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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回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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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行
第五回
之二
到处都充斥着光怪陆离的灯光、人群;各式各样的彩色盒子,在交错的平滑路面上咆哮、飞驰。当打开所选的那一扇门时,葛聂就意识到,他失去了唯一的一次机会——他选错了,来到了未知之地。
这里林林总总奇形怪状的各种物件,比他几百年里见过的所有东西还要多。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他对它们,也没有深入研究的兴趣。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真该死!”罗斌突然抱怨起来,“又输了!”他拍着一个黑白的、会发光的小匣子,破口大骂——他管这小匣子叫“从收破烂的手里抢来的破烂”,其实是黑白电视。
他边骂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安格输了!输了!再输下去,挨不到下个月就要流浪街头了!”
电视咝咝地泛起雪花,他焦虑地旋了几圈啤啤作响的台钮,狠狠给了电视一巴掌。影像晃动着,再度出现。
他调回原来的频道,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葛聂:“过来!过来呀!”他招呼着,对方看着他,没有动。他索性把对方拉到电视机跟前,一把按到下陷的沙发里:“你骑过马吧?骑过吧?别想骗我,电影里的侠客可都是骑马的!快帮我看看这些赛马,看看他们谁会赢得下一场比赛?”
葛聂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没说话。
罗斌把一些皱巴巴的、印着各种马匹的画片摊开在地上:“来看看这些马?这些让我又爱又恨的宝贝儿们!用你古人特有的慧眼,瞅瞅哪个小可爱会拿下比赛?”他很亲昵地搂住葛聂的肩,碰触到对方失去胳膊的右肩时,尴尬地缩回了手。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在南北朝时干什么工作?”
葛聂看看他,未作答。
“好吧,我是说你的职业?”虽然一起生活了三天,罗斌还是无法想象自己正同一个来自几千年前的“活化石”面对面地交谈,“靠什么吃饭?糊口!”他拍了拍自己的嘴。
两个代沟深不见底的伪同龄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活化石”简短地回答:“伏魔。”
“伏魔?”罗斌不敢相信地笑了,“就是用桃木剑咻咻地做法,再用狗血喷符咒的巫师?”
“桃木与黑狗血确有驱邪之效,不过巫人欺世之法非我辈所为。”就像第一次对罗斌说起自己的来历时一样,葛聂难得地耐心做了解释,“巫人只会运用巫术,伏魔人不会做出预言。”
“什么啊?”罗斌不解地挠挠头,“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是伏魔人,你也看见了,我老是被一些别人看不见的鬼魂纠缠。能不能请你做我的保镖,帮我伏魔?就看在我好心收留你,还给你买了新衣服的份儿上?”他充满期待地盯着葛聂的脸,对方的冷漠却让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好吧好吧!”不知古人是不是都这么无情,罗斌投降似地举起了双手,“我现在没钱,而且运气不好。老实跟你说吧,别指望我累死累活地去找工作,然后用那点廉价的工资付你费用!即使我想这么干,命运也注定我找不到工作!我本以为奇迹般地碰上您老人家,衰运就会跟我说拜拜,可实事证明,我还真他妈的天真!听着,现在咱们俩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咱们只能把希望放在国际赌马上了,你明白吗?”
他用目光询问葛聂,对方毫无反应。
“噢!算了,!我不指望你能听懂!”他无可奈何地摆弄着地上的画片,拍拍葛聂的背:“看看吧,老大?我求你!”
葛聂只扫了那些画片一眼,保持着沉默。
“我可不会用古文跟你对话,”罗斌又试探地开口,“你跟我说的那些,我十有八九也听不太懂,这么说吧,”他试图作进一步的解说,“我现在要你做的是,像伯、伯乐那样,伯乐?”他看着葛聂,就像对一个言语不通的外国人说话那样,边说边比划,“从这些马中,”他指指画片,“选一匹千里驹,千里马!选一个!只选一个!千万不要选错!”
……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罗斌的话让葛聂想起蛇王,这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另一边的原不信能顺利逮住它,他也许还有一丝翻局的机会。前提是,原不信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他保持着一贯的冷漠神情,又扫了一眼那些图片,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定一匹灰白花色,看起来很像小丑的马:“兔首狐耳,鸟目鱼颈,是为好马。”
“这个?这个吗?”罗斌对葛聂的选择笑着摇摇头,“你知道你为什么失去接近仇人的唯一机会?你看上去很可靠,其实表里不一。要是活在当今,肯定考试挂科!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全是选择题!
“要说除了它之外的任何一匹马,我兴许还会被你唬住,但这小可爱不行。它没赢过比赛,还是个新手儿!不能冒这个险!不能为一张一点也不靠谱的国际马票,再浪费掉几千块钱!那样的话,我不是吓唬你,虽然你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叫我很佩服,但我不行,我两天后就会陷入乞讨的窘境!而且在街上随地大小便会被罚款!我可没钱再交罚款了!”
面对罗斌的唠叨,葛聂不为所动。直至那理直气壮的长篇大论有了机会的间隙,葛聂才冷静地看向浑身冒汗的倒霉蛋:“信不信随你。有句话必须使你知道,鬼归我,是我伏魔的唯一条件。”
“你、你要它们干什么?”
得知葛聂伏魔不要钱,罗斌还真松了一口气。
葛聂没作答,却说:“除去纠缠于你的死魂,尚有许多鬼魅。倘它们现世,便不只有你可以看见。若我离开此地,伏魔只能靠你自己……”
“等等等等!”罗斌摆摆手,“真难得你肯讲这么多话!可我还是不得不打断你!你该不会……不会让我变成你那样吧?”他从头到脚地指着一身现代服装的古人,“摆弄着该进博物馆的国家级文物到处打架,再送进一条胳膊,甚至一条命?”
“你能看到寻常伏魔人不易得见的死魂,注定成为伏魔师。”
“别开玩笑了!这游戏在二十一世纪可玩儿不转!你想害我蹲号子?还是想劝说我加入你杀魔宗的队伍?”
“此魔宗是否为我追寻之,我不知道,但‘鬼魔现世,魔宗必存’不会有错……”
“随便你吧。”罗斌抓起手边的废报纸,把它举到眉毛的高度,挡住了投向自己的葛聂的视线。
对话停顿了几秒,罗斌才又开口:“你确定丽莎是千里马吗?就是你刚才选的那个,灰白花的小可爱!”
葛聂没有回应。
“我说,这次我真的只能靠你了,你知道吗?”
还是没有回应。
“还以为你好容易健谈了,真是叫人失望的家伙!”罗斌放下报纸,却发现他捡回来的“活化石”根本不在房里。
他的住所很小,加上厨房厕所也不足五十平,虽然乱得像个垃圾场,但一眼就能扫清每个角落。
“我说,你上哪儿去了?”罗斌跳起身,翻弄起房里每一个细小的地方,大声地说着话,“不是我吓唬你,你听见我说话吗?我告诉你,要是你敢不戴墨镜、棒球帽,又不把那该死的飘逸长发梳整齐就出门,我保证警察会把你当成亡命吸毒者抓起来!即使你老兄身材不坏,挺健美、美……”
等待了几秒钟,房中越发安静。
葛聂的剑也不在窗边了。
“不听话的家伙!”
罗斌怒气冲天地甩开了家门。他捡回来的“活化石”,就在门外。
一群哀号着的死灵,随着利剑轻巧地划过,全成了扭曲的白烟。白烟在罗斌惊愕的注视下,很快地消散了。
罗斌怎么都没想到,以前只在公共场合跟踪、袭击他的鬼魂,现在已经追到了他的住所。看到刚刚的一幕,他真有点后怕,同时庆幸自己捡到一个能“辟邪的活化石”。
罗斌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瞥了葛聂一眼:“看、看来我不得不选择和你做同行了!”
回到房中,罗斌喝下杯凉水冷静了片刻,马上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国外的电话号码。他用流畅的英文定了一张国际赌马的马票,紧张地挂断电话,无奈地对葛聂说:“看见了吧?我这么有水平的人才都找不到工作,绝对是命运的安排!现在只能祈祷您老人家相中的小丽莎能在下场比赛中获胜了!”他瘫软在沙发里。葛聂的右臂像只巨大的白蜘蛛,无声地爬过沙发背,从他身上爬过去,把他吓了一跳。他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指指那条手臂:“看、看好你的宠物!太他妈吓人了!”
葛聂捡起手臂,把它丢到了长剑旁边。
“你究竟是什么呀?”罗斌观察着冷漠的“活化石”,“别告诉我你是人,打死我我也不信!还有你那只手,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能像机器人那样,重新装上它吗?”
“只有黑龙血,”葛聂在罗斌背后的单人床上坐下,说,“只有黑龙血才能治愈我。”
罗斌笑笑:“这年头儿连皇上都没有,上哪儿去给你找真龙?”他枕着胳膊躺下来,“别说玄幻小说了!说说你的事,捡个陌生人进门总归是危险的!”
葛聂什么也没说。
“你这人还真害羞啊!”罗斌支着胳膊坐起来,望向葛聂。对方正看着他,他又赶紧躺下了:“反正这个‘未知之地’没人认得你,除了那些想和你套近乎的美眉——少了条胳膊还那么嚣张!”他小声嘀咕一句,又放大了嗓门,“哪天你走了,也就摆脱了我这个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你照样还是潇洒的大狭!快说吧,别叫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身,”葛聂突然开口,嗓音比以往要低沉一些,“只记得二十五岁那年,燕太子率众人,于易水边为刺客送行……”
“等等等等?”罗斌插了话,“你说的该不会是太子丹和荆轲吧?”他兴奋地看看手表,旋动电视台钮,“刚刚好!”他把小巧的黑白电视搬到葛聂跟前,戳着屏幕上一个晃动的小人:“荆轲是不是长这样?他旁边的是高渐离!他们谁更像本人?”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画片《秦时明月》。
葛聂盯着电视,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此卿是国之密宝,除非知其事者,常人不易会见。我也只是……”
只是在易水畔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有看清楚。
葛聂想起了那天的事。而就在前一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大雾迷蒙,河面升腾着缭绕缠绵的寒气。一群白衣冠者,垂泪涕泣。他也穿了一身白缟,随在送行队伍的最后面,远远望着。他身后的芦苇垱间,几只鬼魅似的白鹭暗伏着,不时使芦苇荡发出窸窣的声音。白衣队伍缓缓向着前方行去,他却没有动,依旧远远望着。他在动摇,担心太子若知道了他弑母一事,会将他放逐。这远比杀死他,更叫他难堪。与其这般,他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的好。正想着,芦苇荡里低低传出一声闷笑。
接着,有个轻轻的声音地说:“你已得到天下最利的剑,得尝所愿了,得尝所愿了还有何不满?”
他四下张望,不见什么人。对岸的青山,朦朦胧胧地隐在雾里;前行的队伍,也几乎与白雾融为一体;只有高渐离击筑而歌的曲音,乘着水波悠悠传来。
“这样吧,”那个声音又说,“我满足你的愿望,使你成为古今无双的天下第一剑神。你把你作为凡人的生命交给我。除非有朝一日你杀死我,否则你的生命将永远留在我这里。”
还不等他开口,身后的芦苇垱里突然蹿出一只白鹭。那白鹭用展开的羽翅将他紧紧包裹住,取走了他作为凡人的生命,同时给了一个永生的身体。
“只是什么?”
罗斌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却道:“荆轲死,高渐离更名变装,匿于宋子家,后为秦皇诛,容貌亦记不得了。”
罗斌听后愣了愣,有点失望,又指指电视里另外一个人物,恶作剧似地地笑了:“这家伙你总该认识吧?也叫葛聂!虽然跟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是盖聂。”葛聂道,“高人不好出世,我无幸得见。”
“什么啊?这些大人物你一个也没见过?”罗斌关了电视,“亏我还把您老人家当国宝一样供奉!啊!对了!你是南北朝人,为什么又跑到战国去了?”
葛聂没有回答罗斌的问题,只讲述道:“元寿元年,我回到易水,遇到一个与我有相同命运的人,是上古东海龙族遗脉。早在周时,便有巫人预言天下有祸,只有将黑龙之血遍洒九州,才可免除这场纷争。魔宗得知此事后,诱走了黑龙的如意珠,使他不能升天化为龙身,又将其脱为黑马,游历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