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落花》有狐公子

10、帝梦

　　这天傍晚，千山定带着嫔妃、大臣和军队进入新安城。这座城市是忠王爷家族流浪的起点，也是终点，是阿定第一次见到言雨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被她骗的地方。从起点到终点，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这期间的牺牲太大，阿泰与言雨这一对帝后就死在阿定和展静手中。
　　阿定为皇叔与小雨身穿白衣。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接受着悲喜交加的百姓的跪拜。他走在街上，走进皇宫，处处受到人们的欢迎，好像出征的皇帝平安归来，而不是逃难王爷的后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不出十天，阿定就把帝都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几天，他为言雨的葬礼忧郁了好久。他想以新皇的皇妃之礼为她下葬，又不忍违背她的意愿，最终认同决定以比寻常帝后之礼更隆重的葬礼葬了两人。
　　千山南刹只留下一个少年太后，千山泰则与言雨双双死于战场。后宫如此冷清，甚至被人视为不曾存在。千山定的到来让它热闹了起来。太妃们正日想着算计太后、算计皇后，有时会联起手来，有时则狗咬狗。见惯了宫廷斗争的太后总能轻松地平息波澜，帮助天真的皇后揪出一个又一个的阴谋策划者，再使阴谋把他们送上黄泉路。皇妃们也都参与了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样热闹的后宫，才能算是后宫，它永远是暗流涌动、尔虞我诈的。
　　然而有两个地方永远沉静。
　　阿泰与言雨的寝宫一直空着。第一次走进这里，阿定吃惊不小：那么大的一面屏风，左边一张挂着绡帐的床，还有梳妆台，台上并没有太多脂粉，也是，多次见面，她都没有粉饰，尽管她骗了自己三次；右边一张黄帐龙床，床边一个并不大的书柜，一张小木桌，两把木椅，床上、柜边随意摆放着一些有关胜天国历史的书籍和音律、绘画、民间逸闻方面的书。原来他们生前是这样生活的啊，一个自在快活，一个忙里偷闲。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一定都还开心地生活着，在忙完一整天的事情后，在自己的世界里清闲，时而走入对方的空间，聊些好玩的事。外面出再大的乱子，两人都能一起把它们摆平。他们是治国才能的，只是与阿定比起来，他们更适合隐居乡野。如果他们不死，他们一定会选择这条路。每天有空，阿定都会过来，在这儿坐上好久，好久，深入地想象着仅比自己长一岁的皇叔是怎样的一个人，仔细地设想未满二十岁的小雨生活中的细节和她的喜怒哀乐。有时会坐到黄昏，金光铺满地板，有时直坐到夜晚，银辉笼罩着他。他是冷漠而现实的君王，然而到了这里，他会变得温柔而爱幻想。有时他就坐在椅子上睡一夜。忧伤的梦过后，他在晨曦中醒来，收起一晚的思念与后悔，去上朝、收拾皇叔和小雨的江山，却装作对已逝的两人没有特殊感情的样子。
　　花太后的居所也不会兴起波澜。从六岁被选为女神，她在拜神楼上住了十一年。居于高楼，她的心也超脱了尘世，极少被外物所扰。当上皇太后之后，皇宫中最清幽的地方成了她的寝宫。直到遇到雪红天，她开始心动。而后她的心重归平静。因为雪红天死了。接着国家剧变，她依旧静坐房中，不管窗外风起云涌。长河长公主得知女儿女婿的死讯后立即自杀于言府，于是花城便成了阿定了解言雨的重要人物。阿定第一次拜访她时，她怕他再来打扰，就把自己所知的言雨完全“介绍”给他。她是幽深的山谷，那些天生爱热闹的人极少去接触她。有人实在无聊，往山谷中扔些石子，等了好久，也听不见回音，只好失望地离去。许多妃子，太妃和皇妃，都曾试图侮辱她，给她造谣。花城只当听不见，事实上，耳朵上听见了，但它们进不了她的心。沉默得久了，谣言便不攻自破。她越是冷漠，谣言越是不敢来。谣言越是不敢来，她的住处就越加冷清。如此，没过多久，她竟在不知不觉间用冰雪为自己筑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与外面如浇乐油一般熊熊燃烧的烈火隔绝开来。她可是真的成了女神了，身居深宫，心在天外。
　　他不仅深深地眷恋着两个地方，连对这两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格外照顾。阿定的生母周太后在后宫中是一个铁腕女人，她对宫女的要求比对军人的更高、更严格。然而只有这两处的宫女太监可以像战前那样，不用遵循太多的规矩。
　　皇上在后宫的异常行为引起了王爷们的注意。几个不规矩的王爷接二连三地在暗地里挑战阿定，或勾引展静、贿赂太妃。阿定总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们，或送上断头台，或发配边疆，或贬为平民。
　　他不断地在斗争祸乱中繁忙，还没过一年，心中就有些厌烦，正好想起今年的拜神大会即将开始，就决定到时去看一看。
　　大会那天，他像两年前那样扮成平民，又叫展静按照两年前当皇子贴身侍卫时的装束打扮好，就早早地带着她去了拜神广场，占了当年站过的位置。
　　不一会儿，广场上人山人海。大家一齐向看台上那个七八岁的女神跪下，只有阿定还站着。他知道当年言雨、千山泰、花城、雪红天都在这广场上，或许今年他们也会出现呢？
　　“皇上。”展静跪在地上，轻轻地叫他。
　　“青剑，你师兄会成功吗”跪下来后，阿定问她。
　　展静看着阿定。那是两年前他问自己的话。“会的，皇子，请您相信雪师兄。”展静也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两年前，阿定虽然不知道青剑是个女子，但他会关心她、照顾她。而现在，他一直怀疑展静扮成男子当他的贴身侍卫的动机。有时候，展静更愿意回到当他的仆人的那段时光。
　　阿定点点头。当年皇子图为了当上太子、取代即将病逝的长兄定，来到这儿，毒杀了东国朝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千山南刹与言真。而这，就是千山泰大举进攻西胜天国的理由。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争强好胜，这一切烦恼都不会有了吧？那样的话，自己也许只是一个王爷，尚可以自己选择王妃。他很清楚当年千山南刹选言雨作太子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南刹特别喜爱这个外甥女，而是南刹一时无法查出杀害言真的凶手，就把太子妃一位给了言雨，以平息言家的怒火。如果阿图不毒死言真，也许南刹那个老昏君会把言雨嫁给他，两国永世交好，那该是多么圆满的结局……
　　“皇子，已经解决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不久就能解决。”那是雪红天的声音。两年前他跪在阿图身边，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不，给言真送解药去！”阿定说。然而身边跪着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阿定抬起头，看见身穿红衣的剑客穿行在跪着的人群中，越走越远。回过头来时，台上那女童正要转身下台去。
　　那女童的相貌与衣着和花城极其相似。远远望去，她似乎在长高，背影越来越美丽，目光越来越呆滞，变成现在的花城。
　　大会结束，人们纷纷站起来，正要离去，那边突然混乱起来，鸡飞蛋打、鸡鸣狗跳——因为一个穷小子带着一个少女骑马飞奔而来，离阿定越来越近，在他面前经过，又渐行渐远。
　　阿定笑了一下，言雨没有死，千山泰没有死，雪红天没有死，他们三个一直活在自己、展静和花城心中。他们六个人的奇妙关系形成一颗六芒星，升到天上去，永远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