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总想以下犯上》凌凌幺

25、那日幻景

　　星月台后院主殿是昊乾王风泽的休憩之地，殿内烟气渺渺，金纱拢着碎光，有美人俯身轻挑灯花，火焰跳动之间殿内忽明忽暗。
　　清芸推开殿门，轻轻抬手示意，殿中美人陆陆续续便躬身推出了殿内，小心的带上了殿门。
　　风泽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新近得来的珍稀物件，叫清芸进内，懒懒的问道，“进去了？”
　　“是。”清芸点了点头，道。
　　“我还真好奇，元凌收的这个扫把星，他想要什么？”
　　风泽稍稍坐正了身子，琉光会意自后飞出，调转方向扇面对着风泽缓缓打开，接着扇面开始旋转，珠玉声清脆响起，银丝网制成的扇面旋转幻化间，一幅世间景跃然而上。
　　殿内静谧的像是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有客至外不请自来，风泽也未抬眼看她，懒懒的道，“来了就看看吧。”
　　世事堂上，钟修然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头侧身看着坐在身侧神色呆滞一动不动的苏洺，桌案之下却不见腿，只见红线缠绕盘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终于把头埋进了双臂里，沉沉睡去。
　　……
　　一阵黑暗与眩晕过去之后，路半安尚未能睁开眼睛，便觉得腹中沉沉，肚皮撑得圆涨，顶的胃中翻腾，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冲上喉头，路半安转身便吐了一地。
　　路半安艰难的掀开了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方才他吐出的一地的水渍，那乌黑的水渍混着胃中翻滚的液体，刺鼻古怪的味道铺面而来，再细看去，那水渍内分明残留着点点黑灰。
　　路半安余光看见水渍边上垂下的明黄色布帷，回过神来了了，是符水。
　　他翻身坐起，座下是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上铺着明晃晃的黄布，朱砂绘制的古怪纹路蜿蜒在自己的身下。只见自己的手脚被栓上了链条绑于四角的围柱之上，四周道旗飞扬，三清铃声响彻上空，有道士持桃木剑做法，口中念念有词，见他醒来，甘露碗内一泼圣水便是兜头而来。
　　路半安低头看看自己薄如纸的幼童身体，再环顾四周远远望着自己瑟瑟发抖的人们，那些人的面孔模糊得成了一团墨团叫他看不清，他愣愣地失了反应。
　　是了，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那儿瑟瑟发抖的人里，有他的父母亲人。
　　道士的长剑嗡嗡作响，铃声大作，接着他便听到道士厉声道，“原来如此，也无怪乎我等驱邪如此还不见成效，竟非妖邪侵染，原本就是妖孽！”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生出妖邪来......”
　　那位呼天抢地的妇人该是生了她的人，她嘴上说着大声，却瑟缩着从未往这边看一眼。
　　“夫人，妖邪力虚之时寻女子借腹修养生息，而后重获□□以待回还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这、这、原来真是如此，实不相瞒，此子早于天理出生，自小就不比旁人，易招惹肮脏秽气之物，夜间常常梦魇缠身，胡言乱语，一身的晦气。我就知道他必不是什么好东西，近日得幸有道长指明，这现今可如何是好？”
　　那负着手义愤填膺的又是谁？是那个他该称为爹爹的男人吗？
　　“所幸此子神识尚未还原，还不成气候，为今之计，当时趁其还未苏醒，速速燃起真火，烧得干干净净才免于后患。”
　　“可是，可是......老爷......”妇人唯唯诺诺的细声说着，边说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
　　“夫人！”男子厉声的喝住了他，“你我长子聪慧，末子伶俐，已是足矣，有子如此本就是家门不幸，我们养了这么久养的是个祸患啊！他哪里是我们的儿子，分明是妖孽，今日便是要在此为民除害。”
　　妇人犹豫了一会，颤颤巍巍地抬头向路半安看来，而后又迅速地调转了视线，路半安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至口中传出，唤了一声“娘——”
　　妇人的身体像是受了惊吓一下一颤，接着完全转过身去躲到了男人的背后，嘴里念着，“不要叫我，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娘，我没什么对不起你，谁让你生来就是妖孽呢......”
　　“道长，动手吧。”
　　一堆又一堆的新柴被搬到了桌边，一桶又一桶的香油泼了上来，火势蹭的一下便窜至空中，烟气熏花了路半安的眼，世界顺着烟气在他眼里搅成了模糊的一团。
　　府外响起车辕声混着马蹄声，不消片刻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至他的头顶响起，“哪来的江湖骗子？不过是普通的邪祟缠身，摆这么大的阵仗。”
　　谁？这个声音好生熟悉。
　　有脚步声落于他的身后，锋利的长剑斩断铁链，少女修长的手将他一个用力拉出了火海，落至了地砖之上。
　　他跌落在地上，看着府外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带着三两仆役也走了进来，蹲下身来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下自己，长出了口气，道，“索性及时，看来并无大碍。”
　　随后妇人站起身来，呵斥道，“你们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这位夫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的家事，此子是妖孽，天刀难容！！”
　　“呵。”路半安听着身后的少女轻笑一声，双手一抬，便有黑气自自己体内升腾而出，接着被少女伸手一握从身体里拔出，那黑气在少女的手里吱哇乱叫着，最后消散不见。
　　路半安只觉自己身上爽利了不少，又听少女冷冷的道，“没有意思。”
　　说完少女转身便要离开，路半安抬眼见那名为他的父母的人犹豫的看了自己片刻，却听到道士又说。
　　“老爷夫人可不能被这个个黄毛丫头骗了，她也就是个孩童，说不准是此子蛊惑来演这场戏的骗人，又或者根本就是此子的同伙！！！”
　　“你！！！”慈眉善目的夫人见到这一幕气的说不出话来。
　　“道长说的对！不能心慈手软，斩草除根，你们快速速离开！不要扰道长除妖！”
　　躲在“父亲”身后的“娘亲”那高高梳起的发髻在路半安的视线里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
　　路半安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不远处的烈火还在熊熊的烧着，少女转头离去的脚步声停住了。
　　路半安听到少女嗤笑一声，“荒唐！你们不要，我可捡了，小孩，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啊？”
　　路半安久久的看了又看那微微露出的发髻再也不曾动弹，良久后点了点头，稚嫩的童音开口道，“好。”
　　接着便有仆役自地上将自己抱起，那道士似有不甘还要追来，便见少女一个旋身，背影挡在了自己身前，一道掌风抚出，便叫众人倒退了几步，
　　“带走。”
　　这下再也没人敢阻拦他们，他听到男人在背后骂骂咧咧。
　　“滚吧！滚远点！”
　　“走了好！这祸害送走了好！可千万别带回来！不然我一定当场就除了这妖孽！”
　　转头他便被仆役抱上了马车，马车虽不大，却布置的温馨舒适，窗外响起妇人同少女的对话。
　　“倒难得见你这般好心，还愿意把人带回家。”
　　“看你需要我才捡的。”
　　“为娘需要什么？”
　　“需要一个给你养老送终的儿子。”
　　“不会说话，我家闺女心肠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那我丢回去了？”
　　“别别别，是为娘说错话了，唉，既然是你捡的，你给取个名字吧，是咱家的人就不要过去那什么破烂名字了，有个新开始。”
　　“半路上捡的，就叫路半......路半......罢了，他那早产体虚的样子，能平安长大就不错了，奢求什么？就叫路半安吧。”
　　夕阳西下，将马车的影子无限拉长，小小的路半安扒着马车的窗框，身下是铺在座椅上柔软而馨香的床褥，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与忐忑，他小心翼翼的掀开雕花窗，身形也尚未长成的少女听到声响，在晚霞的照映下回头......
　　耀眼的白光闪起，路半安睁大了眼睛却如何也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幻境就停在此刻不停的循环往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往下坠，直至“嘭”的一声，跌落至地。
　　眼前一双秀气的绣花鞋映入眼帘，路半安抬首见清芸正垂头看着自己，柔声道，“小仙君可有大碍？”
　　路半安方想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但刚一动脑，便听到“叮叮当当”的珠玉脆响至耳边清晰入脑，他愣了一下，抬手要出去摸自己的脑袋，却见一片清透飘然的的薄纱广袖随着自己手的动作映入了自己眼里。
　　这下可把路半安吓了一大跳，连忙就要起身，却一脚踩在了自己身上那重重叠叠，宽裙大摆的裙摆上，“嘭”的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路半安趴在地上，嘴唇不敢置信的瑟瑟发抖，双手颤颤巍巍，犹犹豫豫的往自己胸口摸去……
　　直至摸到一片毫无起伏的平坦，路半安这才大喘一口气，幸好幸好。
　　头顶传来风泽放肆的大笑，路半安脸皮一紧，尴尬的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边爬边想，苏洺不喜欢是有道理的，好看是好看，也着实不方便。
　　清芸对着路半安微微的颔首致歉道，“这位仙君，实在是失礼了，府内甚少接待男宾，手下的小仙子就按着女宾的接待流程备了新衣，还望仙君莫要见怪。”
　　路半安顶着重重的发髻和发麻的头皮，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殿内明镜般的地砖映出自己涂脂抹粉的脸，险些叫自己认不出来，只得尴尬的扯出两丝笑意，也搞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见怪，又怎么个见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