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戒尺的故事 ...

  •   路半安看着走在前头的苏洺,有些好奇方才苏洺又是去了哪,非要用真身离开,伙同钟修然搞了这么个把戏,被抓个正着。
      但见苏洺满身写着心情不好的样子,自方才起,别说正眼,白眼都没给一个,路半安想了想,还是非常有眼力见的忍住了问出口的冲动,当然了,问了也不见得会告诉他。
      往前看着苏洺垂在大袖中微微露出的指尖,血色汇集微微泛着红粉之色,倒是意外的有了几分女儿家芊芊柔荑的样子,路半安想着方才落在苏洺手上的戒尺,想着倒是也有一天能看到苏洺挨别人的打,也是世事异变,这世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从前......路半安想起了些旧时光,那些零落昏黄的记忆由着事头竟一点点地浮了起来,叫路半安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轻轻的笑出了声。
      前方的苏洺突然止了脚步,路半安想着自己的事,堪堪撞了上去,便听到苏洺沉默一会,问,“笑什么?”
      路半安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睛,这倒是苏洺第一次对他的事情表现出好奇,路半安忍不住嘴角越扯越开,回道,“小仙方才见着老先生手里的戒尺想起了一个有关戒尺故事,仙君要听吗?”
      苏洺抬了眼,又抬了腿,倒也没回应,接着往前走。路半安垂了垂嘴角,又转念想着今天苏洺既然主动问他,便是一种飞跃了,不要急,急不得,有的是时间慢慢讲。
      却听苏洺的声音自前头传来,“简短一点。”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今天是怎么回事?这都不是飞跃,是天降福星了!
      路半安乐坏了,三步两步小跑追上苏洺,边跑边道,“从前啊,有个小男孩......”
      从前有个小男孩和一个少女,他们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娘亲正值芳龄就守了寡,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无力支撑生活,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可惜没过多少时间娘家父亲便因病逝世,娘亲家里没有兄弟,家里再没了顶梁柱,靠着娘一个原来日里娇养在家的女子苦苦支撑,好在原先家境殷实,家内仆人厚诚衷心,商铺掌柜勤劳肯干,娘亲头脑聪慧,打点家中产业上手也快,倒也算是过得不错。
      小男孩不仅身体不大健康,胆子又小,于是娘亲便没有送他去学堂,为他专门请了一位先生入府中授课。
      少女自小天资聪慧,幼时于读写之道入了门之后,便一点就通,自学成才,再也不愿去上什么学堂,学什么四书五经,若是读书也紧着自己爱看的翻一翻。更多的时候是天南地北的乱跑,沉迷仙术典籍,术法修炼,娘亲一向由着自己的孩子爱做什么做什么,自然也不拘束。
      老先生起先请回来的时候,少女倒也是装模做样的来上过两堂课,但翻来覆去还是她讨厌的那些条条框框,没两天也就不来了。
      少女聪慧,于学问之道若能深究必有所成,又加之性格乖张,身手敏捷,一看便是不好惹,便没挨过先生的戒尺。倒是小男孩天生资质愚钝,于学问本就毫无天分,原先学起来便该比同龄孩子吃力些,再加之启蒙之时教养的不够认真,错过了好时候,如今再从头补过,更是难上加难。常常一句诗文,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任凭小男孩怎么努力,却也背不得。
      家中请的这位先生年纪约莫刚过而立,家中清贫,是个仕途不得志的。自少年起便屡试屡败,屡败屡试,自恃才高,整日哀叹多得是世无伯乐,寒门不仕。接了这教书的活也不过是挨不过家中老母妻儿的苦劝,原就觉得委屈了自己的才学,对着头脑愚笨的孩子自然更没有几分耐性。
      若是再环头看看这高门大宅,这天资愚笨的孩子却有母亲出高价费力延师,而自己才高八斗,却一贫如洗不得不被铜臭逼得一身才学尽浪费在一个笨孩子身上,有时心里的怨火上来,几百遍几百遍的抄书都是常有的,打骂更是少不得,像是吃准了他胆小怯懦,言语间更是无甚尊重。
      彼时男孩不过才踏进这个家门短短的时间,原就怯怯地看着眼色,生怕哪一天招了人烦。少女日日不着家本就不见得同他有多亲厚,先前娘亲领着他上前,哄着他叫姐姐,少女皱起她的眉头,冷着脸退出了一大步,不高兴的道,“叫这般黏黏腻腻的作甚,听着就让人心烦。”
      男孩缩起了本身就瘦弱的肩膀,喏喏的喊了声“大小姐……”而后悄悄地抬起眼偷瞄了一眼少女,少女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脸色臭得衬得天都要黑沉沉得压下来。
      温柔又善解人意得妇人笑着扶着他的肩打圆场,声音涓涓如山涧溪水拂过他胆怯的心,“唉咦,叫什么大小姐,你也娘亲的孩子,是我府上最受宠的小少爷,她既然嫌弃姐姐不好听,那就直接叫名字,别跟她客气,一天到晚没大没小的,给她脸她还上天……”
      小男孩鼓起勇气,抬头想去看少女什么表情,少女却回了头,头也不回地就又往家外走,声音便自前飘到了他的耳里,“算了,随便你们,爱叫什么叫什么……”
      男孩望着少女笔挺的背影,在无人时偷偷的、反复着练习般的喊着少女的名字。
      娘亲对他着温柔又体贴,视出己出,如同天下所有母亲一般劳心尽力的操心着自己的孩子,越是如此,小男孩便越是倾吐不得。
      小男孩曾在房外偶然听闻母亲同老管家交谈。老管家皱着一张老脸同娘亲道,“夫人,小少爷原本基础就差,那位先生似是操之过急了,是不是……”
      娘亲放下手中的账本,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一脸的疲惫浮上日日对着他的温暖笑眼。
      “我又何尝不知道,但这孩子自小体弱,性子又柔软,他日长大,自是不能仰仗气力为生。若是于这文墨之道略有所成,不求能考取功名,就是他日做个教书先生也还能讨个舒心日子,我不能陪他一辈子。这先生也是周边有名的学子,严格……也就严格些吧。”
      小男孩听了,偷偷的回到了他的桌案前,端端正正的将下午先生所讲抄了一遍又一遍,此后任先生再怎么刁难,也把眼泪含混着往肚里吞,再也没起过要说的心。
      ……
      “然后呢?”苏洺见着路半安一副掉进回忆的样子,就莫名的火气上头,再想想幻月之景中所见,更是不快。
      什么小男孩小男孩的,分明说得就是他自己。
      一段故事说的颠三倒四,磕磕绊绊,偏生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又臭又长。
      “然后啊……”路半安自回忆中稍稍抽出两分神思,尴尬地笑了笑,道,“最终当然还是没学成了,仙君你也该知道,天资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勉强不来的,就小男孩那脑子,天生就没那根弦,就是把诗经背出花来,怕也是写不出一句好诗的……”
      那一日已是日渐黄昏,阳光斜斜将桌案拉出长长一节阴影,小男孩跪坐在桌案前,低低的埋着头。先生近日家中琐事烦多,日日没一丝晴朗模样,许是愁到心头,日间留了功课便出门寻忘忧之物去了,到夕阳西下方才带着一身酒气回还,此刻正七分醉意的审视着自己先写的功课。
      看来少不得又是一顿戒尺,一通骂。
      小男孩习以为常地低着头,垂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握住了又松开。
      果然不多时,一卷书册便兜头对着他砸了过来,先生许是真的醉了,竟然坐在那笑了半天,边哈哈笑着边拿着他的功课,道,“狗屁不通,也这叫文章?”
      “我且问你,‘洛阳亲友如相问’的下句为何?”
      “‘清风夜半蝉鸣’的上句又为何?”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又该做何解?”
      先生一句句问,小男孩一句句听,那些翻来覆去学过的,偏生他学了这个忘了那个。
      先生边问着,边拿着他的功课一步步向他压了过来,直至立在了他的身前,白白的碎纸纷纷扬扬洒了他一身,先生厌恶的话语灌入他的脑海。
      “小公子啊,书生我实在不能理解,这笔墨浪费在你身上有何用?这满府的铜臭也堆不出你一丝学问,就是一只鹦鹉,也该会学舌了!不可救药,愚笨之极!”
      小男孩的头垂得更低了,任着沾着墨迹的碎纸糊住了他的眼睫,夕阳拉出的阴影里,他看见先生又高高的举起了巴掌宽的戒尺。
      小男孩闭上了眼睛,一声“啪”的脆响在屋中回响,疼痛却并未如期而来。
      小男孩诧异地抬头,却见少女一身风尘又不知道从哪方才回来,此时正一只手接着狠狠打下的戒尺,冷着脸望着因用力而脸色涨红的先生,接着一个使力,将戒尺自先生手中抽了出来,远远顺着窗子丢到了屋外。
      少女对着先生道,“这孩子既然笨,怎么教也教不会,那先生就别教了,省得委屈了先生。我们家孩子放弃了,不学了。”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先生作何表情,一把粗暴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小男孩,就皱着眉数落,“起来,瞧你这丧气样,无端就叫人火大。”
      少女一边拉着小男孩往外走还不忘一边翻白眼,“就跟她说了不行,学!学!学!这脑子难不成还能学出个文豪来!”
      小男孩低垂着头,看着少女拉着自己的手掌心一条红痕慢慢充血浮起,温热自红肿处传来,慢慢的爬上心房,爬上眼角眉梢。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残留的碎片同着泪水一同被抖落开来,又听到少女的声音传来……
      “还有脸哭?”苏洺冷笑一声,觉得自己近来脑子怕也是不太好,竟然会浪费时间听这种令人不快的故事,“真是又笨又没出息。”
      路半安小心地闭了嘴,寻思着苏洺今日火气来得真是有些异常,只敢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是没出息,谁说要有出息了,反正没出息的孩子也有人疼……”
      远远走在前头的苏洺听见了动静,打心里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自尊心还不要脸的,听着这意思还引以为豪怎么的。
      她忍不住止了脚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路半安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见苏洺停下脚步,转头也就忘了方才苏洺说了什么大实话,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跑了去,边跑边扯开了笑脸,撒谎也不带打稿子的,“小仙适才在关心仙君的手心情况如何……”
      苏洺噎了半响,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同情路半安不能感同身受她元凌仙君法力之高超,刚刚那般声量,她该听得一清二楚。
      苏洺余光瞥了瞥一旁撒谎撒得一本正经,自以为瞒天过海的路半安,觉得要是跟这没见识傻子纠缠,她这脑子也是烧到头了。
      可是越是这么想,苏洺就莫名得越憋火,语气也就更加生硬,“不用,本仙君不是那个少女,不会红肿。”
      路半安笑得更加谄媚,今日里苏洺同他破天荒得说了这么多话,导致他有点忘乎所以,有些自我认识不够清醒得偷偷得想去碰苏洺的袖角。
      “话可不是这么说,有出息的孩子也是需要人疼的,仙身再怎么不会肿,方才老先生打得那般重,戒尺都断了,总是会痛的,小仙可不得关心一下自家仙主……”
      衣角当然是没碰到,关切之心怕是也没传达到,苏洺将路半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着发麻的头皮,甩了一把那令她浑身别扭的大袖子,声音像是从后槽牙磨出来的,“本仙君也不会痛。”
      路半安撇了撇嘴收回了手,只好又在心里说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