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餐与池中物》晏晏而观

1、乘船

　　《盘中餐与池中物》
　　第一章

　　文/晏晏而观

　　从北京飞到洛杉矶，再从洛杉矶飞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后再转飞到乌斯怀亚的时候，是在北半球的六月初旬，李頔整整耗时了近18个小时。

　　飞机从大兴机场上方的万里青空划过，越过赤道线进入南半球后，一直向南，逼近地球的最南端。北半球炽热灼烫的干燥空气逐渐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扑面占领、突袭而来的凛冽寒冬之气。

　　落地已是清晨六点，此时乌斯怀亚的平均温度俨然在零下摄氏度。多亏起程前往行李箱塞了几件过冬的衣服，一时间从夏天直接过渡到冬日，未免有些怔忡。李頔到航站楼的托运处取走行李箱，把箱子里用来垫摄影设备也顺便用来保暖备用的棉服扯了出来，飞快的套在身上。

　　刚从飞机走下来的时候，机场停机坪外的天色还是漆黑朦胧，或许也是因为此时的乌斯怀亚本身一天里白昼只有一两个小时出现，临近极夜，昼夜已经并没有那么区分明显了。天空泛着深幽的蓝色，城市还在睡眠之中，只有航站楼里灯火通明。按照时钟，因为是清晨，人倒也不怎么多。值机柜台的阿根廷女孩子手掌托着下巴微微打着瞌睡，大概是值了一夜的班。

　　乌斯怀亚是世界最南端的城镇，以前被用于流放犯人作为监狱看管。这里一年四季气候寒冷，囚犯无法逃脱。另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个起初囚犯建造的城市，直到现代，才有了如今的乌斯怀亚。

　　乌斯怀亚-马尔维纳斯国际机场是坐落在阿根廷最南端的一个小型机场，也是通向南极洲的空中门户。

　　这应该是目前为止李頔可以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虽然作为职业摄影师，一年到头在外跑个不停，但来这么靠南的极地，还真是第一次。

　　她想起当时陈域要放下A国实验室的工作，做出要到南极观测站工作的决定后给她打的视频电话。那天，在手机摄像头的那端，他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敲打数据，一边笑着开口道：“等我到那里工作安置好了，在极夜之前你一定要来这里一次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頔正把越野车靠在杳无人烟的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困的直打哈欠眼睛都睁不开。手机放在车前玻璃的手机支架上，她带着浓重鼻音含混不清回答道：”好呀。”

　　极夜来临之前，她真的来到了这里。

　　但没想到的是，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来见陈域。

　　李頔从A出口刚出来，就看到一名手里举着接机牌，西装笔挺的阿根廷男人隔着老远就朝着自己走过来。

　　“Ms. Lee？”阿根廷男人嘴角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开口询问确认道。

　　李頔微微点了点头，用英文答复道：“Yes, this is Dee Lee.”

　　阿根廷男人开口道：“我是Jeff Berry，您可以叫我Jeff。我是负责接洽您这趟极地行程的Lindblad船公司工作人员。”

　　Jeff很自然的从李頔手中接过她的行李，一路下直梯去停车场。Jeff边给李頔打开车门，往后备箱置放好行李，坐到驾驶座上扭头问道：“Ms. Lee，现在是早上七点，您是想先去我们当地找个餐厅吃些东西，还是直接先去酒店休息呢？”

　　李頔折腾周转了这么长时间，恨不得立刻就倒床上闷头大睡，于是乎有气无力的回答道：“麻烦您直接带我去安排好的酒店吧，我需要先休息一下。”

　　Jeff笑了笑，说了声好，然后直接将车开到了机场附近最近的一家酒店。进了大厅，他轻车熟路的到服务台和酒店经理用当地语言交谈了会，不一会朝着李頔走了过来，开口道：“Ms. Lee，方便的话把您的相关证件出示一下，酒店人员帮您登记入住。”

　　李頔把护照递过去，没过几分钟，Jeff将房卡和手中保管的行李一同交到她手中，让她好好休息的同时提醒道：“Ms. Lee，明天出发到达南设得兰群岛的船，航班时间是下午两点，我到时候会提前一个小时过来接您去港口。”

　　这个阿根廷男人的工作真是贴心又自然，李頔微笑的点头说：好的。

　　进了房门，李頔就迅速进去冲了个热水澡。把充电器从行李箱扒拉出来，给剩余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充上电，定了个闹钟后，闷头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醒来的时候李頔的嗓子像塞了一团棉花絮，干涩的要命，应该是有点感冒，鼻子囊囊的，酒店厚重的窗帘遮挡下整间屋子漆黑昏沉。

　　她光着脚从酒店的桌子上找到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大口灌了半瓶下去。收拾好东西，梳洗好去酒店餐厅吃饭结束后，恰好差不多要一点。

　　李頔刚从餐厅走出来，隔着玻璃窗和餐厅的灯光就看到Jeff的车缓缓朝着酒店开了过来。等Jeff从车上下来，李頔给他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她遂上楼进房间拿了行李，乘Jeff的车一同赶往港口。

　　李頔打开车门的时候，车上还有一对同酒店入住的白人夫妻，两个人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应当是和李頔同趟行程由Jeff一同负责的客人。李頔不禁想要开口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节来这里，要知道，南极的夏季是在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二月，只有在那个时间段，大批的游客慕名而来跟随游船进入南极。

　　而此时，大约并非一个好的时间点。

　　因为全面的极夜即将到来，通往南极的客船三月时就早已停止，不再对外出售。李頔预约的这班船已经是陈域的母亲在美国花了好大一通关系周转托人搞到的船票，它是个物资船。

　　开车没有多久，她们一行人就来到了乌斯怀亚的港口。远处的山峦积雪覆盖，暮色昏沉却折射出一片莹白，海上的海鸥飞来飞去，哗啦落了一片水面。港口停泊了一些船只，天气阴冷凌厉，视线里也只出现参差零星靠岸的几艘船只。其中有一只船上面印着Lindblad船公司的经典标志，走的更近时像是一张张着嘴的巨型怪物，在清冷的天空下停留。

　　大灯锃亮的照射下，码头上的大型机械还在作业，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还在不停在即将启航的那只船上来来往往搬运货物。

　　Jeff站在李頔和白人夫妻的中间，指着这只船，开口说道：“这是进入南极这个季度的最后一批物资补给船。等它折返回来后，南极圈将迎来全面的极夜。”

　　李頔穿着毛夹衣，外面套着防寒服。干冷的风吹的脸颊生疼，她从口袋里掏出防风镜戴上。

　　Jeff给她们三人每个人的是一张非工作人员的乘坐证明，和一般邮轮的船票不同。一行人检票登船后进入船舱，里面的乘客并不多，还有一些穿着制服站立着互相交谈嬉闹的工作人员。

　　透过窗户，李頔看到外面的雪山还是灰蒙蒙的，在朦胧的夜色里静静的伫立着。汽笛声骤然突破长空，在碎冰层叠的海洋中破冰启航。

　　那对白人夫妻坐在李頔的前面座位，快到南设得兰群岛时，其中的女性忽然转头向李頔问好道：“嗨，漂亮的小姑娘，你是中国人吗？”

　　李頔笑道：“是的。”

　　那名北欧妇人面容和蔼开口道：“你是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李頔点了点头，她的长发漆黑的，批在肩上不着痕迹的自然凌乱，衬得巴掌大的脸颊更加细白。神态却是清澈的，唇角不经意的扬起带着骨子里的倨傲和倔强。

　　“您为什么要这个时节来这里呢？”

　　李頔的英文发音很好，大概得益于她穿梭欧洲的那段时间，口音带些英式。她把背靠在座位上，放松了下，开口问道那名女士。

　　那名女士的眼珠湛蓝的，鼻梁高挺，姿态也是优雅的，嘴角淡淡的微笑，开口说道：“我和我先生是常年驻扎在南极洲的极地医生，一年前我自己身体的原因需要做一个手术，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

　　“我们在家乡休养了大半年，还是挂念这里，于是又想着回来了。”

　　李頔这才了解这对北欧夫妇的经历，上个世纪以来，人类对于极地——这个地球最远的地方的探索伊始。这个地球上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域的充满好奇的人们，都因此聚集到了这里。

　　包括，陈域。

　　陈域。

　　李頔忽然开口道：“尊贵的女士，我很羡慕你。”

　　即将抵达南设得兰群岛时，那名女士忽然伸手摸了摸李頔的脸颊，眼神温和而有力量，她说：“孩子，记得极夜之前离开这里。”

　　李頔想问为什么，但是直到下船前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因为南设得兰群岛到了，这是李頔要到达的目的地。

　　李頔下船的时候，Jeff站在她旁边嘱咐了许多下船后的事情，以及未来这段时间的注意事项：

　　“Lee,下了船后您的行程我无法跟在您身边，请务必不要错过极夜前的最后一班飞机。”

　　“如果错过了，要在六个月后才能回去了。”

　　Good Luck,李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