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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周才人放心复又担心道:“皇上他……对那孩子可好?”
      谢晟眼睛望向别处道:“还好——很好吧,毕竟,是唯一在他膝下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孩子,再者他年纪也大了,人以上年纪就爱心软,也越来越有个父亲的样子了。”周才人从来未听人这样评说过当今圣上,倒像是在说随便哪个凡夫俗子。
      谢晟也自知失言,转言道:“三皇子调皮大胆,皇子中也就他敢揪着黄袍往上爬,爬到皇上肩膀上去抓帽子,皇上批奏章也不以为意,只把他搁到地上放生。夏天两个人都喜欢乘凉吃西瓜,他曾说过,虽然样子不像,然,性子倒是几个孩子里最像他的。”
      周才人泪中带笑,道:“我原本还担心那孩子受我的牵连被冷落嫌弃。”
      谢晟暗想:其实你才是受牵连的那个。
      周才人又道:“谢大人,贱妾此身无所牵挂死后无所怨由,就只这一个孩儿放心不下,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了,唯有将孩儿托付给谢大人照拂,我……”
      谢晟忙道:“娘娘请宽心,有在下一日便要照顾三皇子一日,日后他长大或是建功立业或是做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生活。”
      快乐自由——这母亲不曾享受过的奢侈想象在儿子身上得到圆满,周才人感动到落泪,这正是她仅有的希望,遂哭道,“今日得见大人一面,知道大人是真心待那孩子,便是他的造化,贱妾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就此谢过,每日为大人诵经祈福,愿大人长命百岁。”说着就挣扎着摔下床来,纳头便拜。
      谢晟饶是从容淡定也吃了一惊,顾不得男女大忌,伸手将人半拖半扶到床上躺下,道:“谢某决计受不起如此大礼。”趁机又低声道:“娘娘所脱之事在下已然答应,在下也有一事想问,请娘娘据实告之。令,隔墙有耳。”
      周才人惊愕之下会意,微微点头应允。
      谢晟从袖子里微微露出一点手来,那手里一晃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玉色来,“这可是周才人送给张公公的玉佩?请问此物和娘娘有何渊源?”
      周才人想了想,低声道:“家传之物。我娘说乃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爹爹留下的唯一念想,从小便挂在我的脖子上。大人,有何不妥吗?”
      这玉实际上是她最后的财产了,她出身平民,根基浅薄,又还来不及攒□□己就被打发到后宫,她多次苦苦央求那冷宫送饭的小黄门为她牵线搭桥,然,没有贿赂人家岂能白给跑腿,反正她身似浮萍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塞给那张公公做谢礼了。
      谢晟捏了捏手里的玉佩,眼里一片波澜,然,面上仍旧清淡,摇头道:“没事。娘娘可将此事忘掉,千万不要同人说起。切记。”
      周才人连连点头。
      谢晟便起身告辞,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对周才人道:“娘娘千万保重身体。您和三皇子母子缘分也许仍未尽,然,只要活着才有那一点希望——身为谢家人的我如今是这么想的。”
      周才人似懂非懂,泪着眼看这中年男人掩门离去了,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嫉恨。
      原来并非不怨并非不恨,只是不敢。
      谢晟上了那辆朴实无华的小马车,帘子一放里面自有一个昏暗的天地。
      他默默地坐着,任那侍从将小马车赶东赶西,颠着颠着一滴泪突然无声地落下,越来越多的泪水也慢慢漫出来,他只有这里可以无声地哭给自己听,无声地。
      手里拿块玉,他摸着摸着早就熟悉了每一点起伏,每一点瑕疵。然,在这之前很久,他便认得这东西了。
      他十岁上,他家那风流的三哥有一天从京城最好的玉石铺子里抬了一箱子百十来个同款式的玉佩回来向弟兄们展示,宣布道:今后我要睡遍天下美女,睡一个发一个这玩意,以后兄弟们见到了就知道是我用过的,自家人不要撞衫哦~~~
      四哥私下对小谢晟道:“太缺德了,你可不要学他那样。”四哥是正直的坏人,日后陷害忠良他是智囊团主谋。
      他当时年纪小,不能理解那风流到缺德的三哥给每个女人一个牌牌有啥意义,即使今天在一般人看来也是无聊下流的极致,然,正是这无意义的下流若干年后成为神来之笔,给他的生命带来惊喜。他和周才人的第三个共同点是:他们身体里都留着谢家人的血。
      如果不是这一小块资质说不上多么高贵的玉佩,他致死也不可能知道在满门抄斩的二十年后竟然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侄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她的痛苦直接间接都是由他这个亲叔叔一手缔造的。
      霸占她的男人,抢夺她的孩子,多年来漠视她的存在,甚至如果不是那小太监偶尔露了这玉佩被他看见,他根本就不会自找麻烦来看自己抚养孩子的生母的——他没那么善良……他都不知道竟对这珍贵的亲人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
      然,知道了又如何?
      他不能既不能将她从那凄凉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也不能将儿子还回去——这会害了一干人等。一次次地看着最亲的亲人遭受苦难最后失去生命,一次次地无能为力,他情愿将自己苟延残喘的老命给那可怜的姑娘而不得。这难道是他无法打破的身为谢家人的诅咒……无能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小马车最终停在旧东宫偏门外,等到谢晟下车的时候出已经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了,那低垂的眼皮掩盖了一切爱恨。
      三皇子听到家里大人回来了,啪啪跑出来,连帽子都没戴,仆人们跟在后面诚惶诚恐。他一下子扑到谢晟大腿上,身高还不及老谢胯部,仰着头道:“荔莛爹爹,偶大字都描完鸟,乃陪偶玩、玩布偶。”
      老谢眼圈一红,差点当场落泪,俯身一把抱起这孩子,然,许是他年纪大了,又或者这孩子最近太过肉了,竟脚步一踉跄,身旁一干人等恨不得躺在他身下垫几层人肉,两人都是磕不得碰不得的人物啊!娃也觉得不安全,使劲搂着他的脖子挂着不放。
      毕竟有什么不一样了吧,老谢悲喜交加地想。如今他知道了,怀里这个不仅仅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身体还流着自己家族的血脉!他是哥哥的外孙,是父亲的曾外孙!是谢家的后人,是他的宝贝。
      亲了亲这来之不易的娃,道:“好!荔莛爹爹陪你玩。不过男孩子的话还是不要玩布偶了,咱们玩骑马,爹给你当马。”

      是夜,景咸帝夜宴晚归,谢晟已经睡下。景咸帝便命左右轻解皇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又小心地搂着人闭上眼睛。
      半晌,景咸帝闭目道:“怎么睡不着吗?”
      谢晟便侧过身背对着他不语。
      景咸帝将他带进自己怀里搂紧了,半晌,道:“以后别那么宠三儿,宠坏了长大也就是个混账王爷。”
      谢晟不语。
      景咸帝又道:“当然了,我主要是心疼你,你身体不好,怎能给一臭孩子做牛做马。”
      谢晟还是不语。
      景咸帝等了会,便将他扳着翻过来,盯着他的脸道:“你难受什么?”
      谢晟把脸努力藏到枕头里瓮声道:“我没有。”
      景咸帝亲亲他的脖子道:“难道你今天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所以难过?”
      谢晟便抬起发红的眼圈看他,景咸帝叹气道:“我是心疼你——你总是跟自己过不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呢?”
      谢晟叹息道:“她若就这么没了,我想我会内疚而死吧。”
      景咸帝微微吃了一惊,琢磨不透谢晟这话什么意思,谢晟平静道:“一定会的。”
      景咸帝忙道:“怎么会……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只是感染风寒……你扯上你自己干什么。”
      谢晟吸了吸鼻子道:“我看着三皇子就觉得心里不安,他长大了知道母亲因我而受苦不知道该怎样恨我。”
      景咸帝拍床道:“他敢!”
      谢晟悠悠道:“难道皇上管天管地还能管道人内心腹谤吗?反正你是他父皇,自然不怕,我只是个罪臣,不过给他洗过几年尿布而已。”
      景咸帝又气又急又不好发作,窝火道:“好一阵子没闹了,今儿又来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少说些伤感情伤身体的混话吧。”
      谢晟暗自松了口气。虽没有十分的把握,然,他想,如今他总不至于把我一整到底了吧。
      果真,之后便有意无意被吐露周才人被从冷宫转出来,御医也去看过了,如今怕是想死也有一定难度了。
      一个暖冬的天气里,谢晟袖着手看着几个皇子皇女在白雪皑皑的御花园里如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追逐玩闹。三皇子人小腿勤,简直像个安了两个路子的肉球,和他太子哥哥一伙对抗他大皇姐二皇兄集团,雪球在空中飞来射去,后来又不打了,三皇子就在太子脚下直蹦高撒娇要他抱。大公主遥遥向他招手,他颔首示意,这姑娘转年就不好和兄弟们一同坐在上书房了,然,现在仍旧一派童真。谢晟微微笑着,心里一点暖意滋生。那边那个在阳光下面快乐游戏的孩子里有一个是他的亲外甥孙,只这么想着便觉欣慰到心疼,心疼着疼着噗地一口血飙出来,溅在雪白的雪上晕成不详的粉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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