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女正传》屿彡

3、第二章

　　区令仪进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他们二人，彼时她正拖着琴上台阶，店里突然冲出一个女生，速度快到看不清背影，仿佛身后有鬼在追，她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稳住琴盒，又被跟出来的人撞倒，等看清是谁后，顿时火起，可是未等她开口人已经跑远。
　　为了护琴，她的手肘被擦破一片，当下痛到讲不出话，试着站起身，被琴压着更是使不上力，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给闻晏记上一笔。
　　“你还好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手指修长，指腹粗粝，区令仪抬头看过去，一张陌生俊脸，肤色略黑，带点邪气，她不想逞强，撑着那只手臂起身。
　　刚刚站稳，男子竟主动同她道歉：“刚那个是我妹，对不住。”
　　她摆摆手算作回应，想要去拿地上的琴，刚一动作手臂就传来钻心的痛，男子见她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大提琴，“我来。”
　　他提着琴盒，跟在区令仪身后进了店，无意中掂了掂分量，发现真的不轻，这只琴盒竖起来有一米多，没想到她小小一个女生，力气这样大。
　　一进门就看到她紧抿着唇，额头汗湿，只盯着手臂看。
　　创面看起来很惨烈，隐隐渗出血来，他将琴放在一边，看着她红白相间的手臂，微微皱眉。
　　“等我一下。”
　　区令仪丧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终于有了痛色，完蛋，练习时间本就不够，这下Miss又有得讲了。
　　他回来的很快，提着一小袋东西坐在对面，区令仪看着他，突然心生警惕。刚刚在外面没仔细看，此刻在灯光下才发现，这个人面相有点凶，一看就很不好惹，尤其是这一身黑衣，再加上左耳的单只耳钉，区令仪觉得，她可能是碰上小混混了。
　　瞬间寒毛竖起，手臂不自觉往回收，眼神也控制不住看向店长，没想到他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连眼皮都没抬，动作迅速拆开药棉，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开始为她清理伤口。
　　“嘶……”
　　关向森拿着沾满碘伏的棉签，一下一下点涂在伤口处，饶是动作再轻，也听到了女孩小小的呼痛声。
　　大概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开口，“你在拔萃念书？”
　　区令仪愣了一下，随即腹诽，看校服还认不出来？但面上还是一副礼貌有礼的样子，“是。”
　　关向森抬眼看她，一张能令无数少男心动的清纯面庞，此刻全是生人勿近，离我远点的意思就差写在脸上，他不傻，从刚才就觉出女孩对他的抗拒，见她不愿多谈，便也识趣收声。
　　这个女孩子真能忍，关向森换一只药棉，手上动作愈发的轻，她仿佛没有痛觉，只开头那一声后就没听她到别的反馈，连一下皱眉也没有。
　　她人生得白，伤口看上去更是惨不忍睹，但她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和他那个不省心的妹妹也差太多，若是戚砚受伤，能吵到整座屋署都知道。
　　伤口很快处理好，不得不说关向森的手艺不错，纱布缠得整齐又美观，甚至连根多余的线头也没有，待他收拾完毕，出门扔了个垃圾的功夫，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外送袋，递给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若去想去检查，医药费我来出，对面宁波街，丰记糖水，找阿森。”
　　区令仪坐在窗边，盯着眼前冒着冷气的桑寄生莲子茶和温热的芝麻糊，一时不知先吃哪个好，连闻晏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注意。
　　待她饮完半杯凉茶，才注意到对面神色游离的闻晏，他看上去像是刚刚千里行军归来一般，白T被汗水洇湿一片，衫尾还有几个指印，人也没什么精神，手里捏着一支笔，坐在对面发呆已有一刻钟。
　　她又去拆芝麻糊的盖子，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吸引，食过甜品心情好了不少，区令仪总算愿意搭理他，咬着汤匙幽幽开口：“你制服呢？”
　　一讲话就正中死穴，不愧是她，闻晏瞬间坐直身子，耳根肉眼可见的红起来，眼睛也不自觉向下瞟，“打球弄丢了。”
　　其实是路上不知丢在哪里了。
　　她继续追问，“你刚跑那么快去干嘛？”
　　“……”
　　闻晏突然就不想讲话了，神色越发尴尬起来，半晌，憋出四个字，“去寻制服。”
　　笨蛋，撒谎都不会。
　　区令仪冲他翻了个白眼，开始收拾桌上的袋子。
　　这时闻晏才发现她手臂上的绷带，面色严肃，“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区令仪忍不住拿眼剜他，“这位同学，你跑路的时候没发觉自己撞到人了吗？”
　　啊？闻晏完全记不起来有这回事，不好意思的挠挠耳朵，试图补救，“送你去医院？”
　　区令仪已经收拾好袋子了，声音冷淡到不行，“回家。”
　　十点钟的宁波街还是很热闹，披头散发的戚砚穿过层层酒家，上了德利大厦，走廊里不时传来邻居们讲话的声音，康阿婶声音清晰洪亮，对儿子的学业问题似是无计可施，新搬来的小夫妻还在讲着情话，听的她起一阵鸡皮疙瘩……
　　戚砚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了，一开始还是站着的，没一会儿就觉得累，此刻在蹲在地上，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小声骂人，“关向森，你个痴线，笨蛋……”
　　来往的邻舍见到她都很热情，“阿婆还没回？阿砚，来家里等。”
　　她冲人甜甜一笑，“太晚啦，阿森哥马上到家，谢谢阿姐，改天去你家里。”
　　戚砚已经画完一只Q版的猪头，正在补那颗耳钉，突然发觉面前出现一双脚，赶紧起身用鞋底蹭掉罪证，狗腿地接过关向森手里的东西，讨好地冲他笑，“哥，你回来啦。”
　　声音腻到不行。
　　关向森抬手就往她脑袋上拍，“戚阿砚我警告你，再被我抓到翘课，你这辈子都别想画画了。”
　　戚砚见他还肯给机会，连连点头，“下午学校不是开交流会嘛，不关我事，Miss李又讲她周末有事只下午有空教我……”
　　门刚打开，她跟着挤进去，围在他身边，像只小蜜蜂，“我知错啦，你不要生气……”
　　关向森将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放在桌上，转身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收声，阿婆睡了。”
　　戚砚吐舌，今日可列为她此生十六年来最难日top 3，外婆伤风，被关向森早早送回家休息，她逃课被抓，被Miss勒令好好反省。她不敢回家，也无处可去，本想去糖水铺求小满姐收留，结果一进门就与她哥碰了面，这下连小满都不敢庇护她，她也是无计可施才想到去偷钥匙，结果跟了关向森一晚，都无机会，好不容易在便利店得手，竟被一个白痴当作贼狂追三条街。
　　戚砚冲过凉，悄悄打开卧室门，轻手轻脚躺在外婆身边。外婆睡觉很浅，见是她回来了，习惯性摸摸她额头，“又贪凉。”
　　戚砚带着奶音抱住外婆手臂，“太热了啦……”

　　京士柏街。
　　闻晏这一路上都魂不守舍，连怎么到家也不知，脑袋里都是那个脸颊鼓鼓满脸汗水的女孩，眼好大好亮，看向他的眼神犹如尖刀，尤记得她那最后一声，“别让我再见到你！”
　　声音亮到仿佛破窗。
　　骂完就走，完全不给他尴尬的时间，他只看到她一抖一抖的脑袋，像小兔子的尾巴。
　　人生从未有过的社死现场，闻晏躺在床上不停翻身，今日不仅误会了人家，还在女孩子面前丢脸，一夜辗转难眠，顶着黑青眼圈下楼，见厨房只有帮佣阿姨，闻昱还没起床，心情更差，即刻上楼去寻。
　　闻昱被人捏着后颈从被子里捞出来，正要撒泼打滚，看清是哥哥后立马乖觉，“哥，你干嘛……”
　　闻晏拧着眉头，“叫你在家反省不是让你不去上学！还要我叫你起床？”
　　闻昱一脸茫然，“今日放假啊……我还是小朋友！哥！你不能罚我去上学！”
　　气氛陷入短暂尴尬，闻晏强行挽尊，“下楼吃早餐！别让大家等你。”
　　闻昱看着哥哥高大背影，眼泪汪汪。
　　一定是昨夜失眠导致他行为有失水准，闻晏折回自己房间，将头埋进被子，心里暗自祈祷希望那个女孩不要再入他梦。
　　戚砚今日起的好早，先送外婆去打针，又主动去店里帮忙，连小满都觉得奇怪，只要放假这个丫头必定背着画板到处跑，怎么可能乖乖呆在店里，她盯着坐在柜台里仔细对账的戚砚，“你近日是否闯了大祸？阿森罚你？总不能是你良心发现主动来帮我吧？”
　　“我从来都这么乖的啊……”戚砚冲她吐舌，将账本合住，拿过一支笔在另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此刻客流高峰期过去，她终于有空休息，可就算这样也闲不下来，她钟意观察身边万物，尤爱速写，手里的本子已经是今年第二个，快要画完一半。
　　今日外婆休息，她短暂上岗收银小妹，但是并不专心，此刻正在观察坐在食客区吹口水泡泡的小baby，同人家远程互动。
　　“阿森哥还没回来？”戚砚看过钟，时已过午，赶紧将本子收起来，打算好好扮演一个敬业员工，“他今日起得比我还早，阿辉哥也不在，送冰这样忙？”
　　小满摇头，以往这个时间早就回来吃饭，今日也不知什么事耽误。
　　小满原是同父母一起从宁海偷渡来的，当时同批过去有两艘帆船，途中遇暴风雨，一艘还在，一艘沉了，所幸他们那艘船还在，但在临近香港的一个海岛突然进水，小满拼命游上岸，父母却溺水而亡，她与幸存者一起躲在岛上，同政府对峙了一段时间，港英政府仁慈，赦免了他们，也没有遭到遣返。小满当时十二岁，举目无亲，也没有居住证，辗转几个童工市场，上天怜悯，终于遇见外婆，肯收她做工，她感恩外婆，也待戚砚与阿森如同亲姐弟。
　　戚砚正要去隔壁挂电话，就见一个高大身影抱着箱子进门，赶紧凑上去，“阿辉哥，我哥呢？怎么今日这样晚？”
　　“老板留他有事，”梁耀辉脸上都是汗，掀起衣摆擦擦脸，“小满呢？今日店里忙不忙？ ”
　　戚砚忙喊：“谁说不忙？小满姐忙到踢晒脚，你赶紧去帮她……”说着就把他推进后厨。
　　“喊包，只知使唤我……”梁耀辉嘴上硬气，脚下还是诚实的去了。
　　戚砚一边哼着歌一边去收碗，“但愿会相信，缠绵时分手……”听到有客人进店，一转头，只见一个女学生进门，白色连衣裙，黑长直发，清纯好似周慧敏，她仿佛连呼吸都静止，“欢迎光临啊……”
　　还好人家未觉得她失礼，戚砚回过神来，露出微笑，“喝点什么？今日推荐陈皮红豆沙，腐竹鸡蛋糖水，番薯……”
　　区令仪安安静静等女孩子介绍完才说话：“要一份鸡蛋糖水，再来一杯红豆沙。”看她实在太过热情，受她感染，礼貌回以一笑。
　　戚砚飘进后厨，看见梁耀辉正凑在小满姐身边，一边看火一边偷瞄她，明明旁边那么空，非要挤在一起，真是没眼看，戚砚挤进二人中间，强行将他们分开，“小满姐，客人点单！”
　　阿辉按住小满，“你去休息，我来。”
　　小满见他盛出的红豆沙都快溢出碗边，着急接过，又舀回去一点，“还是我来，你吃过赶紧去送货，不要误你工，”她将碗递给戚砚，又回头轻轻打了一下梁耀辉的头，声音轻轻柔柔，“都跟你讲过啦要叫阿姐。”
　　梁耀辉瞬间安静下来，摸着发红的耳朵，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得到，“明明只比我大两岁。”
　　区令仪坐下后便开始打量这家小店，面积不大，甚至算得上有点拥挤，但布置简洁清爽，每桌都有不同的可爱摆件，还有那个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可爱女孩，觉得自己的选择非常明智。
　　今日她去向老师告假，再三表示伤口恢复后会努力追上进度，一定不会耽误考级，却还是换来老师冷眼，是了，她的敷衍谁人看不出，只有她阿爸不知。
　　心情郁闷之时，就想嗜甜，想起昨日的芝麻糊，她七拐八绕的找到了这家店面，果然同他说的不差，丰记糖水。
　　戚砚坐在收银台里，每隔几秒就看一眼“仙女”，还自以为人不知，是的，她已经为仙女取名，就叫“仙女”。她一手撑着额头 ，一手默默拿出速写本，还在感叹，为什么有的人连吃东西都这么斯文又好看，到后面更是画得明目张胆，连主人公走到面前都不觉。
　　区令仪饮过后还惦记着女孩子介绍的“今日特供”，想去点单打包，刚一开口就吓了戚砚一跳，只见她慌慌张张地合上本子，神色紧张，一眼就看穿她是在画画，还很有可能是在画她，倒是没有反感，反而觉得她脸上的铅粉指印有点可爱，也不拆穿，点好单就安静等待。
　　女孩子倒是被她弄的红了脸，结结巴巴讲句稍等，连本子也忘了藏，飞快跑进后厨。
　　她看向封面，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三花小猫，圆滚滚软绵绵，一个伸懒腰的动作分了好几镜，惟妙惟肖，正仔细看着，身后传来低沉男声，“点单？”
　　区令仪回头，原本勾起的嘴角也放平，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表情，关向森也没想到是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以为她来要医药费，正想开口，就看见自家妹妹风风火火提着袋子冲出来，开口：“27块。”
　　关向森脸黑了一半，按住戚砚肩膀，“阿砚，同人家道歉。”
　　？？？戚砚满脸问号。
　　关向森咬着牙微笑着看她，“昨晚你冒失撞到人家，忘记了？”
　　“我哪有……”她一边开口一边看向关向森，昨晚？她何时撞到过人？只记得昨晚仿佛越野十公里，梦里都在狂奔，眼看哥哥的微笑越来越吓人，戚砚终于屈服，“对不起？”
　　区令仪没忍住笑出声，整理了下表情再开口也是冷冰冰的，冲戚砚点头，“无事，我不是来找你麻烦，今日只是来吃冰。”说完就要付账离开。
　　关向森将带袋子递给她，语气诚恳，“今日算我们的，对不住，有空常来。”
　　待区令仪背影都不见，戚砚才恢复神智，跟在他身后尖叫，“哥！是不是你撞了人诬陷我！你就是看人家长得靓！冤枉我！我还是不是你亲妹！”
　　关向森失去耐性，“当然不是，给我进去。”
　　回家后，区令仪将袋子放进冷柜，突然发现番薯糖水的盖子上有一张便利贴，她好奇的撕下来，见上面画着一个Q版的女生头像，齐刘海黑长发，双眼弯弯，嘴里还咬着汤匙，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