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落花》有狐公子

8、魂去

　　回到皇宫，言雨先向阿泰传达了雪红天已死的消息，采取清理伤口。换好衣服，她本想去看看花城，却犹豫了。该怎么对花城说呢？难道要告诉她，自己以她的命名义写了几句话在帕子上，然后利用雪红天递回帕子时杀了他？她坐在床上，头靠着屏风。屏风的那一边，是阿泰的床。
　　战争开始已有一个多月了，她屡屡听见东国战败的消息，一边估计着敌军哪天进军帝都。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打仗是要死人的。多少将帅在炮火中尸骨无存，多少士兵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多少百姓在逃难时无辜被杀。烽火燃起，烧红了本该布满繁星的天空；烽火燃起，开出无数朵血腥的花。
　　她靠着屏风直坐到深夜，突然想起去殿上看一看皇上，正准备下床，她听见城南传来一声炮响。她慌忙跑出寝宫，跑向远方的大殿，居然在路上遇到了阿泰。
　　“小雨，快走吧！他们就要攻进新安城了！”皇上衣冠不整地从大殿跑来。
　　“阿泰！阿泰，我们去城楼，让他们停战！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他们不会答应的！”
　　“不！去试一试！”言雨说着，向南方跑去。
　　炮声如雷声，声声震耳欲聋。火光如血光，在天际涌动。
　　言雨拼命地跑，谁曾想到皇宫在这时变得这么大，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跑到城南！此刻她真恨母亲长河公主没给她多生两条腿，好快点跑到正被敌军轰炸的城南。她仿佛听见城南孩子们的啼哭声、大人们的呼喊声、老人们的痛苦叫声。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双腿重得似乎抬不起来，但她坚持着。她向后一看，不见阿泰，却见一个骑兵骑着快马向她飞奔而来。
　　“小雨，快上马！”骑兵伸手抓住言雨，把她拉上马，说，“你自信能快过马？”
　　言雨抱紧骑兵，心想：阿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可是大敌当前，也只有你能临危不乱，能让我的心静下来。
　　两人没停下来与首位皇宫的士兵说上一句话，一路向南，逆着北逃的人群艰难地来到城南。飞骑载着两人飞跑上城楼，两人几乎同时跳下马。
　　“皇上！”一位守城士兵说，“敌军将领张腾跃正在下面叫嚣！”
　　“这姓张的曾是雪红天的副将，胆量并不大。吓一吓他就会退回去了！”阿泰说。
　　“取弓箭来！”言雨道。她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利索地搭上箭，一连射了三箭，一箭正射在张腾跃的头盔上，一箭从他左耳边飞过，第三箭则在他转身时从他眼前飞过。这三箭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皇后好箭法！”众人见姓张的退去，齐声叫好。
　　“小雨，真看不出来。”阿泰也喝彩道。
　　言雨命人取来纸笔，在纸条上写下“单打独斗”，犹豫片刻，仍觉不妥，便添上“明晨”二字。她将字条粘在箭尖上，稍加瞄准就射出去，正中张腾跃马前的地上。
　　张腾跃急急勒马，滚下马来，去了箭上纸条一看，看见城楼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拉着弓对准自己，慌忙叫撤兵，因为攻下新安城是迟早的事，为了吃热豆腐而烫着舌头可就不好了。
　　言雨命人取来一副小些的战衣，急急穿在身上，边与皇上、将士巡查城墙各处，边说明晨开战一事：“阿泰，一场战争的成败关系到战争操控者的生死。战败的一方，它的操控者也许无法再生存下去，但那样也是死得其所，可是战死的士兵是无辜的。”
　　“小雨，我知道你的意思。战争中任一方都会有所伤亡，但是对一个士兵来说，活下来就是活下来，死了就是死了。军队的损失尚可弥补，而他们的生命再也无法重新开始。他们上战场，不过是为了保住我们。我不能再缩在这里看着伪国炮轰我的百姓。”说着，他停下来，看着城外军帐中的灯光如火海一般，突然感觉到火光如波浪般翻涌起来。他用手撑在城墙上，尽量不让他人看出他的虚弱。他知道不管自己赞不赞成言雨的“单打独斗”，自己都会死。答应明天独自应战，不过是想让他爱的人、他的亲人、他的百姓和他的敌人永远记住他，不是平时的任何方面，而是最后一战的勇敢无畏。
　　天就要亮了，敌军再次逼向护城河，张腾跃和几位将军站在军队前，等待东国人迎战。
　　阿泰坐在雕龙木椅上睡了片刻，听见敌军的叫喊声，便醒了过来。他很清楚自己是国中唯一一个能出战的人，而敌国有如此多的良将。又有位武功高强的皇后，也许不用皇后出马，自己就死了吧？
　　“来，阿泰，”言雨拉过他的左手，为他戴上皮护腕，说，“里面有暗器，可以射敌人的眼睛。还有，敌众我寡，你要保存实力，对付最后一个人。”
　　“知道了，小雨。”阿泰抱了抱她，说，“有你相伴，我才不会觉得辛苦。”
　　言雨含泪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皇上说这样的话，很高兴自己在他心中有这么特殊的地位。
　　“如果你是个男人，或者，朝中有像你这样的大臣，或许，胜天国的这一天会来得晚一些。”他一步一步后退着说。
　　言雨一时转喜为悲，不，确切地说是转半悲半喜为全部的哀伤，原来这就是“特殊的地位”……不是红颜知己，而是他宝座边的一个帮手。她用手擦去眼泪，哽咽道：“别想那么多，你会赢的。”
　　阿泰下了楼，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沙场上。
　　一连多次，言雨都在城楼上用短而细的箭射入敌人的背部，在敌国帝后的对面悄悄地帮助阿泰打败武功远远在他之上的人。
　　敌国将领接连被抬下去，或死或伤。最后一位将领被抬下去时，瞭望台上的展静不见了。也许是足够自信，她未披战甲，只束了发，身穿男式白衣，骑着一匹枣红马，英姿飒爽地出现在战场上，与对面汗流不止、摇摇欲坠的千山泰构成鲜明的对比。
　　阿泰知道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想速战速决，就策马奔向展静。
　　展静也策马而来，长枪上的红缨分外耀眼。她疾速舞着枪，仿佛不想伤阿泰，她并不取他要害，而是意在伤他的手臂，所以多次被他躲过。
　　阿泰在马上左摇右晃地躲避她的枪，再没力气提剑反抗。最后一次躲过展静的枪时，他向后一仰，却因体力不支，滚下马去。
　　展静跳下马，举枪对准他，说：“皇叔，得罪了。”语气平和，就像温柔的女孩在向父母道歉。同时一□□出去，正中阿泰左胸。
　　“不！”言雨在城楼上大叫一声，射出比平时快几倍的一箭。她扔下弓，疯狂地举起左手向阿泰大喊：“护腕！”
　　箭没入展静的左肩，白衣上立即绽放出一朵红花，但她坚强地站着，把□□得更深些。
　　阿泰举起左手，对着展静的眼睛，却最终放下左手。他大吼一声，折断她的枪。他站起来，拔出枪尖，伤口上一时鲜血四溅。
　　展静弃了枪，拔出剑，正要将皇叔斩成两段，却听见阿定敲起了鼓，叫她撤离战场。展静只好骑上马，回到自己营中。
　　言雨早就带了几个士兵下去，奔上战场，把阿泰抬到城门后。她大叫着“止血药！召御医！”，同时小心而快速地替他脱下站甲和里面的衣服，把一大瓶止血药全倒在伤口上，却还是无法止住血。她一手抱着阿泰的头，一手捡起他的衣服，把它轻轻按在他的胸口，泪流不止。
　　“母后……”阿泰□□道。
　　“是花城吧？”言雨问。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阿泰点点头。
　　“半柱香时间内把太后找来！快去！”言雨大声命令道。
　　“小雨，好表妹……你要坚持住……实在不行、就……投降或逃命……”
　　言雨拼命点点头，说：“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她稍稍抱紧阿泰，又不敢抱太紧，深怕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次喷出。
　　“来世，我要当盛世的皇帝……你当我的……贤臣。记住，来世……”他的脸上已没有血色，支撑着他多活一刻的力量，是再看一眼花城的渴望。
　　一个士兵坐在花城身后，疯狂地鞭策着马，在城门边停下来。他几乎是抱着太后跳下马来，然后放开她，跪着向皇后请罪：“小人冒犯太后，请皇后赐小人一死。”
　　“很准时，有赏。”言雨答道，心中一阵刺痛。
　　果如雪红天所言，花城是一根木头，美艳的木头，面对着即将死去的皇上，她只是缓缓跪坐下来，道：“皇儿……”连眼泪也涌得比别人慢些。
　　“母后，与皇儿、说说话……”阿泰的声音很轻很轻，也许风吹草动都能盖过他的声音吧。
　　花城却仰头对一旁束手无策的御医说：“御医大人，救救皇儿吧。胜天国不能没有他。”
　　御医跪下来，一言不发。
　　花城再看向阿泰时，他已闭上了眼。
　　言雨把脸贴在阿泰的额上，强忍住悲痛，对一齐跪下来痛哭的士兵说：“敌人再来时皇上会去迎战的，都不许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守新安城。阿泰没有叔伯兄弟，仅有的一个远房伯父忠王爷为他树下了毕生大敌；阿泰一直与言雨隔屏而眠，又不曾纳妃，无后而亡。言雨再坚持，对东胜天国已无意义，她只是为了阿泰说的“坚持住”而奋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