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景咸二十二年冬,山河无恙,岁月安好。
京师将军巷车水马龙旁边有一大片府邸,从高墙外看去只见郁郁葱葱一片老林和春天出墙的红杏。很难想象在这黄金地段竟然会有这么一片绿色空间,可见其主人的实力与权势,而此时这主人正低调地在自家后院的池塘边钓鱼。
因为细雪,瀬玖身上披了件蓑衣,留一个褐色宽厚背影给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老翁不顾朝廷的河蟹禁令在干私活。
除了纷飞霰雪,一切都仿佛静止的水墨画,当是归隐的士大夫最向往的意境。
鱼竿微微一沉,瀬玖不慌不忙一挑勾,一尾小鱼甩着尾巴可怜地跃出水面。
身后自有高素质的仆人眼明手快地奉上一只精致的小磁瓮,瀬玖摘下小鱼放进瓮里,那鱼便摆动尾巴一圈圈不安地游动起来。
趁这空档,那早后在一旁的侍卫长道:“大将军,王小侯爷等了多时了。”
瀬玖点头不语,自又坐回去垂钓。
不多时,王小侯便被引至塘前,行了礼,开头一句便道:“大将军,您可知今日朝廷上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瀬玖注视着鱼钩道:“哦。”
王小侯道:“监察院一个姓苟的言官上疏,批评皇上为了谢——谢晟过度忧心,延误朝政,然后这个苟大人折子还没读完皇上就让人拉出去廷杖,活活给打死”
瀬玖钓鱼的手纹丝不动,道:“哦。”
王小侯道:“大将军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瀬玖道:“还是甭叫大将军了,我虽挂着个虚职,然,不入朝堂久矣,风风雨雨跟我也没大关系了。”
王小侯道:“濑叔,您春秋鼎盛龙虎之年,还可以大有作为,以往不说了,现在正是多雨之秋,您出来主持局面,至少到皇上面前痛陈是非,功在社稷啊。”
瀬玖道:“我怎么不觉得什么多雨什么秋的?不过是皇上心爱的人病了,他跟着上火,人之常情;更无所谓‘痛陈是非’,皇上那么圣明的人,乃是立志做千古一帝的人,需要我等教他如何作为?如果我没料错,那么苟大人定是矛头直指谢少师不知道分寸地说了些很难听的话,惹恼了皇上才招来这无妄之灾杀身之祸。”
王小侯咽了咽口水,回想下确实觉得那些话不好听。
瀬玖突然又一抖腕,一尾稍大的鱼跃出水面,力大无穷地甩着尾巴。瀬玖皱着眉叹口气,将那大鱼摘下来随手就丢进湖里,水花四溅,鱼闪了。
王小侯道:“可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件好事吧,我瞧着皇上近来憔悴,看着好像老了不止一岁。有两次罢朝据说是因为前一天夜里谢——大人不大好……”
瀬玖打断他道:“你可有心爱之人?”
王小侯一愣,脑子马上想到毛夷泰,然,既是对方主动靠上来的,他半推半就,不能算是他的心爱之人;然后是大公主,然,那姑娘一则年岁还小,二则身娇肉贵的他连边都靠不上,尊重的是她的公主身份,至于爱则无从谈起;然后是若干人等,形形色色,有花满楼的娘儿们,还有吹雪巷的相公们,甚至还有谢翠予的面影一闪而过,他吓得一哆嗦,连忙摇头道:“不曾有过。”
瀬玖道:“既然没有心爱之人,自然无从体会痛失所爱的苦楚。然,不能体会便去理解。不能理解别人痛苦的人便不是个好人,不是好人便做不成个好官,因为圣贤之法无外乎人情。”
王小侯听话,默然半晌,道:“濑叔的话小侄谨记……”仍待要说啥,忽然隔着假山远远就传来一个小孩的童音:“爹!爹!你给俺钓小鱼玩了吗?俺的小鱼!要小鱼!!”
瀬玖先闻其声未见其人便笑弯了眉毛,将身上的蓑衣往边上一甩,怕一会扎着我娃,自然有素质很高的仆人接着。
不一会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很好的小孩跑到跟前,大概四五岁,虎头虎脑的,一下蹦到他父亲身上,可见后肢比同龄人要强健,小孩扭动着撒娇要“小鱼”,瀬玖便像怀里抱着个大鲤鱼一样,连声道,“好好好,小鱼都在瓮里游着呢,你去看。”
小孩一听噌地跳下地来跑去精致的磁瓮旁欢喜地撅着屁股看小鱼,看着看着还蹲下来聚精会神地看。
王小侯走过去摸他的脑袋道:“皮猴!还认不认得我了?”
瀬玖的儿子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鱼道:“认得的。”
瀬玖道:“快叫人呀。”
濑皮猴就有点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出来:“小侯哥哥。”
“这孩子!”瀬玖佯怒,眼睛里还是笑。就这么一颗独苗,除了宠还是宠。
王小侯此刻也不好再赖在此处妨碍人家父子天伦,便欲告辞。
瀬玖也不留他,更道:“我如今已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然,你如今是朝廷的栋梁,事务繁忙,还是少往我这里跑为妙。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误会。”
王小侯听着窝心,想道:“瀬玖曾经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不世的大英雄,可现在却在家里做寓公,俯首甘为孺子牛,果真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又或者被西北的野娘儿们给……失敬失敬!”
瀬玖见他微微露出不满的神色,便忍不住道:“恕我这个做长辈的唠叨两句,当今的皇上是个明主,我等愚臣各守本分即可。特别是你,身份特殊,又与谢少师一家有过,切忌逾矩,有公报私仇之嫌。”
王小侯退下,思忖这话,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回了侯府,下马,下人便禀报毛二少来府上了,他也不以为意。几年来毛夷泰常住侯府,几乎成侯府的半个主人,如果不是顾及着人言可畏他没准真就搬进来以夫人自居了。
王小侯今天也想找个人说说话,进得自己的院子,毛夷泰已经披着裘皮大氅毛绒绒地等在棉布帘子外了。
王小侯也不同他多客套,点点头一径往里走,毛二给他打帘子。
进了屋毛二先脱了那一身裘皮,然后亲手伺候王小侯更换了一身便服。他熟门熟路手脚麻利,简直像是屋里土生土长的大丫头般服侍得人熨帖。
然,许是太熨帖了,王小侯本人像穿一件旧衣服一样,啥感觉也没有。
直到一杯热茶端在手里,王小侯舒舒服服地喝了口,毛二打发了下人,才在下首安坐。
王小侯见他不语,咳了声道:“听说今日朝堂上的事了?”
毛二点头,道:“苟大人是张相的门生,然,张相方面说上那折子是苟大人自己的主意,如今还怕受牵连说不清。”
王小侯道:“如今都是自扫门前雪。”
毛二道:“不知道大将军怎么说?”
王小侯摇头道:“大将军也说不管。”
毛二想了想道:“那么大哥你也不要管了。说句不好听的,谢妖姬能活几日?等他一命呜呼了,自然就太平了。皇上想必也知道,所以格外护着他,我们何必再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是非。显得咱们落井下石不好看。”
王小侯捏拳砸桌面低声恨道:“有的人就是临死也要作出点幺蛾子!”
毛二劝慰道:“咱们犯不上和一个将死的痨病鬼治气,他得了这病多半是报应。大哥,你可别一时压不住气去骂他,赶上皇上脾气特别不顺的时候保不齐要捅大娄子。”
王小侯道:“这个我省得。”
两人又说了会话便到了饭口,图缓和俩人就直接在房间里开饭。
下人把四菜一汤一样样摆出来,王小侯眼睛一亮,道:“嚯,竟然有好菜!”
毛二方稍稍展眉道:“牛家厨房里今年新渍的酸菜心,我特意托人讨来,知道你爱吃这口,配上好的五花三层肉和土豆粉,今天多吃点。”
王小侯食欲大振,举着筷子道:“米饭!米饭!给我盛一大碗来!”
毛二忙亲手从小木桶里盛了白盈盈戴尖一碗大米饭奉上,王小侯一块头扎下去,稀里哗啦地开吃。那酸酸的滋味配上入口醇厚的五花肉和口感劲道的粉条,鲜香逼人,直教人五脏六五都心悦诚服。
捞干的先垫垫底,然后是重头戏,王小侯微醺着将碗一递,毛二知情识趣地用白玉勺盛酸菜汤给他泡上,得,又是碗香喷喷的酸菜泡饭,有干有稀,吃一口喝一口,这时米香直接参合进来,说不出的厚道。
王小侯吃得满头大汗,毛二就在旁边递帕子。一顿饭吃的王小侯十分尽兴,大呼过瘾,把一小盆猪肉酸菜炖粉条造了个底朝天。直到他喝了漱口茶,叼着牙签哼小曲,毛二才慢条斯理地吃口安心饭。
王小侯道:“奇了怪了,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不爱吃酸菜的人。”
毛裤二夹了一点糖醋大白菜,道:“因为我亲眼见过酸菜缸的样子。”
王小侯道:“我也见过,不就是上面长白毛嘛,又不是让你直接吃白毛。”
毛裤二道:“我吃青菜和水果就好了。”
王小侯就在他腰间捏了一把道:“所以你一入冬就瘦下去,没什么吃的哈。”
毛二敏感怕痒,就躲,王小侯起了逗弄他的心就持续瘙痒,毛二左躲右躲动作大得差点掀桌。
看着毛二那红扑扑的脸蛋,雾蒙蒙的眼睛和不情愿的笑容,王小侯心里起了一把暗火,然,太阳刚刚落山,离月黑风高夜深人静还有段时间,现在那啥也基本属于白昼宣淫的范畴,传出去不好,只得及时住了手,给毛二整理衣襟腰带啥的,脑子里全是几个时辰后如何将这锦衣棉袍下漂亮的身体摆弄成何等羞人的姿势。
然,还没等他结束这旖旎的念头,毛二就给了他个惊喜,道:“大哥,今天我请了怡人轩的清倌赛芙蓉,老鸨答应给梳拢。”
转眼前王小侯的YY对象就换了人,连性别都换了,一时有点转换不过来思维,愣愣的,然后是说不出的怒气,道:“我家里是你随便什么人都能领来的吗?!!”
毛二受了呵斥,低头道:“不是大哥你说上次买来的那个孩子是个雏不解风情伺候的不好,我才自作主张找个见惯风月手段的清倌人。”
王小侯道:“逛窑子我自己不会去么?!”
毛二把头扭到一边微微惆怅道:“就是因为你会去所以我才想不如事先给你准备好……”
王小侯更生气了,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弟兄朋友们一起凑趣难道我偏做清高?!你当自己是谁?我夫人?连皇上和大公主那边都没什么事你抱怨些什么?!”
毛二低头连摇道:“不是不是……”
王小侯不想听他废话,道:“何况你不是也去逛窑子!当我不知道?和张顺尧他们!”
毛二连都白了,抬头道:“那个、那个……我……”
王小侯不理他,下逐客令,手一指门帘。
毛二就低头如败犬般走开,掀起帘子,回头留恋地看一眼,忍不住道:“大哥,那个□□的钱都付了,退不了……”
王小侯气得大骂:“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