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梦之黄泉》晋千戈

6、元清许

　　第五章

　　我和星月带着一只鬼回到黎川的小别院时，天上的月已爬上半空。
　　我偷偷在小厨房找了些香烛点燃，暂时稳定喜鹊的魂魄，又简单吩咐了她不许在院里乱跑。
　　我拐了个弯去瞧了瞧元清许，意外看到黎川也在。他将香炉中的熏香燃起，我在窗边止了步，听见他温柔又面带笑容地向元清许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我找到了两位神医哦，清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你怕苦不想药，我特地准备了一些蜜饯和糖糕，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你把药喝下去就都给你吃。”
　　“你不是想见阿正吗？你醒过来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我垂眸沉默着，没有接着听，转身离开了。
　　我趴在床上，想着到底该怎么能让元清许活下去，肚子就叫了两声。想是今天经历了太多，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的快乐，偏偏最后还碰到个冤家，真是晦气，看来以后出门前是要让星月占卜一番了。想到星月，我才惊觉她并没有和我一起进屋里来。
　　我试探地喊了声：“小白？”
　　没有任何回应。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想起回来的路上都是喜鹊在和我拌嘴，星月竟一句话也没说。难道是...姽婳的那一招伤到了她？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腾地跳下床就要往门外跑，星月就在这时端着一檀木案走了进来。我一把拉住她前前后后的上上下下地检查着：“小白你没事吧？”
　　星月摇摇头，把案上一碗菌菇粥递给我：“趁热喝吧。”
　　害怕一下子就变成了喜悦，我绝对相信，星月就是我肚里的蛔虫，我想这热粥可真真想了一路。我瞧那案上还有一杯柠枫花茶，想来是星月特意为我泡的。
　　她把檀木案放在桌上，就静静盘坐在凳子上闭目修炼打坐。我拿起小勺盛了一口粥细细嚼着，又将碗放下，慢慢走到星月跟前侧跪坐了下来，我把头轻轻放在她的腿上小心翼翼的问：“小白，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啊？”
　　“嗯，是有点。”星月的声音柔柔的从上方传来。
　　“那你是气我救了喜鹊？还是我将她留了下来？”我问。
　　“都不是。”
　　“啊？”我疑惑的抬头，发现星月微微弯下了腰，我这一抬头，我们的距离猝然变得非常相近，她那双好看的淡墨色的眸子，在微黄的烛光下镀上点点的光亮，她就这样认真的注视着我，我看到我小小的剪影沉溺在一汪春水里。
　　我顿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使劲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星月轻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形，淡淡地说：“你从姽婳手里带走喜鹊，又那般数落于她，怎能毫无防备的把后背留给她？”
　　原来是担心我，担心我就早说嘛。我偷笑了一下，拉过她的手放在我的侧脸上轻柔地摩挲着，软软地说道：“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
　　她眼底露着丝丝温柔，表情却一脸严肃：“小九儿你要始终记得，千万不要让敌人看到你的任何弱点，那样会使你处于险境之中，我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护你周全。”
　　星月每次讲大道理的时候总是像现在这般话又多又认真，我重重地点着头，乖乖趴回到星月的腿上。
　　“姽婳平日里在地府行事跋扈，她本就对黄泉一族不满，你又身为族长，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今日打压了她的气焰也好，想必近日应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只怕是她对你又恨多了一些。”
　　星月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丝，她的掌心柔柔的软软的，让我莫名安心不少。
　　我闭着眼睛懒洋洋地答：“多就多呗，没有今日一事，她也早就想杀我了，多这一点恨也算不了什么。在地府她忌惮着我们的身份，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怎么来到凡间就变蠢了，以为偷袭就能置我于死地？”
　　我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她。”
　　星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还是小心一些，地府毕竟是地府，那些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心怀鬼胎的人大有所在，我们毕竟不属于地府，没必要与他们结仇。”
　　我点点头应下，星月又说：“至于喜鹊，你天性纯良，我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会救下她，留下她也不一定是坏事，凡间并不似表面这般风平浪静，她在暗处倒是可以帮我们许多。”
　　我知道星月一心为了我好，平日里又纵容我万分，我眨巴眨巴眼把头凑过去，歪了歪脖子，哼唧唧地说：“疼。”
　　其实那伤口早就愈合的没个踪影，我只是想闹一闹她，让她不再这般为此事伤神。我望了望她，她却愣愣地盯着我看，半天没个动静，估摸是早就看穿了我眼中的狡黠，暗自说我幼稚呢。
　　我刚要尴尬的把头缩回去，她突然伸出手放在我脑后稍稍用力往前推了推，距离的再次拉进让我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弯下腰微微侧过头，靠近了我露出的脖颈，呼出一阵温热的气息，柔柔的打在原先的伤口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至我头顶，我握紧了垂落的衣袖，心里咚咚作响。
　　星月离我那么近，近到她身上的柠枫花的气息浓郁的像是那花就在我眼前开放一样。我闭起了眼，恍惚中好似回到初见那天，花也是这般开着，开得那么绚烂，那么香甜。星月澄澈又干净的眉眼就根深蒂固地落在了我心里，直至今日，日久弥新。
　　从那天起，我身边就多了一个身影。她会看我玩耍打闹，为我梳发描眉。我们在柠枫树上小憩，听花枝抽芽是声音。她总是在我身边或者身后，我不用回头便能感知到她。
　　地府不再是阴冷荒芜的存在，我心中的终于照进了一束光，带来了我向往的光明。
　　我闭着眼迷迷糊糊，东一搭西一搭的想着，丝丝困意一阵一阵的往上涌。恍惚感觉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又落在了更为宽旷的床榻上。星月的呢喃声却一直在我耳边朦朦胧胧的响着，半梦半醒，辗转反侧的，直到天色快要露出鱼肚白我才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我是被黎川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我睁开眼，大片的光亮刺激着我的瞳孔，我一下又闭上了眼。在地府待惯了，还没有习惯这凡间的白日光亮，尤其是晨起时突然睁开双眼时的光亮，晃的我眼睛疼。
　　“九姑娘，九姑娘在吗？”
　　我应了一声从棉被里爬出来，刺骨的寒风一下子从脖颈里伸进去，我低头一看这才发觉我只穿着入睡的单衣，又一翻身爬了回去。
　　“小九儿睡得可好？”星月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我床前，她今日换了件鹅黄缀花百褶裙，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髻上的织丝步摇晃啊晃。
　　她将手中的柠枫花茶递给我，我喝了两大口点点头：“挺好，就是不知我何时睡着的。”
　　星月拿起床头叠的整齐的棉衣递给我，我突然记起昨晚之事，脸颊竟不知觉有些发烫，我没敢看她的眼睛，便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黎川为何这么着急？”
　　“元清许醒了。”星月拿起我那杯没喝完的茶，呡了一小口。
　　“怪不得。”我把身上的排扣胡乱扣好，也没顾得梳洗，赶忙往门口跑去。星月一把把我扯了回来按在椅子上，拿着齿梳为我梳发。
　　“莫急，神仙呀，不论在何种情形下，都要镇定自若泰然处之，莫要失了那分寸和体面，叫凡人看笑话。”
　　发丝在星月手中灵活地绕着圈，见我还有些急色她又道：“醒了也不代表她能活，我们不差这一会儿。”
　　我张张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得又闭上。待我被星月收拾完毕打开门的时候，黎川正一脸着急的在门口踱步，他先为这般冒昧表示歉意，又引我到后院。他急迫的心切我能理解，我边走边问：“元姑娘现在感觉如何？”
　　“有些乏力，我已命小厨房煎了药，又做了些吃食，这不就赶紧来请姑娘去瞧瞧。”黎川急忙道。
　　星月在我身后紧跟着，我们左拐右拐来到了元清许所在的静轩门前。她撑起身子半躺在榻上，身上裹着狐毛绣花小坎肩，面色些许苍白的靠在雪白色绵软的枕头上，神情有些呆滞，应是在想着些什么，我踏入门里她竟也没转过头看我。待黎川轻声唤了她两声，她才眼神流转到我们身上。
　　“清许，这两位是救你的神医。”黎川介绍道。
　　她便微微侧身朝我们弯了弯腰：“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我忙叫她起身，星月走过去诊了诊脉，末了又把她的手放回棉衾里，道：“确实比昨日有些好转，补气养身的药还是要吃着的。元姑娘，现在有何不适感吗？”
　　床上之人轻轻摇着头。虽然她病成这样，却还是依稀能从她英气的眉眼中看出她超凡脱俗的气质，此刻病着便也多了几分柔弱感，倒真是美人应是天成。
　　“那好。”我收回了目光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跟前，道：“元姑娘，你可还记得如何到这里来的吗？”
　　“自然。”她点点头：“我在街头被小川所救，之后便一直病着，直到现在。”
　　我点点头，看来神智是十分清楚的。我思虑一下，试探地问道：“看姑娘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为何流落街头？”
　　她就转过头微微用眼神打量我，轻咳了一声：“姑娘既然这么问了，那便是心中有答案了，又何须问我。不过，”她叹了口气，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我是谁还重要吗？”
　　“胡说。”黎川上前一步说道：“刚刚白姑娘都说你有好转了，你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
　　我心想看来之前和星月的那一番推测是对的，她确实是元将军的女儿。我顿了顿说道：“姑娘要信我，可将将军的冤屈与我细说。”
　　她的双眼微微睁大，蓦地自嘲地笑了声：“我爹他一生都为了皇上和社稷，他征战沙场一心为国，最后却死在他信奉的圣上手里，呵，真是可笑。”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离她更近了一步。我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元姑娘就不想为他们正名吗？”
　　“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她的神色坚定道：“如若不是这一份执念还在支撑着我，我怕是早就下去与他们相会去了。也多亏我在乞丐堆里待了月余，才让我探查到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
　　我颇为震惊，就见她微微垂眸又说道：“只怪我自小体弱，也不是个习武的料子。还没待我继续查探，身子便吃不消了。”
　　她轻轻皱了下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有愧。”
　　“不。”我摇摇头看着她，神情坚决地道：“如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为了真相而努力活着，努力争取，那便不负所托，元姑娘何来愧疚之情。”
　　她笑笑没有答话，转过头看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鸟，扑拉拉扇着翅膀。
　　此刻也不适合追问始末，我问了元将军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又道了句姑娘好生休养着，便起身拉着星月离去，她道了谢，顿了顿又轻声把我唤住：“姑娘只是个大夫，为何执着于家父的清白？”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告诉她我受人之托续你性命还爱管闲事想弄清魔气的来源所以才纠结于真相，也不知她信我几分。
　　我嗯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星月说：“世间一切的相遇都逃不过一个缘字，缘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姑娘只要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