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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月光(三) ...

  •   三个小时前。

      凌晨一时。

      壮士峰山麓带的一间屋子前,两尊石砌的翼蜥肃穆而立,威风凛凛。

      拉森早早就歇下了,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儿时的她在以前的房间里玩耍。

      忽然,母亲出现在眼前,捧着一个小盒子兴奋地对她说:“拉森,快看!这是聆叔叔送给你的。”

      她紧紧抱着母亲,开心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空的?”她疑惑地问。

      “诶?”积姿也被她问倒了。

      积姿叉着腰,对着远方喊:“喂,程聆!我宝贝女儿的礼物呢?”

      拉森跟着看过去,只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很小很小的人影。她们身处的房间明明是那么明亮,但是那个人的周围却是灰蒙蒙的一片,他也好像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只一味地走向越来越黑的更深处。

      虽然根本看不清是谁,但是拉森就是知道那个人是程聆。

      他要去哪里?

      积姿看他不应,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

      拉森立时紧张起来,她伸手想要抓住母亲,怎知母亲却突然停下。

      她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我都忘了,你已经这么大了。”

      拉森不解地看向左边的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已经变成长大后的样子。

      “既然你都长大了,那就自己去拿吧。”积姿指了指拉森的后面。

      拉森往身后一瞧。

      本来拿在手里的小盒子不见了。它变成了一个银色的大盒子,被人放在床上。

      她回头看母亲,母亲却是一脸鼓励的表情,要拉森独自走过去。

      她越过母亲的肩头,看到远远的程聆。他好像走得更远了,连带身边的浅灰色都变成了深灰色。

      拉森把目光移到床上,一步一步朝盒子走去。

      那是一个类似不锈钢的金属盒。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她打开盖子,母亲的声音却在背后一同响起。“拉森,这是聆叔叔特别给你的!”

      她不明所以,想回头问母亲。可是一道强光从箱子里射出,她被刺得惊醒过来。

      “出事了。”那是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她匆忙换下睡衣,准备启程去笔岐山的牛仔中心给程聆传信。

      可刚出家门,冷风顷刻唤醒她的理智。

      不能,她不可以去牛仔中心。

      她折回家,热了一杯牛奶,试图让一颗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分析刚才的梦境。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那个床上的金属盒肯定是狩猎专用的储存箱。

      脑里又闪现出梦里那个越行越远的单薄背影。

      她拿出手机,想给程聆打一个电话。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她又立刻挂掉。她不想以一通电话证明任何事。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头疼欲裂。

      她之所以不想贸然去牛仔中心,全都是因为母亲的最后一句话:“这是聆叔叔特别给你的!”

      程聆究竟要送她什么?

      如果直接去牛仔中心取箱子,那么圣安堂一定会打开箱子检查。合法的东西自然没问题,最怕里面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到时就麻烦了。箱子里的东西说不定会被全部没收。

      而她的直觉是,程聆储存箱里的东西绝不简单。

      她的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仿佛这样能帮助她思考。

      其实她心里早有计策,只是未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想用。

      挣扎一番后,她拿起手机开始搜索圣安堂总部人员的联络资料。

      二时三刻,她用匿名号码写好短信。

      “一小时后,布鲁阁见。拉森。”

      再三细想后,她选择删掉名字,不想留下任何证据。

      但是要怎么在没有署名的情况下让他知道这个短信是她发的呢?

      她认真思索,灵光一现,重新编辑了短信。

      ***

      凌晨四时半,玢誉回到圣安堂。

      笔岐山的圣安堂是总部,是一个三层楼建筑。地下一层是牛仔库,用来存放所有从山上发下来的储存箱。地上一层是大厅和牛仔中心,猎人和民众可以在这里领取箱子和发送储存箱。地上二层是圣安委员会办公室,所有外交和公事皆在这里进行。地上三层是天台,供星象官观测天气和员工们放松心情所用。

      玢誉是圣安堂总部的第三把交椅,仅次于酋长和胡子男适纲·伽瑟,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各大部门,包括地下一层。

      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不禁嘲笑起自己。

      原来是看在我有利用价值这个份上啊。

      也是。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和守在库外的杜官打了一声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冷冰冰的银白世界——一个储存着将近十万个箱子的牛仔库。

      他的计划很简单:找到程聆九日和十日用的箱子,再结合其他几位名猎人的箱子,借着事前检查之名,把它们正大光明地带到办公室去。

      在办公室里,他会调整好闭路电视的设置,然后再趁机把箱子里的东西换出来。完成后,他会把所有箱子原封不动送回牛仔库,偷梁换柱的计划就算大功告成。

      打铁趁热。他伸展筋骨,坐在电脑前检索箱子编号。做戏做全套,他不忘把其他猎人的箱子数据也一并打印出来。之后,他驾着小型搬货车,开始装模作样地找起箱子。

      程聆在十日还没有用过箱子,所以他把程聆的唯一一个箱子安排在了最后第二个位置,打算先找完前面六个箱子才轮到他。

      虽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点,但是他还是认为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计划的。

      正当他取出第三个箱子并把它放到搬货车上时,他算漏的一步出现了。

      欣乌交叉着双手,挡在了过道中间。

      “嗨,欣官!早上好!”玢誉坐在车上,和她热情地打起招呼。

      欣乌是调查官,负责保护牛仔库的安全。

      看来杜官的班次结束了。

      怎么接班的偏偏是和他最不对付的一个人?

      是他失算了。

      早知道第一个就拿程聆的箱子,这样他现在就可以走了。

      “在干什么?”欣乌二话不说钻进搬货车的后座,一把抢掉了玢誉打印的纸。

      “没什么,打算找几个箱子做做事前检查。”玢誉按照之前所想应对。

      “你不是下班了吗?”她扫了一眼列表。

      “我很勤劳的嘛!”玢誉笑嘻嘻回答。

      “那还不走?开车吧。”她没有下车的意思。

      玢誉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晴天霹雳。

      他并不担心计划露馅,因为直到这一刻,他依然觉得他制定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计划。他介意的是和欣乌独处一室,因为欣乌曾经表明非常讨厌他。

      有多讨厌呢?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而她对玢誉笑一笑大家就可以化险为夷的话,她的选择是“宁可大家同归于尽也绝不给那个轻佻的假面男好脸色看”的讨厌。

      她的原话。

      “啧,我还以为调查官都会舍己为人呢。”

      他听到传闻后的原话。

      庆幸的是,两人没再交谈,一路相安无事地取了其他三个储存箱。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玢誉在取出程聆箱子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的,还差点撞上栏杆。

      一个急刹之后,欣乌的数落声跟着响起。“搞什么?你连开车都不会?”

      玢誉连连道歉。欣乌翻了一个白眼,命令他下车,换自己来驾。

      他没有拒绝,心里只想着快点拿完最后一个箱子,那么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欣乌车技很好,不到三两下就把第八个箱子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搬货车上面。

      她把车停在了库门边。

      玢誉讨好地说着感谢的话,欣乌一脸敷衍地操作着搬货车,把储存箱转移到一张桌子上。

      玢誉很是疑惑。“欣官,你在做什么?”

      “不是说要事前检查吗?”

      “是啊。”玢誉堆起满脸笑容。“不过我想把箱子搬到办公室去检查。”

      “有分别吗?直接在这里检查就行。我在旁边看着,还能快一些。”

      “不行!”玢誉急忙反对。

      你在旁边看着还得了?

      欣乌停止操作,冷不丁地看向他。他赶快解释道:“办公室舒服点。”

      “这里比你那破办公室大几十倍,舒服又宽敞。”欣乌反驳。

      “我要用电脑更新检查的数据,这里不方便。”

      “喏,那不是电脑吗?”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台电脑。

      “我有近视,这屏幕太小了,影响我做事。”

      “你不是刚刚才用它打印数据吗?”

      “那……那我要登入帐号,异地登录有安全风险!这总该是个问题了吧?”

      欣乌没再回嘴。她思考了一下,语出惊人地说:“好吧,那我们去你办公室。”

      “我……”玢誉顿时哑口无言。

      这欣乌就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吗?

      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我什么我?你好像很不情愿我跟着?”她狐疑地盯着他。“该不会是要做什么亏心事吧?”

      玢誉急急赔笑,撇清嫌疑。“当然不是!欣官大美女愿意陪我,是在下几生修来的福气!”

      再明显不过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欣乌的脸红了起来。她不搭腔,埋头把东西都搬回车上,接着刷脸出库。

      玢誉坐在后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发红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玩沙的小孩,正在努力地盖一座沙堡,却在即将建好的那刻,在城堡底下找到了关于乌鸦的一块拼图。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

      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他们坐在搬货车上,等着电梯。

      机不可失。

      玢誉抓紧时机下车,然后坐到副驾驶座,俯身靠近欣乌。

      “你干什么?”欣乌推开他,拉开距离。

      “欣官,约会吧!”他直奔主题。

      欣乌怒目圆睁,好像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什么?”

      “男未娶,女未嫁。”玢誉又试着靠过去,结果还是被她推开了。“今晚头武祭,我们约会吧!”

      “滚!”她挥手就要掴他。

      他没有躲,硬生生地接下那一巴掌。

      欣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顺势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近,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笑。“我认真的。”

      她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玢誉叹了口气,放开她。“没事,先不用给我答案。我今晚再问你一次。”

      电梯门在此时打开。

      “欣官,打扰了。”玢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欣乌下车。

      确实,他们暂时不适宜再一起共事。

      欣乌用手机拍下玢誉的那张纸。临下车前,她义正言辞地嘱咐道:“一小时内,把所有储存箱完完整整地送回牛仔库!”

      玢誉颔首,驶进电梯,终是放下心头大石。

      回到办公室后,他快手快脚把八个箱子放在地上。

      十五分钟后,他就已经准备好所有必要的东西了:要替换到箱子内的同等重量的物品,以及另一个容纳程聆收获的特制背包。

      第一个东西不难找,毕竟绝大多数箱子里装的都是草药和装备。玢誉在办公室里找一些常见草药和文具放进去即可。

      第二个东西也简单,程聆的箱子不足三公斤,他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转移到背包,然后背出去就行。

      最难的是躲过闭路电视。因为他要先把办公室里的闭路电视切换成除错模式,这样他的罪行才不会被录下。然而除错模式只会进行三十秒,这也意味着,他只有三十秒的时间来把所有东西换出来。

      他调整呼吸,不断在脑海里过一遍操作流程。准备就绪后,他打开系统,把闭路电视设置成除错模式。

      ***

      修利戈王,亦被人们尊称为离王。

      在祂诞生的数百亿年前,恶在始世吸收大量黑子,孕育出无数小恶。

      恶和小恶不断闹事,后来被始世众神联手驱赶。于是它在未空占了一块地,取名原界,自封为王。

      后因觉日子无聊,恶将少许神识分出,创造出源人供小恶消遣。

      源人本是玩物,不具意识,不通感情。哪怕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它们始终不怨不抗。

      直到一百亿年后,恶在又一次创造源人时意外将其与小恶结合,至此便创造出第一个具意识、通感情的原人。

      有了喜怒哀乐的原人更有趣了。因此原人慢慢替代源人,成为新的玩物。

      就这样过了一亿年后,再也不想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原人决定反击。他们凝聚在一起,用源人的躯体和小恶的意识催生出了一个类神体——离。

      离是原人之孩,恶的后代。祂依恶而生,傍恶而活,却一心要颠覆暴/政,为民除害。

      离,意指离经叛道。

      始世风神觉得此名欠佳,遂又赐名修利戈。

      拨乱反正,是为修。

      大义灭亲,是为利。

      战无不胜,是为戈。

      修利戈自一诞生,便可操千器,呼万兽。

      然而在与恶斗争的几千年中,宝器认降,猛兽哗变。最终战之时,修利戈身边竟只剩下六件神器——福镜、祥镰、禛钺、裕锤、祁铳和祐锏,以及六种神兽——一角龙、四鳞虎、八翼蜥、十二铜狸、十六焱貘和二十歌鸟。

      所幸不负众望,修利戈最终以更胜一筹的意志扭转了颓势,歼灭了恶,封存了原界。

      战竭而亡之际,修利戈吐出原人,将善灌入其意识之中,期望以此制衡残留的恶之神识。最后,修利戈用仅剩的六件神器在未空辟出一方天地,并派座下神兽守护其世代安宁。

      将明天献给初生的善恶共同体——人类。

      把自由还给广阔的美丽新世界——人间。

      修利戈一战成王,死后封神。

      万千塔米瑞人敬仰离王,因此村民们总喜欢把“善”字挂在嘴边,还特别喜欢在日常生活中沿用与之相关的设计。

      每个村民都可在门前摆放歌鸟雕像,求神庇护。

      而行善积德、为民谋福的村民则有机会获得歌鸟等级以上的雕像。焱貘为始,角龙为终。

      得到两尊翼蜥像的村民还可以获得一个福利,那就是被加封为“夫人”或“先生”,以表扬他们的善心。

      如果能获赐封号,那么那位村民铁定会成为备受尊敬和深受爱戴的人物,因为他们把修利戈王推崇的“善”贯彻于心。

      凡人众多,无私者寡。

      而在塔米瑞近千年的历史中,荣获过一尊角龙像的村民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人而已。

      ***

      下午五时。

      玢誉背着背包,走在前往炎湖的路上。途经一家酒馆时,他看天色尚早,就决定小酌几杯。

      他坐在店外的椅子上,看人来人往,偶尔还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装着赃物的背包上。

      十个小时前,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三十秒内完成了偷天换日。

      办公室里,他根本无法分神去看储存箱里有着什么东西。

      回到家后,醒来的母亲一直在他身边打转,吃完早点就出发去玄庙,行程满满。

      直到现在,他才算是有了一点私人时间,可是他身处在热闹的巷弄中,现在打开背包无疑是死路一条。

      他不得不再沉沉地叹一口气。

      与她有关的事情,总是令他心力交瘁。

      ***

      积姿死后,拉森出城投靠已故父亲的姐姐。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程聆,并要求程聆把每年打猎所得的主人家分成全数上交圣安慈爱部,用收获赚取名声。

      十四岁那年,村委会破格给她颁发了一尊铜狸神像,拉森也因此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铜狸拥有者。

      那场变故后,伊莲娜带玢誉搬去笔岐山脚。听到这个消息后的伊莲娜决定给拉森送一份十八岁成人礼,即帮她再得一座铜狸。

      于是她开始把每个月收入的五分之一,以拉森的名誉捐出去。

      不到两年,拉森就得了第二尊铜狸。

      可这份礼物,母亲还想继续送。

      十七岁时,玢誉参与母亲的行动,把自己暑假打工的部分收入也捐出去。两母子通过自己的方式,加上拉森自己的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在她二十一岁那年,帮她赢得了“夫人”的称号。

      他们甘之如饴地付出。

      她无条件地接受。

      他们固然奢望有朝一日可以用这种方式得到她的原谅,但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就像参杂了杂念的善举,底色岂能纯洁?

      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就算成年后,拉森也很少回村了。她常年在外,即使回来,也只会在狩猎季短暂出现。通常还没有到中武祭,她就又离开了。

      玢誉毕业后就进入圣安堂就职。狩猎季又偏偏是圣安堂最忙的日子,所以他也很少再碰见她。

      两年前的狩猎十六,玢誉在轮休日回到壮士峰和老友叙旧。

      他们坐在一楼的天台处饮酒作诗,好不惬意。

      忽而,他的眼角余光扫到街上有一抹似曾相识的人影。

      他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去,只消一眼就确定是她。

      即使只是背影,他也总能很快认出她,他有着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本事。

      他已许久没有看见她。昨天刚过中武祭,她竟难得地留到了现在。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倒了一杯酒,痛快地举杯饮尽。

      再看向街道时,拉森已经转过身,走到街道的这一边买水果。

      他却整个人为之一僵。

      远远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同时长满了藤蔓和开出了玫瑰。

      玫瑰是因为他替她开心。

      真好啊,拉森。

      你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

      至于藤蔓……

      他喝下一壶又一壶的酒。喝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想借酒麻痹感情,还是想灌醉那些密密麻麻缠绕在心上,越生越紧的藤蔓。

      他只想一醉方休。

      可是为什么?

      他却越来越清醒。

      拉森,你知道吗?

      我觉得我像是困在那张照片中的十里鹿,走不得,逃不掉。

      一生都在那个定格中度过。

      而你是站在我面前拍下那个瞬间的人。

      拉森,你知道吗?

      那只十里鹿很想去你的世界看看。

      它多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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