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80.光明与黑暗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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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形容呢。
我时常感觉小杰长着一双从生下来起，就没有说过谎的眼睛。
……说谎，这个只要随着长大，就会被人用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学会的，好像是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必备技能，却唯独漏下了他。
但是又在某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小杰他或许并不是不会说谎，他只是常常去选择简单直白，又同样能达到目的的方式。
像说谎这种拉拉扯扯，稀里糊涂，没办法彻底杜绝后患的方式，他反倒不会做。
……
当我在鲸鱼岛，小杰开始朝我显露他那一视同仁的热情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和他遇到。
只要我觉得在这个时间段的这条路上，有可能会碰到小杰，我就会故意绕开走。
偶尔他专程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会故意把窗户和门紧紧合住，假装外出不在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他养成了不打招呼直接随意进出我房间的习惯。
那又是一天暴雨，我根本没办法出门。
窗外又响起熟悉的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在窗帘的遮掩下，由于对方站的距离很近，所以能大概看到一团体型纤瘦但又很模糊的幢幢的影子。
敲玻璃的声音很小很轻，但正好维持在屋内的我能听清的程度，他敲的节奏轻快又执着，配合着雨声噼啪就好像是某种民族音乐。
——没关系，他最后总会厌烦然后自己走掉的，我在心里暗暗想。
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坚持不懈的理由。
但我又忍不住悄悄去看，像是好奇他究竟能坚持多久。
我其实不是讨厌小杰，只是不适应这种程度的好心和热情。
而且，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如果好不容易在这里有了归属感，就要在以后的时间里，都再也遇不到，那也太难过了。
我躲在被子里，偷偷看向窗户。或许是因为暴雨越来越大，又冻又浑身湿乎乎的，窗户前面的影子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就连那吵闹的声音也跟着一并消散在雨中。
……雨声渐渐密集，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明显。
我听着雨点纷杂的声音，看着那亲手被我合紧的窗框，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静默之后，突然，我屋门突然有门把转动的声音。
接着，就看到有一个人偷偷闪了进来，他动作极快地将门合上，然后反锁。
小杰眼睛亮晶晶的，雨水不留情面地将他浑身浇得湿透，他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屋内昏黄的台灯柔和地洒向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以及他微勾起唇角的侧影。
小杰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但年久的木地板还是发出轻轻的咯吱声。我刚要开口说话，小杰连忙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他隐隐有些嗔怪地看我。
小杰努力压低声音：“……对不起哦栗栗，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但是你刚刚好像没听见我在敲窗户。”
“我其实听到了的。”
我毫不留情地回话。
“是啊，”小杰语气压根没变化，他理所当然地讲，“但栗栗你不愿意主动给我开门让我进来嘛。”
“所以我刚刚就自己偷偷从门口进来了。没有被其他人看到哦！如果你不愿意来找我，那就我换来找你就好了呀！”
“……那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提前锁住门的。”
小杰用手指指我足够宽差不多能让一个人借力跨进来的窗台，他认真地讲：“可你窗户并没有锁啊，我一样可以翻进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啊！”
我忍不住问：“小杰，你这样做，究竟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就是因为我是整个鲸鱼岛上，唯一一个和你同年龄段的人？所以你才会这么执着。”
“我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你的点吧。”
“有的。”小杰想不也想就立马回答。
“只要我这样做，我们就可以继续一起玩。”
“一起说话。”
“我可以继续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然后你也可以看到我，听到我。”
“……”
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抵抗什么，我抬头看着小杰，难道我的意见对小杰来说根本不重要吗？
于是我出声反驳：“可是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我真的不想出去。”
“如果栗栗你实在不想动的话，那我们可以就像这样互相看着。”小杰忽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傻。“栗栗你这样子蒙住被子，看上去好像蜗牛哦。”
哪里像了，我连忙从里面钻了出来，头发变得乱七八糟。
“小杰你也不用天天来找我的，你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吧？你是很忙的。”我的手指忍不住在被子上面乱划，“偶尔碰到了随便说几句话，或者互相打下招呼就好，就跟以前一样。”
小杰一直盯着我看，如同天生的猎人在盯自己的猎物一样。
“你真不想我来找你吗？”
他语气有些执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敢和小杰对上视线。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小杰问：“就算以后再没有机会说话，也没关系么。”
雨水蜿蜒着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黏湿阴冷的痕迹。
难以琢磨的雨季，在这密闭且不够宽敞空间里，我根本无法清晰看见外面的雨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米特阿姨很早之前说过，人如果总是自己欺骗自己，不肯说出真话，是受到惩罚的。所以我不会放着想要的东西不拿，想做的事情不去做。”
小杰的表情格外认真，导致他此刻说的话听上去竟莫名有些压迫感。
“栗栗，你也会做个好孩子，对吧。”
……
我愣愣地注视着小杰。
光线不够充足，导致他的眼睛变成深黑，深邃又遥远。我张了张嘴，忘记自己朝小杰挽留了什么，最后，我对小杰说。
“……小杰，之前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做事总是很直白，这很容易招人讨厌啊。”
“没有哦。”
小杰笑着说：
“——不过，栗栗你可是第一个呢。”
*
天色依旧很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转头再次去看窗户的动作被小杰正好打断。
他的手扶住我头顶那又即将要掉下来的花环，小杰的手心被红光照的红红的，就像是灼热滚烫的情绪，小杰将它重新扶正回去。
“栗栗，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想把它送你吗？”
“为什么？”我下意识顺着小杰的话去提问，“是因为它真的很漂亮吗？”
小杰摇摇头，他的手轻轻绕过花环勾到我的发丝。几朵花之间的衔接处看似脆弱，一扯即断，但又仿佛能断而又续，续而再生。
随后，小杰忽然张开嘴，他纯净的眼睛盯着我，小杰对我轻轻唱了几句。
开始只是觉得熟悉，后来才逐渐意识到，这好像是从刚才开始大街小巷包括电视节目里，一直都在放的那首歌。
男孩尚未能完全变声的声音干净清亮，远没有原录音带里众人合唱那样的热血激昂又带着迷幻风格的短暂黎明感。因为今天被迫循环听了许多遍，我的大脑似乎能自动填补出伴奏高潮处那振动的鼓点。
他唱的很认真，一字一句，每个咬字都十分清楚，导致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唱歌，我总算抬起头，头顶那灼烧的花冠如同正盛放的火烧云，小杰那一向热诚的眼神对上我的。
雨还在滴滴答答下着，头顶随着心情跳跃不定的熹微红光将小杰凝视过来的眼睛点亮。像是太阳，又像是带着热度的烛火，周围的花香飘荡不散。
四周仿佛一片寂静，小杰声音仿佛耳语。
“——哪怕最终繁花萎谢枯败，但是戴花的人，不必永远悲伤。”
……
最开始，我只是觉得小杰是个热情，直率简单，能坚持同时又很有前途的人。
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小杰他是个偶尔会很自我的人。他决心要做的事，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会心无旁骛地达到。
而现在我觉得，我们从小杰身上看到的，不过都只是我们自身的想法……
实际中的他，完全不会受到我们附加给他的看法的影响。
他只是异常专注地在做自己而已。然而，却让我们每个人都从他身上，各自找到对自己的答案。
……
……
“为什么要来找我？”
奇犽银色的头丝黏在脸颊脖颈处。
“没有为什么，”影音店的大叔匆匆试图将奇犽带进自己出租屋的浴室里，他身上的水将脚周围的木地板打湿，沾满雨水的鞋在地板上啪叽作响。“幸好你这家伙没走太远，可真是让我找了好久。”
“你是想要我赔偿你的损失。”奇犽湛蓝色的眼睛瞬间直直看向他，“还是想要我来替你做什么事情。”
音像店老板向前伸出的手什么都没碰到，听到对方这娴熟的语气，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年纪还这么小，想法就这么悲观，再这样下去可是会陷入跟我一样的处境哦。”
奇犽的眼神没有变化，他抬眼打量他，见对方并没给自己想要的回应，大叔尴尬地揉揉鼻头转移话题。
“看你今天来我店里的状态就知道了，”他刻意露出有点八卦的笑容，“为情所困是不是？”
“在你这个年纪嘛，应该的。”音像店的大叔憨笑几声，有点回忆似的讲。
少年冷淡地开口。
“不是。”
“你现在否认的这么快，反而更可疑了哦？毕竟青春嘛，这都是很正常的，所以上年纪的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确实不是。”奇犽低下头，他脖颈周围的银发不安地反翘起，他的声音状似波澜不惊，被暴雨打湿的衣角上有水珠迅速又无声地垂落。
“只是单纯被抛下了而已。”
一直等了好久却再没有下文，窗外的暴雨一步又一步地逼近，在这个偏僻又狭隘的出租屋内，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把这里摧毁。
这一刻就仿佛是刚看到对方的情形一样，风沙暴雨同时袭摧那小小的身影，黑压的天空，这么大的世界仿佛没有他容身之所。
“喂，你要不要来试试男人的方式。”
银发少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他。音像店老板攥紧手，他鼓足勇气清清喉咙，随后他说。
“你有想回去的地方吧？你也不想输吧。”
“……可是那种迷茫又绝望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完全不适合你这样的长相。那种表情，明明只有我这样人做出来才算比较气质吻合。”大叔用大拇指指指自己，见对方表情依旧没变化，苦笑了一下也没勉强。
“小子，要不要和我来赌一场？”
音像店老板极为严肃地拍拍自己隆起的手臂肌肉，他眼神异常认真地盯着对方。
他们对立的站着。
“作为从小在天空竞技场长大的人，我们向来就只有一种方式，来解决我们自己当下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用粗短的手指指下奇犽，接着又用拇指回指下自己。
“——你是‘回去’，我代表的就是‘不回去’。”
“只要你能通过掰手腕赢过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
“但如果你要是输了，你就永远不能再回去。”
“我很明白那种痛苦，看你这幅样子，肯定是因为自尊心太强，不愿意承认自己暂时性的失败，所以才不好意思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吧？”
“现在一定是有什么你自己无法独立解决的事情在困扰着你。”音像店老板主动朝前伸出手，“既然我们两个现在站在这里，那就要用天空竞技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如果自己无法做出决定，那就干脆顺从命运也没有关系。”
“我们现在就从这里开始，将你所有的顾虑清除，”音像店大叔勾起嘴角，“这可是在天空竞技场长大的，堂堂正正的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啊。”
“……小男孩。”
被嘲讽的银发少年神色没变，他纤长睫毛相互碰撞，少年说话的声音很轻。
“这算什么成年人的方式，简直笨的要死。”
“不过，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一堆蠢话，你的脸皮倒是够成年人的。”
因为感觉在小孩前丢了人，音像店老板深棕色的脸上发红，他音量不由自主加大：“这明明就是成年人的方式啊小鬼！不要因为被我戳中心思，你就强行扮酷来装模作样，我奉劝你，可不要千万小看开成人影片音像店的成年人啊！！”
或许是因为刚刚大吼，音像店老板的声音中惺忪睡意感似乎褪去了不少。
“就是因为是成年人，才会更加容易迟疑。”
“所以我们才这么需要依靠外力的推动。毕竟只要做了不同的选择，就有可能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身上带着越来越多包袱的我们，根本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轻松。”
“如果真能像擂台比赛一样，输了就是输，赢了就能获得奖励，人生旅途要是这么简单明了就好。可人生偏偏就是那种……你赢了不一定会获得奖励，但输了也不意味全都是坏事。”
“我们大部分人所做出的决定，也都要在遥远的数几年后，才有可能渐渐知道当时的选择的答案。”
“还是小孩子的你，完全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任性地做当下你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像是终于被打动，对方最终也伸出手，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
见终于能说服对方，音像店老板忍不住在心底激动，无所谓结果，年轻人只要毫无畏惧地奔向自己想要的选择就好。什么纠结，什么困惑，什么对与错，这些分明都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应该去回忆思考的东西。
虽然之前就见识过对方身体那非人的灵活反应，也算是有所提防，但在突然感受到对方手掌瞬间施力似乎能将自己手骨碾碎的力道以后，音像店老板一惊，就算早就做好了只要自己这边一输就立马投降喊停的打算，可迫于自尊心，也不想就输的这么快这么惨烈，他脖子的青筋绷紧，开始被迫使出全身解数地还击。
没想到，刚开始反击，对方就顺势轻飘飘地输掉了比赛。都还没反应过来，音像店老板的手还停顿在原地，奇犽却已将手早早抽了回去。
“所以为什么……”
好不容易稳住失重的身体，忍不住愣愣地开口。
“因为我这并不是在为自己做决定。”奇犽的眼睛眨了眨，像是被这幼稚且无厘头的氛围感染，阴沉的少年总算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他显现出与平日相违的样子，轰轰隆隆的雷声骤然响起，劈天盖地浓烈的情感。
“我选择的，是为了能让她自己毫无干扰地，不会后悔地，做出选择。”
……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080.光明与黑暗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