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汤糊老酒

25、至亲无名

　　王氏明谦园——

　　明谦园是王氏族长住所，园林景色自是极美的。
　　园中所植皆为仙草灵树，假山流水俱是灵物，是王氏除后山之外的又一处仙家圣地。
　　有一湖泊位于明谦园中心，名为仙泪湖，湖中央有一座绿岛，其中有一株叶簇繁茂、高达三十尺的仙草，隐在特殊阵法中，若离了明谦园，常人是看不见这庞然大物的。

　　传闻此湖原是一处干瘪之地，泥土干涸至极，连地水也不能流入半分，天上雨来又快速流逝，只有那顽强的杂草留一滴雨水滋养自身。千年万岁，杂草坚韧，长成大树般杂草。
　　然木高易折，何况是比之更脆弱的草，因长得太高，水源严重不足，杂草很快就不能保持生长，旁枝末叶不知去了多少，只有根部还在苦苦深扎于地。
　　天上雨仙感其精神，仙泪落，聚水泊，一方泪滴状的湖泊就此形成。
　　那株杂草也不负雨仙之心，越长越茂，渐渐周围也多了许多徒子徒孙。故而湖中绿岛不为岛，只是由无数杂草围着大杂草而成的一处藻群。

　　传说真假不知，但这处藻群，尤其是那株参天巨草，却是王氏的底蕴之一。
　　王氏将此草命名为仙泪藻，但这是一种类似青杆草的植物。
　　青杆草可入药炼制毒丹，但它最重要的一项作用是可以制成阵旗，有蚀敌之能。
　　而仙泪藻比之青杆草，多了一项聚灵之能，珍贵更甚，王氏其中一个护族聚灵大阵的主要材料便是它，可聚灵可蚀敌可防御，一举三得。
　　最大的那株仙泪藻作为聚灵阵阵眼，让本就不缺灵气的王氏族地灵气更浓郁，若无阵法阻隔，还能惠及整个荣城。
　　这明谦园阵法一层又一层，要是外人乱闯，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然王景初此时却无心赏景，也许是心虚，他对面见原身父母之事有些惧意，同时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小初。”一个温婉惊喜的声音传来，有些耳熟。
　　王景初连忙转身，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男一女，俱着校服，依偎在一起，真真神仙眷侣。
　　“爹，娘。”看不清二人面容，王景初强扯笑意，试图伸手呼唤二人。

　　“小初。”
　　再次听到有人唤自己，王景初回神，周围景色变幻，自己手上赫然拿着那护国玉佩！

　　“小初。”
　　此声飘渺空灵，引人热泪。

　　转身，王景初看到爸妈正站在身旁，而此时他身处的分明是那处怪湖！

　　王景初浑身一凛，足下凉意分明，爸妈的面容竟有些陌生。
　　竟有一瞬忘记了父母的所有——身世、经历、样貌以及姓名。

　　他惶恐，却不再犹豫，丢出手中玉佩，朝前方砸去。
　　“爸，妈……”
　　“对不起！”

　　早在王决摸他头时，王景初就已经明白自己身处幻阵，毕竟三叔是决不会做这种动作的；而且他若真的昏迷五日，确认性命无碍后，三叔怕是会将他留在青石关，与三婶赶赴东离国；再者，他与肖迪亲如兄弟，肖迪绝不会以“您”来尊称自己。

　　即便如此，王景初还是被幻象牵着走，看到护国玉佩的瞬间才恢复清明。
　　幻象消散，脚下水面陡然形成一个漩涡，就要将王景初卷进去，以王景初的修为，在幻阵中未能找到阵眼，就算找到，也无力破阵，面对这漩涡更是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被卷了进去。

　　水剑磨刮着王景初的皮肉，不一会儿便见骨，这是前所未有的痛感和死亡的气息！
　　王景初慌乱挣扎，只得到漩涡的剧烈反扑。
　　不过一瞬，王景初便消失在漩涡中。

　　正在此时，漩涡忽而停息，如风一般消散，王景初静静地躺在地上，手脚处鲜血淋漓，隐有白骨在外。

　　王决一收到讯息，先行赶回，感应到阵法内大鹓的气息尚存，而王景初的生命已然萎靡，连忙停下阵法，一举灭杀了大鹓。
　　阗易身受重伤，已和王景初一起被抬去医治休养。
　　而王军自然也抓到屠政，此人竟偷了王景初的玉璧想趁乱逃走，真是不知所谓！不过他冒此险，想必是有些东西不想让王氏知道，王军这才留他一条性命带到王决跟前。

　　王决对着大鹓尸体，正沉思，此次他们三人进入云幻森林外围，灭杀了四五只三阶妖兽，外围的三阶妖兽恐怕还有更多。
　　只是云幻森林内如何能有鵷鶵？相传鵷鶵发于极南山五千八百里外的南海，临终飞向黑风山脉万里之外的北漠十二峒。期间不会作停留。
　　虽然这只大鹓并非纯种，只是体内有鵷鶵血脉，但这还是第一次发现此类大鹓出现在云幻森林，，若让这大鹓进入五阶，怕是会觉醒鵷鶵血脉，就是不知森林外围有没有第二只大鹓。

　　此时屠政也被带到王决面前。屠政一看到王决平静无波的神情，便连忙跪下，颤颤巍巍竟是落下泪来。“寻龙前辈，饶命阿，小人只是一时贪心作祟，小人愿将储物袋奉上，还请前辈放过小人！”
　　这只大鹓看起来不俗，它的后代定然不凡，宗内正缺个护宗兽，他不想上交自己用命换来的东西，原想着偷一位王氏子弟的玉玦，趁乱逃出这蜈蚣岭，哪想王氏的元婴修士在。

　　王决并未理会屠政的求饶，反而泠然道：“莫要乱动。”
　　屠政茫然，直至王决将手方在他的头顶天会上，才知道王决要做什么，连忙缩脖子大喊：“前辈！小人……”
　　还未说完，一只有力的手便压在屠政头上，他动弹不得，王决对屠政施展了搜魂术！屠政阵阵战栗，王决自然不会停下。

　　众人皆知元婴以上的修士可对低阶修士进行搜魂术，只是极大可能毁了被施展者的根基。王决已然提醒屠政，若此人识趣，安安静静屏息凝神，王决还是可以做到不伤他，现在倒说不定了。

　　屠政原为王弗国附属小国怀恩国里一个小宗门的长老，后来门派发展不利，门派内的掌门亦因早年重伤，无处医治，年老体衰，即将仙逝。屠政出游寻机缘，欲挽门派。
　　此时屠政出游已有十余载，修为也进了一层，存了不少家当，偶然间得知云幻森林于他有大机缘，便一路寻至云幻森林外围，大胆往内走，终于找到他的机缘之地……

　　王决蹙眉，面色冷峻，自屠政在云幻森林发现机缘之地之后，他的神魂记忆竟然戛然而止，就像被人掐断了一样。但瞧屠政的模样，他自己是记得在云幻森林里发生什么的。
　　若屠政是因为贪心而偷袭王景初倒还好，若不是，那便是他记忆中所谓的机缘有问题。为了不弄死屠政，王决只好放手。

　　“给你机会，自己说。”王决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屠政，仿佛是在给屠政最后一个求生的机会。
　　屠政从不受控制的失魂中解脱，力乏至极。他以为王决看到自己所有的记忆，在地上匍匐道：“前辈！饶命阿前辈！小人无意伤害公子，可一时私心作祟……”
　　王决自是不满意，这明显不是实话，此人资质差，已有一百来岁，停留筑基多年，也算是老油条。他不会蠢到在王氏地盘惹事，定然另有其因。
　　“屠长老，你所寻机缘何在，为何犯我王氏？若你自己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王景初此次所伤，非百日不能痊愈。王决原就只想废了此人修为，使其慢慢老死，自然不会杀了他。

　　却不知这屠政抽的哪门儿风，竟大声哭喊：“前辈！我说，我说，小人自知有错，不愿拖累宗门阿！还望前辈莫要追责鄙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阿！”旁人自然不知屠政因为王决的一声“屠长老”，而害怕祸及宗门，哭得甚是凄惨。

　　正待屠政细说，他腮帮鼓起，唇齿大张，竟是吐出血来。

　　“自断心脉！”王军傻眼，他以为屠政是惜命的，怎就自断心脉了。
　　屠政之决然，连王决都不能阻止，只好出手护住他的心脉，往里一探，屠政的五脏六腑都稀碎，别说经脉了。
　　绕是屠政自行了断，也不能一瞬便毁掉自己的心脉和五脏六腑，再无还生可能。

　　王决这才黑了脸，大放神识，周围百里并无可疑之人，如此，屠政用的可能是秘术,可筑基期秘术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施展的。
　　抬手取得屠政的储物袋，王决轻轻一探，储物袋之上的禁制便解开了，里面只有一张瞬行符，几株千年灵药和一颗有细微黄色纹路、拳头般大小的鸟蛋，想来就是这颗蛋引来鵷鶵。除此之外，屠政身上也无可以之处，仿佛他的肺腑惨状真的是秘术自裁而形成。

　　似有所感，王决朝天上望去，果然是莫晶晶和印怀依御剑而来，印怀依面色苍白中带着些许兴奋，莫晶晶则满是疲累。待二人落地，王决上前一边用灵力抚顺莫晶晶，一边问道：“遇到什么了？”
　　一块庞然大物自印怀依储物袋飞出，还有三颗蛋凭空落在王决面前，王决眉头一挑：“这是……四阶巅峰的大鹓？”
　　以印怀依和莫晶晶目前的修为，对上这只大鹓并不占优势，尤其是莫晶晶，也难怪她脸色苍白，而大鹓的尸体，无论是羽毛、骨头还是血肉都是宝，尤其是对于炼器师来说，所以印怀依才这么兴奋。

　　王决此时表情却极为凝重，传闻中鵷鶵一族生于南海，死于极北，云幻森林外围出现大鹓这等血脉极高的妖兽本就不正常，还都在三阶之上，尤其是那四阶大鹓，只差一步便可踏入五阶，传承上古神兽鵷鶵血脉。而且两只大鹓还在孵蛋期，缘何离开南海来到中州？
　　亦或是，它们自云幻森林内逃离？

　　这时莫晶晶二人也看见了王决斩杀的那只雌鹓，印怀依兴奋道：“竟还有一只！那只大鹓我只取尾羽可好？这三颗蛋全归你王氏！”言罢便非去那兽尸旁、
　　王决摇头，取出那枚从屠政身上得来的蛋：“四长老不必谦言，此番多谢四长老出手相助，都取走便是。”

　　“夫君，此次云幻异动，莫非是神兽现世？止羽令应是不能影响这两只大鹓。”莫晶晶蹙眉，随后便否定道：“可近来异象并不像神兽现世。”
　　神兽现世向来是天放异彩，福泽万里，妖兽修士趋之若鹜，是吉象。
　　不会像兽潮那般拼命往外跑，避之不及。
　　“看来还是要尽早赶到东离国，只是在此之前得通知家中，这蜈蚣岭要多几位高阶修士看守。”王决扶着莫晶晶，又道：“夫人你先去养伤，我去看看小初。”

　　莫晶晶动作一钝，疑惑地看向王决，王决只能简要说了方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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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后山药园-

　　“一息间自断心脉，内脏皆毁？”
　　一名年逾古稀，鹤发童颜的青衣老者读着王决的信件，灰淡的眼神看不出一丝变化，只听她喃喃自语：“大鹓……鵷鶵……奇遇，呵，原来是血誓。”两指一捏，那信纸便化作凡尘。

　　此人便是王氏族中医师，名为蓝雨，是一名散修，多年任王氏客座。可她只有金丹修为，因早年钻研丹道误了修行，败了身家，只能为一个宗门或家族做事来换取资源。
　　好在她虽然最终没有成为炼丹师，却拜得一位好师傅，习得一手好医术。

　　十来年前，王氏的三位媳妇先后有孕，高阶修士有孕十分不易，又考虑到小孩子容易风寒发热得病，当年的王氏族长便寻得蓝雨，请她做一名供奉。
　　倒不是说王氏没有其他医师，只是王氏库存的疗伤、恢复等丹药足够几位大人使用，府中医士多是为门人所设，涉及到儿孙，王氏长辈自然想要给他们最好的。

　　自己一手绝妙医术，却用来治小儿感冒，蓝雨很是不快，奈何王氏以元婴灵茶做俸禄，又给她每年一日进灵山采矿的机会，这等诱惑，蓝雨便勉为其难地答应做一百年的王氏客座。
　　在王氏的日子，蓝雨极为清闲，毕竟那几位少爷小姐有个什么寒症发热，只要用灵力疏导便可以好起来，根本用不上蓝雨，也只有王景初的离魂症要她费心。

　　蓝雨打了个呵欠，伸伸手背，起笔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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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蜈蚣岭—青石关防

　　王景初醒过一次，又吓昏过去。

　　此刻他身上盖着一大张被衾，看着肖迪，脸红非常。
　　王景初现在很囧很郁闷。

　　肖迪则一边喂王景初汤药一边憋笑。

　　“肖迪，敢不敢在我病好后打一架！”王景初手痒痒。
　　“噗哈哈哈，少爷，你先别说话，先喝药。”肖迪终是忍不住笑了。
　　肖迪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少爷竟然会被他自己的伤吓到。

　　王景初第一次醒来时，手脚的伤只是止住了疼痛，还未来得及医治，于是他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红肉白骨，一抽一抽地晕了过去，嘴里还哭喊着：“三叔……三叔，救我~”可怜至极。

　　王景初现在是不敢掀开自己的被子，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他现在身上一点都不痛，但他知道那些被刮去的肉不是一朝一夕能长回来的。他觉得自己面对身体残缺的风险，能如此反应已经算是沉稳了。
　　可看到肖迪憋笑的模样，又觉得丢脸。
　　在这个世界，只要没断手断脚或危及性命，再重的伤也并不算事儿。自己这样没伤及根本和内里，治好后不会有后遗症的，只能算是皮外伤。

　　虽然王景初很看不惯肖迪取笑自己，但他确实没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现在的手，只能没好脸色地喝下肖迪喂的汤药。

　　喂完药后，肖迪掩了揄揶笑意，哄道：“少爷别怕，你看，这四颗妖兽蛋，三爷说都给我们玩呢！”桌上放着四颗鸟蛋，正是大鹓巢穴里取得的三颗可屠政身上那颗。
　　王景初白他一眼：“三叔呢？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去东离国？你还是赶紧滚吧。”

　　王景初现在心情确实不太好，在他看来，此去是长见识的好旅程，跟着三叔三婶又很安全，而他现在重伤不能去，都怪屠政！
　　肖迪已经习惯王景初的说话方式，不再诚惶诚恐。他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床前：“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走了。”

　　“你不去？”王景初问道。

　　肖迪摇摇头，说：“蓝药师和族中长者不日便会到达蜈蚣岭，我留下来陪少爷，直至三爷三夫人归来。”
　　“而且三爷允许我跟前辈们进入森林，长长见识！”肖迪眼中迸发兴奋的光芒。

　　王景初未说出的话被堵住，他记得，此前肖迪明明对东离国之行期待且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