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餐与池中物》晏晏而观

2、女友

　　盘中餐与池中物
　　第二章

　　极夜前的南设德兰群岛像在暴风雪中飘摇的纸飞机，摇摇欲坠。乔治王岛是南设德兰群岛中的一个，也是这其中的最大岛屿，同时是各个国家设立基地的所在地。这里有很多科学考察站，包括中国的长城站。

　　六月的乔治王岛，周围的海洋全部被海冰覆盖，陆地和海洋的界限并不分明。李頔甚至在下船的那一刻，被扑面而来的风雪迷昏了眼睛，眼皮连同睫毛刹那被碎冰落满。

　　引导的船员走在最前方，在暴风雪中朝李頔以及来岛的初来乍到人员大声喊道：“你们！往东边走！看到那所房子了吗？到那里去！那里有人来接应你们！”

　　船员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里，送到李頔耳朵里的时候像飘了许久，又绕了一圈的由远及近，清晰又模糊。

　　岛上的常驻人员看到物资船的到来，有穿着厚厚大衣戴着毛毡帽兴高采烈出来一同卸货的。高大的白人三三两两的笨拙的深深浅浅的跑出屋子，脸蛋和鼻尖冻的通红。

　　李頔的雪地靴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僵硬又麻木，脸上的神经都凝固了一般。这太冷了，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太阳和温度。挡风镜和帽子没有多少作用，这里的风刮起来像是能把她瘦弱的身板连同着行李箱一起吹走。

　　行李箱，对啊，还有行李箱！天呢！

　　李頔行走都觉得费劲，还要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和拎包，身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雪地靴陷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捧一捧的雪团直接贴着裤子涌进靴口，冰凉的透过厚重的保暖服贴紧皮肤。

　　走在这昏黑又大的风雪中，李頔眼睛都几乎要被呼啸而来夹杂的风雪吹的睁不开眼，这风暴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船员口中的小屋亮着幽幽的灯光，此时就像大海中航行指引的灯塔，它幽幽的灯光仿佛在说，你走快点！来迟了，我向来不等人。

　　李頔的体力实在不算好，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时不时就需要去医院。但每个人的人生也是守恒的：大概是小时候把病已经生完了，李頔长大后反而身体好了许多。她贵在韧性，这大概也需要感谢于她常年在外采风到处浪迹拍风暴的艰苦卓越，此刻反而并不畏难，反而跃跃欲试，有些隐隐兴奋。

　　南极，这就是南极。

　　李頔不禁想，陈域在这里曾经做过什么呢？他应当和自己一样，无数次地走在这风雪中，茫茫一片，杳无人烟。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会后悔来这里吗？会后悔和他的母亲决裂，不顾一切的向南而行吗？

　　那间小屋原是乔治王岛的接驳点，有车辆帮助人们运转。李頔和另外同船的三个人一同进入小屋，在红彤彤的电暖扇前还没把手烤热乎，就被守屋的大胡子看屋人给催促着上了一辆吉普车。

　　小屋在漫天的风雪里孤零零的存在着，李頔的睫毛微动，连带着那屋子在狂风大作中摇摇欲坠下一秒仿佛就能被连屋带人一起刮大风卷走似的。吉普车停泊在屋旁，上面的雪堆成了厚厚的一座小山，重重的压在挡风玻璃和车身上面，车门都被隐藏不见。

　　大胡子看屋人戴着皮手套，从屋子里出来时就轻车熟路的带着铲雪工具夹在胳膊肘里。他用大号的铲子清车上的雪，李頔他们也赶忙上去帮着一起把车上的雪扒拉下去。

　　吉普车上还残留着一道一道的雪痕，就把前挡风玻璃和车门处的积雪清理了出来，车顶堆着的小雪堆还就那样放着。大胡子看屋人打开车门摆了摆手，让李頔他们赶紧钻进了车里。

　　驾驶座上放着一小瓶冷掉的烧酒，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大胡子喝了一口烧酒，然后启动发动机热了一会车，车上的空调嗡嗡的吹起热风，过了好一阵行驶起来李頔才从寒意哆嗦中缓了过来。

　　吉普车颠簸着行驶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轮胎碾压在雪地上在积雪中奋力滚动，被狂风撕扯着。车内温暖的和透过车窗看到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车窗把外面的冰冷和狂风的嘶吼声都隔绝在厚厚的玻璃外。

　　大胡子边目不转睛驾驶着车，边用英语流利的开口说道：“你们还真是奇怪，这个时间点来南极，好大的勇气！”

　　之前在船上的那对白人夫妻并没有和李頔一样在乔治王岛这一站下船，她们会跟随船在后面的岛下船，据说那里有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常驻的根据地。

　　通过此时在车上的交谈，李頔才明白自己身边的三位的背景来由：一位三十多岁的法国女士戴西，是常年研究极地物理的研究员，已经习惯于多次往返南极进行研究工作；另一位是二十多岁的、来自波兰的科考人员佩塔，因为半年前私人原因请假没有跟随当国家的大部队，按理早该接任同事赴极地维护基地一直延期到现在才姗姗来迟；最后一位是来自英国的一位小哥杰里，真探险体验派，想要来这里看极夜，特意在南极的冬天来到这里。
　　从吉普车上下来，大胡子把车门打开，大声的朝他们四个人喊道：“这片区域基本都是各个国家的科考站，你们两个，对，就是你们两个，如果没地方可去的话，东南角那个地方有一个小超市，需要的话问问那里的老板娘！”

　　“她或许能够帮到你们。”

　　哦，可能重点是对李頔和那位英国小哥的叮嘱。

　　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算是初来乍到之漂泊人。

　　李頔在戴西的友情小贴士指引下，找到了陈域之前所在的名叫“微光”的实验基地，说是基地真正走近的时候只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微光”是陈域当时在A国实验室工作时他的同公司建造的民间基地，不隶属于国家基地，由企业赞助性质进行极地科学研究的基地。

　　手上的手套在冰冷的环境中无比难受的贴着皮肤，耳边的风很大，李頔想起一个半月前她还正在国内乌市的草原上追着风暴跑。

　　那天下午的视线范围内，云团如大军压境，从牧民的蒙古包尖端缓缓的移动而来。她正摆弄的摄影机，三脚架立在原野上，用石头固定住以防吹走。越野车远远的停在狭窄又绵延横亘在原野中间的公路旁。

　　她冲锋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的震动了起来，是来自A国的电话。

　　是陈域的母亲，李頔在那之前还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但是从日常陈域给她在手机上看过这个女人的照片，从男友的描述来看，这是名优雅又精明的女性。

　　男友的母亲在电话里声音有些哽咽，李頔耳边时不时还略过蒙古旗散养的牛羊哞哞的叫声。

　　她听到那名优雅的中年女人说：

　　“陈域在南极失踪了，就在三天前。”

　　他独自一人去测风速，那天有飓风。他也没有做安全措施，连安全绳都没有绑在身上，就那样消失在了那片神秘而无垠的冰地中。

　　“李頔，你能帮我去趟南极吗？帮我看看他最后消失的地方，也许应该有场葬礼。即使我的儿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人能为此负责。”

　　“我知道本来这应该是我亲自去的，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体······”

　　极地的风速随时仿佛都能让人消失在黑洞一样的这里的世界，李頔在敲门前，出于身为风暴摄影师的职业安全习惯，一直条件反射性的压低自己的躯体，稳住身体的重心，手臂借助行李和眼前的房屋柱子行成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

　　她拍了拍门，没有人回应。但二楼屋子里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显示，这里一定是有人值班的。

　　于是她更用力的狂拍铁门，大声的喊屋里的人：“嘿！有人吗！开下门！”

　　雪张狂的越下越大，李頔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冻僵了，并不断拍门喊叫的时候，忽然手掌不经意的触摸到门面右侧有一个凸起一样的东西。

　　她用手把门上那个位置的雪拨开，蓝黑色的门上赫然露出一个猩红色的门铃按钮。李頔大喜，连忙按门铃。

　　果然没大一会，李頔从外面就看到一楼也亮起了灯光，不多时门混着门边的积雪迟钝的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

　　从这个基地屋子里露出一张胡须许久未刮，上身套着厚外套，下身穿着粉色花格短裤的蓝眼小哥。看起来像是个意大利人，懒散的头发炸毛。

　　看到李頔的瞬间，有些讶异，大概是被从屋子外吹来的雪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侧身边把李頔请进来边用英语结巴问道：“WHO ARE YOU？”

　　李頔的四肢冻得发僵，嘴唇和面部神经几乎已经不能够工作。

　　她没顾得上先回答意大利人的问题，抢先用冻僵干裂的嘴唇说道：“可以先给我一杯热水吗？我太冷了。”

　　意大利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这名驻扎基地的小哥连忙满嘴：“OK!OK!OF COURSE!”

　　屋子里的温度简直对此刻的李頔而言犹如进入天堂，有暖气，整个室内的温度一直都在最适宜的人体皮肤温度。她的头发和衣服上全是雪，进来时像个雪人，过了没多大会，身上的雪就融化了，衣服湿漉漉的贴着皮肤，又冷又难受。

　　她抱着热水，好一会才缓和过来，终于在意大利小哥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我叫Lee Dee，来自中国。我是你之前在这里的那位同事——Chen Yu 的女朋友。”

　　“Chen Yu的母亲和你们公司的工作人员沟通过，由我代替她来这里处理她儿子的身故处理事项。”

　　李頔话音刚落，却看到这名意大利小哥的不可置信眼神，他好像在李頔说完这些话后目光凝聚了比之前增添的带有怀疑的、警惕的因素。

　　李頔看他没有说话，开口问道：“您好，是有什么问题吗？我男友的母亲和你方提前沟通过的？”

　　意大利小哥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用怀疑的目光，开口说道：

　　“女士，在您到来之前的半个月，已经有一位陈先生的女友来到我们基地处理了他的遗物。”

　　“您是第二位来这里说是我同事女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