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娶之有道》春浅浅

221、血肉骷髅

　　我不知道我喊的是什么，只是在这一声后，我的身体好像空了，整个世界也安静了，却有一股灼热，从脊髓内盘旋而起，瞬间将我环绕。
　　我周身都在发光，仿佛烟花爆炸，一切都跟着晃动起来。
　　噼里啪啦，好像有什么在掉落……嘁哩喀喳……好像有什么在裂开……
　　一片又一片的惊呼声中，我像火山喷射的岩浆般弹出。
　　我高高的飘在空中，一眼就望见站在云阶边的秦明非。
　　他也在“望”着我，只不过那曾经仿佛包含日月星辰的眼睛是空的，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我再次爆出一声嘶吼，却无声，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声音，我只是扭身，向着摇摇欲坠的丹炉飞去。
　　“不，苏苏……”
　　“苏苏……”
　　我听不清是谁在唤我，我只是奋力飞向丹炉……我要把千羽鸿拉出来，我要把秦明非的眼睛找出来……一切才开始，应该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他是神医，他无所不医，他能生死人，肉白骨……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耳边有人在笑，由娇俏到疯狂。
　　是点绛唇，她在说：“你让我帮你，可是你不受到锥心刺骨的痛我怎么帮你呢？我要你跟我一样，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我的伤心绝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心灵相通，合二为一，才能够制霸天下，无敌众生！哈哈哈……”
　　“苏苏，不要……”
　　我甩开阻拦我的人，冲向丹炉。
　　可我刚一挨近，丹炉就炸了，我被涌起的气浪推开又逆着热流冲进。然而处处火星，团团火焰，却单单不见那个人，那双眼……
　　“苏苏……”
　　阻拦我的人又冲上来。
　　我拼命推开……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可是我无论怎样怒吼，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裂响声声，火焰噼啪，还有身边人的呼叫，灌入耳中。
　　我心中已有答案，却不敢去想，只踩着流淌的火焰踉跄前行，竭力寻找。
　　“苏苏，”有人冲过来抱住我：“别找了，没用的，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盘旋在我耳边，却又有一声炸响，惊断魔咒。
　　“秦明非，你大胆！”
　　“竟敢欺骗本皇！”
　　居然是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霍然转头，众人拱卫的上空，漂浮着一驾状若穹隆的辇舆。它高贵，奢华，嚣张，仿佛可以笼罩天地；神秘，缥缈，莫测，好像可以掌控所有死生。
　　丹炉里的火苗好像燃烧在了我的眼睛里，我无论看什么都是闪亮的，跃动的，但我知道那驾辇舆是红色的，它一定是红色的！
　　我牵了牵唇角，眯了眼。
　　我的身子毫无重量的飘了起来，像一根羽毛，却是纹理带刺的羽毛，于透出云层的日光下熠熠闪光，转瞬便向那团漂浮的辇舆射去。
　　途中，一道精光自辇舆弹出射向秦明非。
　　秦明非竟然微抬了头，轻展敞袖，仿佛极为享受的迎接死亡。
　　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如意的！
　　我一甩袖子……精光擦过袖边，不知弹向何处，只听人群一阵骚乱。
　　“妖……妖怪，她才是妖怪！”
　　“来人啊，快，救，救……”
　　“啊啊啊……你看她的头……”
　　“快，杀妖怪啊，杀……”
　　妖怪？
　　我真希望我是妖怪，我要杀掉你们所有人，撕碎你们所有人！
　　满目跃动的火苗化作殷红，血样散开，那驾辇舆变得无限大，大到仿佛我只要飞近便会被吞噬。
　　然而我依旧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去，我展开绮罗迴凰，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变成一柄奇怪的利刃，随着我的意念，不断变化形状，还散出无数小盾牌，围拢着我，阻挡从辇舆内爆出的道道精光。
　　我仿佛没了呼吸，眼中只有飘舞的帷幔。我高高举起形如弯月的利刃，双手紧握，向着那重重帷幔的中心重重砍去……
　　帷幔像绽放的花瓣一层层散开，露出里面的几百年无人得见真颜的秘密……天子，竟是一枚巨大的光溜溜的蛋！
　　神奇的是，那枚蛋居然会叫，会跳，他在舒适的锦褥上跳来跳去，用同一个声音在同一个时间说着不同的话。
　　“护驾，护驾……”
　　“齐放，齐放呢？本皇要杀了你！”
　　“独孤，独孤，死哪去了？护驾，快护驾……”
　　只怪我速度太快，只怪他站得太高，只怪他太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而斥退了所有人，所以在他的救兵们赶过来之前，我还有机会刺他一剑。
　　我屏气凝神，长剑出手……
　　然而这时，一枚小一点的蛋不知从哪滑出来挡在我的面前。
　　然而又不是一枚完全的蛋，因为还有半条手臂在晃。
　　然而到底是怎样一枚蛋已不重要了，因为它不可置信的吐了两个字：“父皇……”
　　“宜兰，本皇念你孝心，你真是本皇的好女儿……”
　　那枚蛋依旧不可置信的叹了句“父皇”，就再无声响，只一股血水从裂缝处汩汩流出。
　　“这天下谁都能死，唯本皇不能死！来人，来人，把这妖女给本皇投入丹炉，本皇要与天地同寿！”
　　因为方才的意外，一众独孤已经冲了上来。
　　五剑决、无我重剑纷纷开动，齐齐向我砸来。
　　天子重新有了底气，破开嗓子数声齐喊：“给本皇杀了她！”
　　“要活的……”
　　“把她投入丹炉——”
　　“秦明非敢背叛本皇，杀了他，一并杀掉——”
　　乱声中，我沉下心神，出招应对。
　　今日，我似乎如有神助……狮子吼，封住一片；弹指神通，道道命中；就连形同摆设的玉箫剑法，也发挥出了黯然销魂掌的强悍，绮罗迴凰一扫，势不可挡。
　　“你要谢谢我呢，”耳边，传来点绛唇的娇喃：“若不是我护住你，你哪能坚持到现在？若没有我逆转经脉的加持，你能爆出古墓的威力？”
　　呵，谢谢你了！
　　但，我不能仅仅感谢你……
　　我这边被独孤派围攻，下方，围观的人群也乱作一团。
　　我听到岐山四子在一边为我呐喊，一边跟人打斗，口中呼喝：“你说谁是妖怪呢？你说谁是妖怪呢？”
　　“谁说老大是妖怪，我就杀——了他！”
　　“妖怪就妖怪，老大在哪，我们就在哪！”
　　千羽晟跟千羽煌联袂作战，千羽晟出奇的没有发出一句牢骚，但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我知道他们要为我拼死一战！
　　司徒湛单枪匹马，在人群中跃来跃去，大杀四方。
　　我不知道之前阻拦我进丹炉的人是不是他，那工夫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又去找秦明非……
　　可是底下一片混乱，尘土飞扬，我找不到他。
　　几乎所有人都在战斗，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置天下人生死于不顾甚至能拿自己女儿挡剑的天子……
　　云阶一侧，立着四个人，他们好像自一开始就立在那，一动不动，形同雕塑，即便脚下已经打得烟尘弥漫，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天神般凝视众生。
　　也可能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吧。
　　是的，我现在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浓重的血红，还有不断涌上来的人，不断飞过来的兵刃……
　　“小心……”
　　我不知道是谁遥遥喊了一声，紧接着，我的左臂好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下，一股液体旋即涌出。
　　是血吧？
　　只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
　　是因为点绛唇的天蟾神功？
　　“小心！”
　　再一声传来。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剑气不分方向不分远近仿若流星风暴般向我压来。
　　有人替我发出惊叫，是点绛唇，然而惊叫只出口一半，因为一道影子抢先风暴一步出现在我面前，顺势环住我的腰，挡住我的视线。
　　剑气没有因此慢下半分，我奋力挣扎，于是看到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刺下，誓要将我钉成刺猬，斩成肉泥，却好像遇到了什么有力的阻挡，纷纷折落。
　　点绛唇？
　　然而点绛唇却在发出狂笑，渐至凄厉。
　　一张永远也让人记不住的脸浮在血红的视线中，清晰复朦胧。
　　苏珑？
　　他怎么会……
　　“卿珑，别让她的血溅到你身上！”有人嘶喊。
　　卿珑？
　　我一惊。
　　然而这会，再一波星雨砸下。
　　这人手臂一转，将我移至身后。
　　怎奈身后也是扑面的剑气。
　　可也就在这一转之际，他薄薄的衣衫被挣扎的我拉扯，开裂……
　　我无意识的目光一动……
　　静……尖叫……无声……
　　我看到了什么？
　　裂开的衣衫中是一副骨架，上面鲜血淋漓，还挂着碎肉，隔着胸廓，能看到心脏在跳动，嘭嘭……嘭嘭……
　　耳边有人在尖叫，在咒骂，而我……我不会动了。
　　我是不是死了？
　　“苏苏，苏苏……”这人抱住我，焦急唤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的脸模糊复清晰……
　　卿珑，真是卿珑……
　　前尘旧事……眼前这个人……那张永远记不清的脸……欢笑……恼怒……思念……绝望……拼接再拼接，终于挤爆了一个极小的空间，被封闭的一切忽的扑啦啦的飞出来，鲜亮活泼的展示在面前，就包括小白衣临别时那番令人猜不透的话，都瞬间明了。
　　卿珑，是卿珑……
　　可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突然这样？
　　这血，这肉，这骨头……
　　点绛唇在笑：“都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因为我……
　　我抓住他的衣衫，又不敢碰触他的身体，我怕他疼，可我又死死的攥住那衣襟。
　　我拼命的说，拼命的问，可是没有一丝声响，一丝没有。
　　他寒星般的眸子满是担忧。
　　我开始嘶吼，我好像变成了野兽，我想撕裂这个世界，我想一爪子拍死所有人，可我只是在吼，没有半点声响。
　　“苏苏，没事的，没事……”
　　他还在安慰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珑，小心她的血！”
　　又有人开始喊了，还有人大怒：“放开她，快放开她！”
　　我的血，我的血怎么了？
　　我仓皇的打量自己。
　　我的全身……
　　我穿的是红衣服吗？我看不到血，只见到一些深深的颜色凌乱的布在衣裙表面。
　　是血吗？
　　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
　　是这些坏人们的血吧？
　　可是卿珑怕血……
　　我急忙要离开他，他却抓住我不放。
　　“苏苏，他们人多势众，我这结界也撑不了多久。”他爱惜的抚过我的鬓发：“自从遇见你，就想陪在你身边，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好好的聚过几日。我让你等我，却让你等了太久……所以我决定，我不再离开了，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任是天塌地陷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我冲我笑着，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世。
　　他的手抚过我的鬓发，落在我的肩膀，下滑然后，用力一攥。
　　我那貌似受了伤的地方涌出液体，沾了他满手。
　　云阶上的人又开始嘶喊，满是惊惶：“卿珑，不要，不要……”
　　他们甚至飞过来阻止。
　　“卿珑，你疯了么？她是妖女，你沾了她的血会入魔的……”
　　然而卿珑只是对我笑着，将沾满血的手拂向胸口……
　　“不——”
　　我的血落在他的心脏，在那一刹间爆出光芒，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火球中，浑身浓雾滚滚，闪电在其中上下游走，蛇信般舔舐着飘散的黑雾，周围霎时漫溢着浓烈的冷梅清香，仿佛要将生命燃尽般尽情释放。
　　我惊得大叫他的名字。
　　无声，却听到他在笑，仿佛从极地深渊传来的笑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结界外的人都骇住了，竟有撤退的意思。
　　天子大叫：“杀，给本皇杀了他！谁挡杀谁，一个不留！”
　　“活捉妖女，启丹炉，给本皇炼了她——”
　　“呵！”卿珑冷冷一笑，周身浓雾渐次收入体中。
　　此刻，他的血肉肌肤竟已全部生成，然而表面却遍布伤痕，纵横起伏，触目惊心。
　　结界也便在这一刻消失了。
　　天子破了声的嘶吼：“杀啊！杀……”
　　“一个妖一个魔，他们不死，大家都得死，给本皇杀！”
　　“卿小萱，你们在干什么？也要造本皇的反吗？给本皇杀，杀了这叛徒……”
　　“杀——”
　　独孤派再次振作精神，刹那间，剑气再次风卷冰雪般袭来。
　　卿珑冲我一笑，牵起我的手，牢牢握住，纵身冲入风暴。
　　我们旁若无人，直向辇舆……

作者有话说

　　假日预备出去玩，回来后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