。
　　虽然我没有招队友的打算，但话已经放了出去，每年招录新人指导员都会让我参加，希望我壮大第九支队。我的眼光高，再加上没有招人的意思，新人一批批地来，我一个都看不上。直到那一次，我看到了老二。也不知道是我的想法有了动摇，还是单纯地头脑一热，我看着老二的各项评估结果，以及老二的眼尖敏捷，心细冷静，理智果断，心想他做队员太屈才，更适合做一个支队的队长。就是那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虽然我不愿意费心组建第九支队，但是可以招一个队长进来，这样就算我走了，给第九支队留下一个像模像样的队长，而不是一个烂摊子，也算一件好事。
　　老二加入了第九支队，后来又有了老三，老四，老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直到今天我还是没能像当初盘算的那样离开这里，我想，留下一个像模像样的第九支队，比留下一个队长更是一件好事。
　　老二眼尖心细，不管面临什么情况，都是头脑最清醒的一个，这也是我觉得他能做队长的原因。老二不喝酒，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理智二十四小时在线。我自认遇事冷静，却还是容易感情用事。这种时候，老二都会用他沉稳平缓的声音，一条条分析利弊。如果说我们是一艘远航的船，我是船长，老二就是舵手。舵手会告诉船长，哪条路最安全。如果船长决定了去撞冰山，舵手也能及时调转船头，全力以赴。
　　老三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看他社交广泛，左右逢源，见人笑呵呵，他的笑没有多余的心眼，太过单纯，而对面的笑容里，藏着不能见人的锋芒。纯洁很美好，但只靠美好，没办法活下去，尤其是在侦查的复杂环境里。我从来没有给老三设限，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现在我能帮他一把，关他的禁闭，让他少吃点苦头，但是我不能护他一辈子。
　　老四常常言不达意，胡言乱语，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有数。每个人都有应对复杂环境的方式，老四的奇言异行，就是他的方式。这样的防护层或许是他能找到的，最从容，最不与世界对立的模式。老四经常号脉看自己死没死，他却是我们几个里最会生活的一个，不仅饭做得好吃，而且把宿舍的盆栽养得欣欣向荣。
　　老五体能超群，又学过格斗的技法，要是真的打起来，没几个能打过他。他之前的工作环境是竞技场，导致他对排名和输赢尤为看重。但输赢乃兵家常事，没有人能永远赢。颁奖台上的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天地广阔，不只有颁奖台这点方寸之地。
　　小六搞了半辈子的技术，而且乐此不疲。人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时光便不算虚度，如果能在喜欢的事情上小有所成，人生便不算虚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六是人生赢家。别人看他整天在技术室待着辛苦，但小六自己不觉得辛苦，相反，他比我们大部分人，都要幸福。清楚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畏世俗地走下去。小六所有，乃我毕生所求。
　　小七从警经验丰富，获奖颇丰，是令我敬仰的前辈。小七比我们的年岁都大，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仍然没有磨灭一颗年轻的心。小七永远学不会倚老卖老，他只把每个人当人来看，不在乎你多大年纪，多少功勋，多少财富。小七经历过我们未曾见闻的苦难，这样的苦难让他懂得珍惜。因为珍惜，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豁然。
　　小八年轻气盛，感情细腻，有江湖侠义之风。小八是性情中人，他会因苦难伤痛而哭泣，也会因罪恶不公而愤慨。开心便笑到酣畅淋漓，悲伤便哭到痛快尽兴，不需要战战兢兢地掩藏自己，也不需要如履薄冰地讨好别人。这样的性情，喜欢的人自会留下，讨厌的人自会远离，彼此都不必委屈。
　　小九到我们支队没多久，也就两年左右。我们支队都是奇能异士，各有各的特色，包括小九，但小九跟他们又不一样。
　　小九是国外回来的高材生，没经过训练，也没有从警经历，二十多年大部分都放在了读书上面。我对读书人很佩服，这样的人见识多，视野更广更远，而且坐的住，意志力和耐力都不会差。虽然他的体能测试不合格，但是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小九还是进入了特警队伍。我之前不明白他有什么特殊，后来发现，小九的特殊在于他超强的记忆力。只要是他经眼的东西，文字倒背如流，图片精准复刻，现场一比一还原，基本是个移动的高清摄像机，过目不忘。
　　就像上次，敌人十分狡猾，将藏匿点设在群山雨林，差点把我们困死在林子里。卫星地图只能显示基本地貌，进了林子，前后左右都是树木，长的都一个样，很容易把人转晕。平时这种情况，我都会在树干上留记号，但是林子里常有敌人巡视，记号太容易暴露。小九说，不用做标记，他能记住。方向路径跟背课文不一样，不能单靠记忆力解决，但是小九说可以，我没理由不相信。小九带我们找到了目标地点，又趁黑摸进敌方的老巢，不出一个小时就把整栋楼的建筑构造画了出来，连距离都测算得分毫不差。根据平面图，我们分析出密室的位置，顺利完成了任务。地形图能靠记忆，雨林的路线也能靠记忆吗？后来我问起他，他说每一棵树长的都不一样，把他们的特征和相对位置记下来，很容易走出去。
　　不一样……吗？
　　小九的记忆力好，固然有好处，尤其是在搜集信息方面，无往而不利，但是很明显，这样的记忆力，加上他二十多年读过的书，就有点……混乱。他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的多了太多，从柏拉图到弗洛伊德，从莎士比亚到物种进化，从儒释道到相对论，他的知识体系过于复杂，复杂到一定程度开始混乱，不同甚至是矛盾的思想观念在他脑子里打架。我经常见他坐在一边，自己跟自己说话。我走过去问他在想什么，他会问我，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时候还会问我神佛真的存在吗，上帝的故事为何流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偶尔他不高兴了，也会赌气地嘟囔说以后不看书了，睁眼干活闭眼睡觉，什么都不想，落个清净。最近不知道又是哪些哲学家在他脑子里打架，他问我相不相信纯粹的善。
　　这也不算什么，我们支队胡言乱语的又不是他一个，老四就整天嚷嚷着说要住到精神病院去，也无伤大雅。真正让我担心的，是连小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他来支队之后有过三次的体能测试，都是不及格，而其他人不是优就是良。小九没出过学校，按照他的本事，在学习上不是优就是特优，得个第二名都得难过半天，现在一下整了三个不及格，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有点自卑。我们每次讨论训练，他都一声不吭，遇上支队间互相比试，他都会非常地自责和愧疚，说他拖了第九支队的后腿。
　　小九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管拿到任何人跟前，都足以成为他骄傲的资本。但是在我们跟前，他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不，不是做的不够好，而是他觉得自己这个人不够好。他曾经跟我说，支队里的人太优秀，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比肩的优秀，他没有资格成为第九支队的一员。
　　他还跟我说，他经常做噩梦，梦到一觉醒来，宿舍楼空荡无人，所有人抛弃他走了，那之后他就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我们尝试着鼓励他，但是每次听到夸奖，他都惊慌失措地反驳，好像我们夸他是为了赶他走。我记得小九的思想总结里提到过，他认为所有人对他的好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没了这个本事，他什么都不是。
　　我们训练区每年进行一次体能测试，但是各个支队私下会组织额外的体能测试，我们支队两个月测一回。小九很害怕体能测试，一年五次的支队测试，他能有五次病假，不是发烧就是肠胃炎，甚至有一次，在测试前一天摔断了腿。测试前生病已经成了小九的常态，连卫生室的人都清楚他的生病周期。全区的体能测试结果需要留记录，生病了也要补测，是不得不测的一项，诡异的是这项测试前，小九从来没生过病。
　　我不相信玄学，小九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测试带给他的精神压力大到足以引起生理疾病。疾病用来逃避，逃避导致原地打转，原地打转带来更大到精神压力。这是个无限加深的死循环。
　　其实不参加体能测试也没什么，毕竟我们是侦查支队，不需要追捕。让我更担心的一点，是小九曾经对我说，他不相信我们。特警工作的危险程度极高，而且是团队行动，队友之前的默契和信任不仅仅是任务成功的关键，更是保命的关键。队伍中但凡有一个人出现问题，整个队伍都会出问题。小九不相信我们，这样的情况下出任务，就是抱着破釜沉舟，自断后路的心态孤军奋战，在他明明有依靠，有支援的时候。
　　就是小九这句话让我注意到他，并且发现他种种异常行为的内在原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希望，我的战友可以无条件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战胜恐惧，首先要变得强大。日常训练之后，我会用各种理由请小九陪我跑步，训练他的体能。出任务的时候，我会有意无意地锻炼他，希望他能明白，在命运跟前，人能做的只有努力，没有配不配得上这一说。上次的任务小九表现不错，还立了功，表彰公告这两天就能出来。至于信任，我有把握第九支队里的每个人，都会教给他。
　　现在想想，小九的情况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想要逃避困难，对新环境有所抵触，这样的经历我刚到第九支队时有过，每个人都有过。只是小九肩负被命运宠幸的天赋，走得慢了一点。但是不要紧，会有人从对面走过来，向仍在迷途中的人伸出手，告诉他，前方有荆棘漫山，有泥沼遍野，但是不要怕，这都是我走过的路。
　　文艺楼下面贴着梵高的系列作品，我记得小九经常站在割掉耳朵的自画像跟前看，他跟我说，画里那个人是我。我当时还不明白，明明是梵高的自画像，怎么变成了我？现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割掉耳朵的那个人是我。但他不明白，他不明白正在割掉耳朵的人，是他。我跟他说，不要总盯着割掉的耳朵看，自画像边上就是向日葵，那里有更加丰富的色彩。
　　梵高知道，每个人都会拿起那把割掉耳朵的刀，他把自己画下来，是希望站在这幅画跟前的人，放下刀，看一看周围。在刀锋隐蔽的地方，会有一束绚丽如虹，狂热生长的向日葵。
　　侦查支队的标准配置是十二个人，将来还会有小十，小十一，小十二，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