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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你爱过人吗?”一百多年后,樊城将这个故事讲了出来,对方听的兴趣缺缺,樊城微笑起来,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楚湘王愣了一下,第一个念头是没有。然而顿了顿,想起平儿——对平儿,应该算吧。她死的时候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如果不算爱,那就没有了。
      “没有啊。”樊城解读楚湘王表情,略微惋惜。
      “有。”楚湘王飞快地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是吗?”樊城笑了笑,意味深长,“你心里有一个人,可是你也弄不清楚是不是爱吧。是因为占据生命太少,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吗?”
      对他这一世完全不了解的樊城一语道出他的想法,楚湘王愕然,皱了下眉头。
      “抱歉,抱歉。我又胡说了。”看到对方的抵触,樊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歉地笑笑,“只是想说,如果一段感情让你一直处于摇摆不定和权衡之中,用世俗的条件和理由来算计的话,那么它可能并不是真正属于你的爱情,或者说还不到时候。”
      楚湘王觉得自己撂下一大堆正经事情不做和一只鬼讨论爱情的行为真是荒谬极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接下他的话:“不权衡不思考,怎么知道爱上没有?凭着一时的心动,还是身体的欲望?”
      樊城抬手指指自己的心,神情无比郑重:“真正爱上的时候,会动的不是脑子,而是心,你会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你:就是她了。”
      神色郑重的一番感性的话后,楚湘王被噎住了。
      “开玩笑的,别生气。”在楚湘王被那句话恶心到黑脸之前,樊城忽然摇着手道歉,眼睛眯成两条缝,“一百多年没事干,看了很多本禁书。终于有人可以和我讨论了,开心的忘了形。”
      楚湘王冷汗涔涔而下。
      “你刚才说过你爱的人是我前世的妻子,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楚湘王黑着脸迅速转移了话题。
      “是啊,”提及正事,樊城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想了想,抬头看他,“你知道你的前世是干什么的吗?”
      楚湘王摇头。这辈子能活明白就不错了,还管上辈子干什么。
      “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樊城的身体忽然向前一探,近距离打量楚湘王的五官,还伸出手要摸他的额头,被楚湘王嫌弃地一抬手打开了。他挠挠头表示尴尬,又坐了回去,手指轻轻磕着桌子,若有所思,“前世你是一个将军,出身于武将世家,当时国内战乱,有几股力量都在造反,你们家保护了正统,我们家选择了其中一股势力,慧纹是在彻底撕破脸之前嫁到你家的,那时候你还只是一只小小的武将。战争爆发之后没几年,你已经名满天下了。因为你保护的正统最后守住了天下。”
      樊城三言两语说着自己经历过的朝代,楚湘王默默听着,心里面算着时间,不确信:“我前世该不会是那个三十岁就隐退的大将军王吧?”
      “咦 ?你知道?”樊城大惊小怪的表情证实了楚湘王的猜测,楚湘王汗颜——算算时间,那个年代,真正称得上名满天下,支持的主子又得到国家权力的将军,史册上排名第一的似乎就是大将军王。而且他后来还真的被封了王,成为这个国家历史上的第一个异姓王爷。
      他的事迹在正史和野史上都有记载,正妻的姓氏好像的确姓图,当时野史对此还有天马行空的编撰,说是她的妻子的娘家参与了叛乱,因为这个也成为了大将军王的黑点,以至于后期他位高权重的时候,有人以此为由弹劾他。便是那时候,他隐退了。
      野史上对此有着桃红色的猜测,以至于后来出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中,都将他描绘成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至情至性的主。生生将一代枭雄曲解得不成样子。楚湘王不是当事人,能看到的后世的记载和传说也就那些,然而却有着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将军王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不过是借着那个机会急流勇退而已。否则一旦某日反目,一世英名只怕都保不住了。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当年他隐退修养的楚湘郡。”楚湘王把时代的变迁告诉一个脱轨了的老鬼。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樊城更加惊讶。
      楚湘王点了点头,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如果你说的是他的话,可能要失望了。因为有人告诉我,我并不是那个人。而且……”
      他的话说到一半,头忽然剧烈疼痛,脸色刹那间难看。樊城没有注意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前半句吸引了,凝眉:“有人跟你提过你和那个人的事情?”
      楚湘王头痛的厉害,已经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双手捂着,痛苦地弯下了腰。
      “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穿透黑色的屏障真实的进入到了黑色里面,樊城已经注意到了楚湘王的变化,正要上前查看他的变化,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
      抬头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想要继续上前查看楚湘王,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进来,抓住他的身体一把便将他从梦境之中扯了出来。
      纯黑的颜色忽然浅淡了一下,仿佛连眼睛都没眨呢,就被转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被狠狠摔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穿着真实的战场上的行头,他的身体是虚的,一时间无法适应。
      床上,一个女子坐着,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你醒啦。”见是千寻嘉,樊城放下心来,和铠甲磨合了一下站起身来,身体再度悬在半空中。
      “我还以为你看不下去出手,果然是我天真了。”千寻嘉坐在床上,仍旧虚弱得很,不过语气却丝毫不肯示弱,“他只是个普通人,你有什么目的跟我说就好了。或许我能帮上你。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千寻嘉的语气不客气,内容倒也简单干脆,不拖泥带水,铠甲里面的魂魄忽然笑出声来,问她:“你们相互爱慕吗?”
      话音落,忽然接受到千寻嘉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樊城感受到杀气,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活了一百年了,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千寻嘉冷冷地警告,可见很厌恶这个话题。
      “抱歉!”可能因为有那方面的本事,千寻嘉对于鬼神习以为常,并没有楚湘王等人的那种敬畏的心态,她该笑的时候笑,该生气的时候也毫不留情面。比如说现在,明明都是不愿意讨论一个话题,她就比楚湘王凶得多。
      樊城虽然活了一百多岁,但是和女人打交道不多。上辈子连亲都没成,死后也没有人给办一个冥婚,真正认真接触过的只有一个慧纹吧。统共说过的话估计也没有千寻嘉和楚湘王认识几个月说得多。
      “因为你们对对方都太在意,是我会错意了。”樊城也不是一个人家给点脸色就下不来台的角色,可能是上辈子习惯了,立刻笑着打哈哈,“你为他准备血之木牌,那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的护身符。而他又是为我提及你的时候才答应我做交易,所以我想错了。抱歉!”
      千寻嘉的目光阴转多云,慢慢转的了无痕迹了。樊城终于松一口气。
      “ 你将他困入梦,究竟想要干什么?”
      楚湘王躺在他身边,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周围浮动着梦魂虫和结界,一看就知道被困在里面了。他的身体,不适宜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千寻嘉刚醒来体力不济也做不了什么,喊了坅进来,将木牌和水玉放回到了他身上,再加上她自己的力量,这才将鬼将军拽了出来。
      “我要找一个人。”和内行人说话。樊城也不需要拐弯抹角讲那么多东西,开门见山,“你既然告知过他和那个人的关系,对此知道的一定更详细吧。那么你可否知道,前世的那个人,他的妻子图氏如今在哪里?”
      千寻嘉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我不认识图氏,不过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是青梅竹马。”樊城也不隐瞒,也不像对楚湘王那般细致的回忆,三言两语简单,“我十六岁的时候从军,她十五岁的时候入宫选秀,被赐婚给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那个人。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战死,之后遇到了一个老法师,将我的魂魄封印在铠甲里,让我镇守火焰州,保护一方平安。我虽然还带着前世的记忆活着,但因为地势偏远鲜少见到人烟,这里又是跟朝廷断交的地方,所以很难得到那边的消息。”
      “ 但是法师告诉过我,所有的魂魄去地府都要经过这片土地,只要我乖乖呆在这里,有朝一日就一定能见到她。到时候,关于我的封印就可以自动解除,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樊城将一块罗帕都给千寻嘉,上面没什么花样,只用红色的线绣着几行字: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樊城低头也看着那几个字,神情忽然温柔起来,道:“这是一次过年时候听到的戏词,说相爱的人定下百年的故事。听完之后孩子们就一直重复着喊这些来玩。当时我也随口说了一句,她只笑了笑没说话。后来我从战场上回来,她早已经嫁作人妇。我在她到图家的时候种下的那棵思亲树底下挖到了这个。上面绣着我的名字。”
      白色的绢子绣着一个小小的“城”字,是真正意义的离别之前,一个女子最后的心事。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只愿能同时归到另外一个世界,让死后的魂魄能够相随,不再孤孤单单。千寻嘉没经历过的那样的爱情,但是也能隐隐约约体会到。
      这个时代礼法太多,大户家的男女就算有情也不像现代那样爱的炽烈那样直白,而是含蓄的,避讳的,像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样,写首情诗颂歌帕子都躲躲藏藏的。看这个人如今的样子,两个人哪怕最后的分别都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是在看到这个的时候才知晓对方心意的吧。
      是一朵刚刚打出花骨朵就被强行摘取的花,因为还没有绽放,心里面总是存着那一份惋惜,所有的感情的都定格在最初的那份心痛上。因为不见,因为死亡,那份从未出口的爱便成了永恒。足以让一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儿女情长起来,足足被困了百年,就为了等待那一个可能只有自己记得的约定。
      “你知道她吧。”看千寻嘉的表情,樊城猜到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他死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这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她不可能还活着了吧。他疑惑了多少年,心存侥幸地以为她活得很幸福,可是现在真的欺骗不了自己了。可是偏偏,他离不开这里。所以当看到楚湘王都投胎的时候,心里面不祥的预感终于爆发。
      “他是前世那个人,可是不要告诉他。这是我对某人的承诺。 ”千寻嘉的神情也安静下来,隐隐的,有伤痛在流动,“你说的青梅我的确不认识。不过前世那个人只活到了四十岁就被皇帝的慢性毒药给毒杀了,他死后,整个府的人都被拉去殉葬。”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人,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流传下来的殉葬名单里面,妻子的姓氏的确是图。”
      樊城颓然后退,失去控制的身体一下子便将木头门撞碎,木块四分五裂,惊动外面的坅,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条件反射便拔剑。屋里的千寻嘉摇了摇手,坅这才离去。
      “是用什么杀死的?”樊城问。
      “毒酒、白绫或者剑吧,我也不太清楚当年的事情。”死亡已经过去百年,对方受了很大打击,千寻嘉却没什么感触,只是觉得这一代人一代人的拼死挣扎,到最后不过留给后世之人闲话,也真是无奈啊。
      “我没看到她的魂魄。”樊城忽然有些慌乱,“她比我晚十几年,可我没看到她。怎么回事?是主人在骗我吗?”
      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然而太过残忍,一时间并不愿意承认。
      “他们一家的魂魄都被封印了,除了大将军王。”明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当局者有多么残忍,但是千寻嘉还是直着说出来了,看到那个身体猛然一震,马上就要倒下了,千寻嘉还是残忍地继续下去,“一个多月前,我将那个封印解除了,用凤凰之火将她们化为灰烬。所以,你等不到她了。”
      她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却一直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如果不是千寻嘉有天眼,会以为那里面的魂魄已经走了。他还在,没有身体算不上失魂落魄,但是一副魂魄快要散了的样子。
      “最后,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她那时候还活着吗?”
      千寻嘉缓缓摇头:“十几只恶鬼,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可能没有她。”
      “那就好。”他轻声说出三个字,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是鬼,知道其中的一些内幕,知道魂魄离开身体之后的变化,如果想要活到百年之后,一定已经吃了很多食物,变成了失去控制的恶,而在这过程中要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绝望。她生前那么善良,知道自己死后变成那样,一定会很痛苦的。
      凤凰之火他没有见过,但是传闻会将天下一切坚固焚尽,那种烈焰焚身的痛苦,她还是不要承受过为好。
      “对不起!”看到他如此,千寻嘉的罪恶感一直在撼动自己的心。
      “没有必要说这个,这件事情跟你无关。”樊城苦笑了一下,整个身体都靠在墙上才不至于倒下去,“倒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她超出苦海。”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看到她的丈夫路过的时候我就在想她怎么样了,可是没看到,我以为她很好。五十年之后,我又动摇了一回,那时候已经预感到不对了。我想要亲自去看看,可是被封印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所以我就心存侥幸地说服自己:她如今子孙满堂,生活的非常幸福。六十年的时候、七十年的时候,我想她会成为一个老寿星。一百岁……”
      他说不下去了,魂魄支撑起来的铠甲默默立着。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他等足了百岁,等足了百年,然而他要等的那个人,早就在他离开尘世十几年后死去,被死死困在一个黑洞之中,无法超生无法死去,就那么被痛苦地折磨着。如果她想见到他,就只能残杀吃掉其他同伴,让自己被邪恶污染,没有食物吃的岁月,为了保持住身体就必须滋生出极强的怨恨和恶毒,让这份怨气支撑着身体不消散。
      那样的她活了下去,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不再认得他,不再爱着他,是一个面目全非的新的生物,活着也跟他无关了。
      可是如果她不想被污染,选择干净地死去。那么,她的魂魄就会在那口深井里面消失,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无法告诉他:不要再等了,她无法赴约了。
      那个傻瓜,会一直等下去吧。只要看不到就一直等下去,等一个早已经不见的魂魄。直到耗光了自己可以用的所有时间,错过了去地府投胎的最后机会,成为一缕烟消散。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无路可走的时候,真的无论哪一条路都是绝望的时刻。那种心情,那种挣扎和放弃前的绝望,不知道那个温柔聪慧的女孩,在与爱人分别,在得知爱人死讯的时候都坚强活下去的女子,最后放弃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遭遇,千寻嘉也有。在这个新的世界,不管她是活得光彩照人还是一败涂地,都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不过她比慧纹幸运一点吧,因为身边还有一些能让她那可孤冷的心温柔起来的东西,只要她自欺欺人认命下去,这个世界也算得上五彩缤纷。
      屋子里面光线幽暗,千寻嘉坐在床上靠着墙,地上的鬼将军悬在半空中,身体靠着墙。两个人都是一出手能让天地为之变色的人物,然而此刻都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能依靠着脆弱的墙面支撑起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去。
      外面忽然响起了兵器交击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鬼将军没感受到杀气,因此也没动。千寻嘉回过身,木然地往外面看了一眼,见坅正在和大山比剑,大山满脸的欢喜,看来碰到对手激发了他的斗志。
      大劫刚过,亲人才逝,他就恢复到了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状态,那份活力真的让人心生羡慕。而屋里的一人一鬼,一个存活了一百三十年,一个两个记忆不间断地活了四十几岁,都感觉累了,沧桑了,好像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力气了。
      千寻嘉自嘲地笑了一下,扶着墙下地,出门了。
      坅和大山的过招刚告一段落,坅更胜一筹。大山不服气,嚷嚷着还要再比。坅却不肯轻易遂了他的心意,言语挑衅着,就是不动手,气得大山直跳脚。
      “哎!”大山忽然一眼看到了扶着门框站着的女子,叫了一声,坅回头,见是千寻嘉,想到自己刚才欠扁的样子都被看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是中午,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火的热度以及人类的喧闹,处处洋溢着生气。没有经历过的外人光看到这一点有谁能想到,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失之交臂,成为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奢望了。千寻嘉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回想着路过的那些或是荒芜或是充满着死气的村落,再看看如今,恍惚了一下又笑起来,抬腿迈出了门槛。
      “爷——”才一见面,坅第一反应就是关心楚湘王。
      “他很好,累了,在休息。”千寻嘉已经习惯了,微笑着回答他,“今天休整,明天一早出发。”
      “是。”继续赶路证明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允许了,坅总算松一口气。
      “原来你们的事情她说了算啊。”认识好几天了,大山还没有摸清楚这支队伍的身份排名,之前做主的明明是楚湘王,看大家对他的态度也是最为恭敬。千寻嘉倒像是旁观者。如今看情况,她只是不参与而已,还真的说了算的。
      “不可以吗?”千寻嘉问他。她身体还很虚弱,声音也无力。
      “不是。”大山咧嘴笑,露出好看的虎牙,摸摸自己的头,“你和那个人果然是一对。”
      一句话出,坅和千寻嘉当场僵立。千寻嘉转了一下眼珠去看坅,坅却立刻摆手,澄清:“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不用他说,外人都看出来了。”大山以为自己拆穿了人家想要隐瞒的秘密,大大咧咧地笑,“是我师父说的,他说只看一眼就知道,你们是一对。”
      千寻嘉的脸都黑了,想起之前鬼将军的玩笑,咬牙:“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哈哈,很好看啊,反正师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看这种事情一看一个准。”大山完全没有听出千寻嘉话的真正意思,也没感受到从她身上慢慢溢出来的怒气。坅冷汗涔涔,伸手在他后背掐了好几下,大山却毫无反应,笑得一脸灿烂。看到千寻嘉脸上越来越深的怒气,坅心内哀嚎,深深怀疑自己要将他一起带走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外面即将上演一场暴力戏码,屋里面又是另外一种气氛。千寻嘉离开以后,鬼将军又呆了一会,抬手在门上设了一个结界,铠甲猛然委顿掉落地面,里面的魂魄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楚湘王的身体里面。
      梦境里面,汤药已经起了作用,那些被抹去的记忆被强行恢复,痛得楚襄王撕心裂肺,身体跪倒在地,目眦欲裂。记忆,起先只是一个点,慢慢连成一条线,慢慢扩展成一张图,一幕一幕在脑海中走过。图片走过的速度越来越快,夹杂着声音,色彩,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一个孩子自幼练武,无论寒暑,身边是严厉的长辈,教育着他家国天下。
      十几岁的少年,军营,残酷的训练,眼泪和坚强。
      皇上亲自赐婚,人前满家喜庆,人后一片凝重。新娘长什么样子没看清楚,新婚之夜他被叫到书房教
      导了一夜。
      战场,鲜血、 战功,皇帝的嘉奖,敌人的暗算。
      叛乱,屠城,在国家与百姓之中。
      国家太平,身居高官,被弹劾,隐退。
      水一般的女孩,默然相守十年。
      死亡,最后的离别。
      前世的闸门打开一点,后面就再也拦不住,如洪水倾泻,很快便将他淹没,厚重得他快喘不过气。竟然是那么长的一生,竟然是那个人的一生。
      大将军王!
      千寻嘉明明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巧合。井儿百年前在这里修行,跟当时的大将军王有些交情。她做的这些,是为了拯救在古井中被镇压无法见天日的大将军王的家眷,跟楚湘王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来到他身边,不过是因为他和百年前那个人住了同样的地方。
      仅此而已。
      可是记忆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那份心的跳动也在,怎么会是什么都没有。
      他彷徨,觉得他所看到的听到的,迄今为止的认知都是谎言。被欺骗的愤怒冲破天灵。
      “看到了吗?”樊城的声音忽然插入混乱的画面之中,将楚湘王的愤怒截断,楚湘王回头,看到一张平静的脸。
      楚湘王想起之前和这个人的约定,静下心来,摇头:“我记起来了,可是对她没什么印象。她似乎很会持家,脾气很好。再就不记得了——我三十岁之前的记忆里只有铁血战争,对女人没什么印象。”
      他一辈子所有对女子的印象都给了井儿,那个水中的精灵。那个叫慧纹的女子,听樊城讲述,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前世因为她家族的关系对她一直很冷淡,她也一直低眉顺眼从不做出头的事情,所以印象不深。可心里面也是有愧疚的,知道跟她无关,可前世的他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或者说所有的温柔都没有因为她被挖掘出来。
      所以对她的记忆一直是淡淡的,是那种忽然间消失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程度。可能最多也就在她离开的时候感触一下,觉得她也没什么不好,然后就没有了。仅此而已。
      她是一个平淡到让人记不住的人,原以为天生麻木不仁,原来在别人的记忆中也是一个鲜活灵动,美好温柔的足以让另外一个人不惜耗尽投胎机会也要等到的女子。
      这世间,并没有不美好的人吧,只是人家不肯将美好展现在你面前而已。可能在她的眼力,她的丈夫只是前半生冷酷无情后半生平庸颓废的人,其实只是将他的另一面全部展现给了另外一个人而已。
      他们这一对夫妻,比和自己真正深爱的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却是距离最近的陌生人,身在咫尺,心隔天涯。
      “是吗?”这时候得到的结果如何,樊城已经不是很在意了,笑了笑,“抱歉,为了跟你无关的事情,让你遭受这份痛苦。我这里还有忘川水,一会给你——”
      “怎么会跟我无关呢。”楚湘王站起身来,头仍旧剧烈疼痛,但是已经能直起腰,不再被任何羁绊压倒,“那是我的前世,没有用的话也是我的。可以不知道,但是很讨厌被欺骗。”
      他脸色铁青,樊城不知道他在记忆里面看到了什么,错愕。
      “我前世被人毒杀,死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所以也帮不上你什么。”楚湘王对看着他的人说。
      “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樊城急忙接话,还是感觉不对,但是又完全抓不到头绪,慢慢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该找千寻嘉询问,而不是喝什么记川之水。那个东西普通的人类喝了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楚湘王低头摆弄着桌子上的忘川之水,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能存活的时间只有一百年,如今时间一到,该走了——魂飞魄散或者去地府报道。”身后之事,樊城也在考虑。会孤注一掷地出手帮助千寻嘉,抱着自己身体虚弱会被打得魂飞魄散的危险,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就算不被外力杀死,时间一到他也活不下去了。
      “重新投胎,忘却前尘,然后重新被愚弄一次吗?”楚湘王轻笑,嘴角泛着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每一世都为了那个终极目标拼上了性命,可是当几世中间的割断消失,连成漫长的一世,重新来看的时候,还会像第一次遇到一样拼命吗?”
      经历过了,原来那些以为的跌宕起伏,那些王者的高度,珍贵的爱情,在前世都经历过了。今生,母妃的死是他最大的痛,他以夺位复仇为终极目标,以为这份痛苦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会了解。却原来,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前世他吃苦,心怀天下,站在最高处,又为了天下忍辱退下最终被毒杀,也害得家人惨死,封印,永生陷入炼狱之中无法超生。而今生,他又年幼见证母亲惨死,自己多年囚徒,被暗害,处心积虑想要造反。上一生的被动和苦难已经结束,这一生的被动和苦难还在继续当中。
      这一生一生,仿佛都是命运丢下一个残酷的劫难,而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化解,有的化解了,有的成为新的劫难留下来。有的自以为化解了,回头再看却发现愚蠢的要死。这样被命运捉弄的愚蠢,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他一定要成为被命运摆布的那个人呢?
      “你想要什么?”楚湘王恢复记忆前后的反差太大,神情甚至有些癫狂,周身散发着野心的黑色光芒,樊城皱眉,猜到自己闯下了大火。
      “我要能够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楚湘王微笑着,一字一句说出一句话。
      “我没有。”樊城坦诚地告诉他,“我自己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怎么能掌控这个世界。”
      “那么给我你能给我的。”楚湘王对着他伸出手,“反正她魂飞魄散了,你也没有必要继续转生下去,力量散掉未免可惜,给我,让我离这个世界更近一点。”
      楚湘王的话不通,为什么慧纹魂飞魄散了,樊城就没有必要继续转生了呢?反正一碗孟婆汤下去,什么样的伤痛都可以治愈。不过,这的确也是樊城自己接下来的选择。他没打算让孟婆汤来治愈。
      樊城在楚湘王的魂魄里面看到了黑色的光芒涌动,连成魔鬼的模样冲着他狰狞地笑。这个人,要反天吗?是啊,为什么要一直乖乖做那个一直被安排命运,一直被捉弄的人呢?为什么不可以反抗,让自己成为世界之主呢?有这些想法会遭到天谴吧,会遭受上面能给的所有严酷的惩罚,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魂魄已经散了,好还是坏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魔鬼向着樊城伸出手,将他心底所有的黑暗也勾出来,他想着从小到大都遭遇命运摧残的慧纹和自己,微笑着也抬起了手,将自己交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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