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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一(二) ...

  •   三年后的狩猎三一,也就是现在的这一分这一秒,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输入一份又一份资料的薄拂晓回过神来,想起四小时前上司给了自己一个文件夹。

      还有四十五分钟就下班了,她得趁下班前完成这个工作。

      她在水杯下找到了那份文件,打开一看,竟是“赛斯山脉确定死亡册”。

      薄拂晓前几天才输入完“赛斯山脉确定失踪册”,没想到今天就轮到了死亡的那份。

      她习惯性地耸肩,开始输入资料。

      “赛斯山脉确定死亡册”分为三份。一份是“时年死亡名单”,即今年狩猎季里确定死在赛斯的猎人名单,共有六十人。

      第二份是“上年死亡名单”,记录着去年狩猎三一到今年狩猎零日之间于赛斯众山里发现的死亡猎人名单,共有一百余人。

      最后一份是“结果死亡名单”,是失踪了五年依然没有消息而被麟南政府判定为死亡的猎人名单。在麟南法律里,这些猎人只要在赛斯山脉失踪达五年后就会被判死亡,并且麟南会把这最后一份名单发给各国。各国可以自行裁定该名猎人在本国是算作存活还是死亡,但是其决定将不会影响麟南判定该名猎人已死在赛斯的事实,并将向猎人本国追讨五万麟南币。如该猎人持有的是队伍级或企业级猎人证,则再由猎人本国与其隶属队伍或企业交涉,麟南不会干预,只认定其本国为欠款方。这份名单的死亡人数是十七人。

      “阿武斯克。”薄拂晓念出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在系统里搜寻猎人的编号,并把“状态”一栏更改成“死亡”,随后点击“更新”。

      “埃力。”薄拂晓又念了一个名字,输入编号,更改“状态”成“死亡”,然后“更新”。

      三十分钟转眼过去,薄拂晓终于一气呵成完成了两份名单,只剩下最后一份仅有十七人的“结果死亡名单”。

      她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肩膀,然后把视线投到名单下的第一个名字。

      “程聆。”她一如既往地念出名字,手指熟练地在系统里输入编号,然后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她停下了操作。

      什么?刚才她念的名字是……

      “程聆?”电脑上弹出猎人资料,薄拂晓怔怔地望着右上角上显示的他的个人照片。

      他最后一次登入牛仔机器的时间是五年前的狩猎九日,位置是笔岐山九千米处。

      时间一晃而过,原来已经五年了吗?

      ***

      小学四年级的有一天,薄拂晓因为数学不及格被父母教训了一顿。她趁父母不注意,伤心地跑出去,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哭。

      她握着皱巴巴的数学测验,心想要是以后都不用学数学就好了。

      正当她哭完决定回家时,有个人走进了巷子,夕阳拖得他的影子特别长。

      薄拂晓这才担心起自己的处境,一个小孩在偏僻的巷子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她怯生生地看着走过来的人,那个叔叔似乎读懂了她的恐惧,没有再靠近。

      他问:“你怎么一个人?父母呢?”

      薄拂晓不敢看他、不敢回应,也不敢点头或摇头,只沉默着。

      “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快回家。”他开始倒退走。“我现在一步步往后走,你也一步步向前走,我们就这样一起走回大街上吧。”

      那个叔叔倒退走了几步,然后掌心朝下作了个“出来”的手势,鼓励薄拂晓跟着他走出来。

      或许是因为别无选择,又或许是因为身心俱疲,薄拂晓挪了挪步伐,向前走了两步复停下。

      看到这一幕,那个叔叔松了口气,旋即又退后几步,然后等薄拂晓再上前。

      就这样来来回回大概五次后,那个叔叔终于退到了大街上,薄拂晓也终于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她加快脚步,步出巷子,走到了大街。

      一走出大街,薄拂晓就看到父母火急火燎找寻她的身姿。她大喊一声:“母亲!父亲!”

      父母听到她的呼唤,转身就朝她的方向奔过来。

      安全了。

      她回头看那个叔叔,怎知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正在往村口的方向走去,背影看起来单薄又坚毅。

      她从小就听了不少有关于他的传说。

      与上一辈的人不同,她们这一代在小时候一听到“程聆”的名字就会觉得害怕。他是所有威胁、惩罚和噩梦的代名词。

      “再不听话就叫聆爷抓你到山上去。”

      “再不吃饭就叫聆爷放豹子叼走你。”

      “再不刷牙就叫聆爷把你关进监牢。”

      她也一样。

      在她人生的前十年里,她对“程聆”这个名字是闻之色变的。可四年级的那个傍晚,那个男人一步步后退走的那一幕在她的生命里落下了一个不浅不深的烙印。

      他担心她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却又知道她不信任他,所以用了一种奇怪的方式哄她走出了那条僻静的巷子。

      那是一个神奇的时刻。

      因为自那天起,她就不再害怕这个名字。

      任凭别人怎么利用“程聆”来吓唬她,她都不再觉得害怕。

      其实他,一点都不可怕嘛。

      程聆刚开始失踪的那几天,她们几个朋友在学校里还就这件事展开过辩论。

      她是坚定的“存活派”,信誓旦旦地认为程聆一定没死。几个“死亡党”的朋友则一口咬定程聆已死。两方人员互相举证反驳,可谓当时午休最热闹的一项活动。

      现在想来,难道她这个“存活派”在五年前就已经输了?

      “晓晓,下班了!”茂茂兴奋地跑到薄拂晓的工位,薄拂晓却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听见。

      “晓晓?”茂茂在她眼前晃了晃右手。

      薄拂晓从过去抽离。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到换班时间了,可她还有工作没完成。“茂茂,我还有一页没做完,你先回家。”

      “我有没有听错?”茂茂大吃一惊。“晓晓你是会加班的人?”

      “少揶揄我。”薄拂晓作势要打她。“刚才上司交代下来的,我今天一定得做完。快,你先回去。”

      “没事,我等你。”茂茂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今晚尾武祭的节目安排。

      薄拂晓笑着听她说话,视线重新回到屏幕,鼠标停留在了程聆的出生地和国籍上。

      出生地:轶国银鹿镇

      国籍:荻国

      电光火石间,薄拂晓想起了拉森夫人、拉森夫人消失的那道疤痕、那盒药膏和那天向后走的程聆。

      她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想通了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

      她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耳边一直响起店主女儿说的那句话:“看,伤口不见了!”

      本来在擦干被雨淋湿的头发的薄拂晓看了看自己的脚,同店主女儿说的一样,伤口已经彻底愈合,半点疤都没留下。

      “喂喂,你别发呆了,快工作!”茂茂看她又在神游,凑过来看她的屏幕。“你在看什么?”

      “聆爷?”茂茂惊问。

      “嗯。”薄拂晓推开茂茂的脑袋。“别捣乱。”

      “都五年了吗?看来我们‘存活派’是自打嘴巴了。”当年的茂茂也是义无反顾相信程聆还活着的一员。

      她会不会也有属于她和这位传奇猎人的故事,致使她也成为了坚定不移的“存活派”?

      “你俩这个点了还没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玢誉笑吟吟地从茶水间走来,手中捧着一杯热饮。

      “没,我还有一点没做完,很快搞定!”薄拂晓不敢再懈怠,手忙脚乱地抓起滑鼠准备快刀斩乱麻。

      “好。”玢誉经过她的工作台,余光瞄到程聆的照片,一双黑瞳犹似夜晚的海水,深沉而汹涌。

      薄拂晓点了点“状态”的下拉菜单,鼠标悬停在“死亡”上。

      茂茂还在她身旁滔滔不绝地说着对尾武祭的期待,身边的同事各自伏案办公,楼下的牛仔中心有几个人在排队领箱子,而她已经停留在这个页面上超过二十分钟。

      聆爷,终究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今天过后,所有关于你的传说,真真假假真真,或温暖或恐怖,全都要落幕了。

      不知你现在在的地方,有没有数学呢?

      再也没有迟疑,她点击了鼠标,目不转睛地看着程聆的“状态”从“失踪”变成“死亡”。然后她把鼠标移到右下角,按下“更新”的按钮。

      “再见,程聆。”她在心里默默念道,脑海里想着的是那个黄昏他昂首阔步走向远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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