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行》百纳川

1、蜇蝉破土

　　大风行
　　蜇蝉破土

　　奇迹！明明早就死去，却还可看到、听到泥土之上的尘嚣，甚至能够嗅到那熟悉的血的味道！
　　……若失去了的机会可以重来，他想，一定不会重蹈覆辙！若注定的命运能够被扭转，我倒想要试它一试！
　　他在泥土中微笑着，透过他那点尚未死去的精元，更加凝神细听、细看。
　　他看到遥远的过去，他出生的混沌时代：轩辕氏与蚩尤于涿鹿厮杀、东海龙族在夏王朝的统治下开始繁衍、昌盛；没人留意到他、更没人意识到他的存在潜伏着巨大的危机；就连他自己，那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与可怕。
　　他看到他逐渐成熟的历程，他的辉煌岁月：惑桀灭夏、殷时放群魔乱舞于人间。这时候，他才发现，只要世上纷争不断，他的力量也就随之越强。他利用战火的狼烟、频烧的野火，汇集世间一切活物与死物的强烈怨念，把它们吹成一片薄薄的黑雾，笼罩了整个儿人世；被黑雾侵蚀了的活物与死物，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他掌控下的杀手——鬼与魔。他操纵这些鬼魔，用它们达成所有他能够想到的愿望和目的，几乎掌控了整片大地。
　　崇拜他的人、鬼魔，给他取了名字——魔宗，万魔之宗。
　　他看到他的死，也是他永生之幕即将拉起的间场：封神台上，姜尚用打神鞭鞭折了他的灵根；他死了，被深深埋入黄土之下，可他的精元还活着。他沉睡在黑暗中，一直做着迷迷糊糊的梦，梦见自己有一天重返了人间。当听到周孝王与巫人在王宫中的对话时，他从沉沉的黑暗中惊醒过来。
　　巫人问月占卜：“六百年后，诸侯叛周，虽终归一统，不过易姓别家，昙花一现。又五百年，天下将分崩一百三十五春秋。自此以后，人心不蛊，魔宗难除。”
　　王问如何破解，巫人道：“上古大禹帝时，有孽狡水漫乾坤。禹帝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固孽狡于东海。后五百岁，狡死，骨化五百螭。又五百岁，五百螭中有五螭修元气成如意珠，飞天成祥瑞之龙。龙复生龙，是为东海龙族。此族中，黑龙最为稀有，其血素有消灾之功。若将其遍洒九州大地，可镇魔宗重返于世、可保人间无灾一千八百年。”
　　……若人间无灾，又哪有我立足实地？他在黑暗冰冷的泥土下思度，这千年之中，倘他们先寻到黑龙之血，我岂非永无重见天光之日？
　　他集中了身体中那点尚未泯灭的精元，在他可以看到的岁月长河中努力寻找破土而出的时机。
　　直至周历王末年，他得知宫中原来藏有夏时留下的二龙之漦，萌生了一个计划。
　　他对手边蛇洞中刚刚破壳而出的一条小赤练蛇道：“你若听我使唤，我即刻封你为蛇王。天下鬼魅，除我之外，莫不敢听命于你。待时机一到，我不但助你化龙，更助你化为应龙，到时龙族也是你的手下。”
　　小蛇接受了他的提议，成为他最忠诚的部下。他便把他极小部分的精元送与它，使它成了蛇王。
　　蛇王听从他的指示，隐于藏漦的匣子中，用蛇毒污染了原本可以带来吉祥的龙漦。待匣子被宫中人掘出，历王的好奇心将其打开时，匿在匣中的蛇王使污秽了的龙漦遍流宫廷。漦化为玄鼋，又使宫人无夫而孕，产下妖妃褒姒。周室运脉由此式微。
　　废垒边，白骨夜蹄；枯井底，叠尸悲鸣……人间再度被黑雾笼罩。
　　黄土之下的他，则利用这段时间汲取黑雾的力量，预见未来。
　　他看到一些对人世还抱有一丝光明与希望的人，为了对抗世间的不幸，与他手下的鬼魔展开斗争。纷乱的岁月，这些人挺身而出；平静的年代，这些人蛰虫般地将自己巧妙地隐藏。他们的每一个眼神，都闪耀着崇高而理智的光辉，每一个步伐，都歌颂着生的可贵。游走于刀刃的上的危险日子，让他们不能有丝毫动摇的念头、让他们不能存半点邪恶的想法；他们必须为他人的生命勇于牺牲自己，他们就是能够驱散头顶那片黑雾的勇士——伏魔人。
　　可笑！他看着他们英勇纵横的身影，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相对地，他也看到他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并且练就永恒不死之身；他掌握某些人的命运，又掌握不住某些人的命运；他会以剑客的身份出现在人间，没有人认得出他，他却能够秘密地亲手干掉他讨厌的一些人；他还会因为这剑客的身份陷入一段只能给他带来恶果、毫无幸福可言的恋爱。他甚至能够看到他深深的爱，以及他所爱的那个美得叫人忘忧的女人的脸。
　　但是，他无法看到那恶果的真相。是有一天他必须要承受亲眼看着她老死、病死的事实？还是那群不自量力的伏魔人给他带来的不痛不痒的困扰？似乎都不是。
　　他想看清那恶果，却不能——这是他唯一看不清的东西。他只能隐隐感觉到，这恶果与他的定数有关。他必须要经历这一切，而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经历这一切了。
　　他更加贪婪地汲取黑雾的力量，重塑人形，破土复活。
　　复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荡平东海，而是让他赖以活命的黑雾愈发壮大。直至秦灭掉周室，他才在东海上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以一己之力与上古龙族争斗了一百六十年，终于屠尽这祥瑞一族。那一刻，他太过得意，甚至没能发觉海底的白沙之中，还深埋着一颗龙蛋。
　　经过四十余年海水的滋养，一条口含如意珠的小龙，冲破海浪，腾入了天际。这龙族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脉，是一条黑龙。

　　漦：chi二声，又念li二声，涎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