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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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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那人看着好像不太高兴,虽然不知什么缘故,倘若因为被我赢了一招半式,那气量可太小了。
不过最后那招,着实有点意思。
我吃掉最后一口面,筷当剑使,暗自比划得出神,不知几时桌对面突然多出一双锃亮的眼。
小短刀认真指了指自己脑袋:“你的包包上面......好像又多了一个包包耶。”
我当即哐哐两拳,有福同享地也送给她两个大礼包。
她疼得直摸头,嘟嘟囔囔的声音从桌底飘上来:“天之道拿你当沙袋,你也不能总拿我当沙袋啊。”
忽然她小眼滴溜一转,“不如让天之道收你为徒,你不是正好学武报仇?剑宗属他武功最好啦!你剑耍得这么俊,天资又好,他肯定另眼相待。”
我忍不住发笑:“他知道我学武是为报仇,还会教我?”
她头顶那对无形的小耳朵拉拢下来:“也是哦。”不过很快又立起来,满脸写着的纯良和认真,实在很难让人与她的口吐芬芳联系到一起:“他不收,你就□□他。”
我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勺:“敢情你进刀宗靠的是□□?!”
她立刻双手抱头蹲地,只剩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一只缩回壳里的寄居蟹,嘴上还不忘苦口婆心相劝道:“我为你好,你怎么还误打忠良!”
“为我好?”我靠过去,看着她逐渐缩得更紧,俨然要把自己抱作一团,弹了下她漏出的空脑门儿,笑道:“当年千金少收你,你□□他了?”
她震惊地伸长了脖子,口吃道:“那哪能啊!”很快又缩回去,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辩解起来:“又没这资本......我敢色,也没人吃我这一套啊。”
“那他收你,是因为你资质好么?”眼前这个我一拳能打十个的刀宗小傻瓜,武骨明明差得令人发指,却拜入当今刀宗宗主门下,真是老天爷抱着碗喂饭。
“不是啊。”她挠挠头,好像难以启齿:“那时候大师父亲自把关,给修真院刀派学徒出了套试题。”
“你全答出来了?”
“没,我是我们宗门答得最差的......”她手指无处安放地比划,“四十题判断我全答错了。”
“.......”您老人家是知道正确答案吗?
“大师父气坏了,扛刀跑到修真院,说要看看哪里跑出的千古奇才投胎到他刀宗门下,说是不把我扭正了,枉为一宗之主。”
行吧,傻人有傻福。
她更加手舞足蹈地相劝起来:“所以啊,你也要主动一点嘛,既然逢着机缘,就要抓住呀。”
我把擦亮的剑噌一声收入鞘。
整把剑握在手里冰凉透骨,剑端还萦绕着昨夜溅上的血腥味。
要啥师父,要啥自行车。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夜
早晨和小短刀切磋,晚上坐在桌边拭剑。
虽然已经擦过很多遍,但剑上还残留前些天的血腥味,我想尽可能把它擦得干净一些。
烛火安静燃着,一低眸,它也幽幽荡荡注视着我。
我喜欢和它待在一起,有它在,多漫长的夜也不会觉得冷了。
二更天时,我接到了银槐鬼市的密函。
密函冰冷如铁,沾满了千里而来的风尘味。
函中用朱砂赫然题就的名字,很可能就是七年前灭我满门的恶徒。
我背起剑,夺门而出。
夜风吹到脸上,没有料想中的刺人。我穿行在前往定风坡的林道,心里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快要孟春了。
也就一瞬恍神,凝神以对时,一道既冷又冽的剑气已经打着擦耳风急射而过。
我摸着自己脸上被轻而易举伤就的血痕,倘若我抽身再有丝毫迟疑,现在的我已是远处那人的剑下亡魂。
这是一把至寒至绝之剑。
我失了先机,险而被逼得走投无路。
剑刺穿我一路滚过的木板,剑风所过之处,大地上留下无尽霜痕,平静的林地转眼满目冰封,夜风一动,絮雪飘乎。
我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化解他的冰寒之招。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莫离骚,和他执剑点化万里冰雪的模样。
然而我如何能明目张胆用他的招?!
我浑浑噩噩,可寒锋已经照面夺命而来!
悬崖转石,我一手凝气矍然钳住他刺来的长剑,一手凝剑气于指尖:“寒山点翠!”
剑气顺着他剑上的寒芒,破开层层冰封。
在他周身冰冻之气瓦解的一瞬,我拎起他脱手的长剑,毅然决然地深深扎入他的心脏。
血花喷薄而出,他倒在冰天雪地里,宛如雪原上开出的一朵石蒜。
我趴在尸体上摸索了许久,终究没能找到想要的记号——他的胸前空空如也。
我冷冷站起来,脚下一发狠,那余温未尽的尸体便好如风中残叶,滚落山崖。
他并不是我要找的凶手。
也不是我第一个错杀的对象。
我摸了一把脸颊落下来的东西,分不清是血是泪。
风里的血腥味时常使我感到害怕,可是我心知肚明,在复仇这条路上,我早就来不及回头了。
莫离骚教给我的还远远不够。
我只有一直输,一直输,他才会教给我更多。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和莫离骚交手,没出五回合,我的剑再次不翼而飞。
我以为他又要铁拳攻击,心下屏息,实打实做足了挨揍的准备。
孰知他步履翩然走近,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我脸上的血痕:“这又是上哪打的架?”
他指尖冰冷,让我陡然想起昨夜的刀光剑影。
我本能向后一退,手背蹭了蹭脸:“昨晚偷鸡,翻墙竹篱笆刮的。”
......这什么破理由。
想我堂堂一银槐鬼市榜上有名的杀手,就算大大方方承认是打架打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可我偏偏在这节骨眼莫名其妙地起了几分心虚。我从未说过什么谎,但有时候我不敢看莫离骚的眼睛,我总隐隐觉得,他好像每次见我受伤都不是很高兴,他一不高兴,没准又尥蹶不跟我练家子了。
“这个不影响打架。”我摸着脸,嘴上虽然强硬,却是难掩几分胆怯。
他再无多言,却也收回了半空的手指。
将剑负回身后的同时,一身英姿勃发的剑气也尽数熄了火:“我这人切磋,有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我内心打鼓,别是发现了我做杀手的什么勾当。
他冷峻的目光望向我,剑尾流苏摇晃得好似审判的钟摆:“对手长得要帅。”
“......”我收剑的手一顿,登时觉得,手里的老伙计它又不是那么想待回剑鞘里了。
“我不跟面相丑恶之人交手,尤其伤残、缺胳膊断腿者,因为丑会传染。”他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想我一副皎如玉树的面孔,在中原和朋友一同游船时,还时常有采莲女给我抛掷莲蓬。要是因为一场架就丑坏了,我太吃亏了。”
......恕我直言,为人卖命这几个年头,我还真没见过如此打心底想一剑捅穿的人。
大抵我的脸已经把我的内心卖了个干净,他点点我逐渐皱起的眉心:“没好透不许来找我。”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走了十六回合,赢二败十四。
可以说是相当令人骄傲的剑绩了——如果莫离骚没有放水的话。
......大抵还是放水了吧。
初会面时,他险些纹丝不动地吃了我一整套寒山点翠。
还好我收招及时,否则石凳上的人真有“丑坏”的可能。
我气急败坏地问他为什么不躲开,他捏着细巧的杯子慢条斯理地说,早茶的茶水还在肚子里晃悠,不宜做太过激烈的运动。
......我当时真挺后悔收剑的,应该把他那精贵的肚子戳个洞,走走水。
更甚有次,我效仿了前些日子学来的一点飞雪之招,明明用剑沾胭脂绘红颜回招更合适,他却剑锋草草一轮,脱口就是烟柳画桥。
究其原因,居然跟我说名字太长的招不想念。
听起来有点道理。
那么敢问是哪位壮士把名字起得这样长?烦请他站出来一下,在下我今日就要和他理论理论。
“不如过来,休困一下。”他拍了拍身旁的石凳,慵懒得看起来只是用长袖拂了拂上面的灰。“霁子已经站了许久了。”
我这才注意到榆树下不知几时出现的霁云。
他似乎已然对我擅闯民宅见怪不怪,手里端着载满糕果的竹盘,目光相交的一刹,他本能瑟缩了一下,大许是想到前些日的交手,而后又清清澈澈在我脸上扫视一番,眸一动压住了眼里燃起的晶亮,端稳竹盘走来道:
“吃梨花糕吗?苍苍送来的,说是如晴市垣亲手做的。”便把竹盘放置桌上,栖坐桌边。
莫离骚从一磊方糕的顶层拿起一块,咬一口细品着,“皓呆剑霨呢?”
霁云望了我一眼,手遮掩着向莫离骚附耳去,自以为小心翼翼无人听到:“进不来的,师父放心。”
我停下咀嚼,几分警觉道:“有人进来剑宗?”
“没,没有,哈哈,”霁云赶紧迎笑安抚,“今天你跟我师父呢,就安心切磋,不用烦恼有什么人进来干扰。”
“那这个脚步声是谁呢?”
我疑心刚起,却见远方一束清澈灿然的晨光里,一个粗布短打的矮子,正卯足了劲儿,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
“遥遥!”
不是什么别人,正是那傻不愣登的小短刀。
话不多时,她身后风行而至地站定了一群深色着装的带刀客。
从往日小短刀提及的只言片语推断,中间那满耳穿金戴银,意气风发的刀者,不由分说便是她那一天把她教训五顿的大师父——当今刀宗宗主千金少了。与之并肩而行,握着酒葫芦仪态稍显沉稳的,合该是她那二师父——据说刀法快可风中切瓜的风逍遥。还有一个装束大差不差的少年人,大抵也是她的某个师门同僚。
“哦,原来你叫遥遥。”莫离骚轻抚下巴,头一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
不知是否出于我没搭理,小短刀那只手还在奋力朝我摇,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最终在千金少的一声粗咳下,才悻悻然缩了回去。
千金少一张阳光灿烂的脸浮现几分阴冷:“平常一起玩的?”
小短刀战战兢兢:“偶、偶尔,就一起切磋切磋什么的。”
“哟,还知道上进了?”千金少蹲下身,捏起的拳头一边在她瑟缩的小脑袋上攥,一边从牙齿缝挤出冷笑:“你跟剑宗的人关系好像都不错嘛?”
他肩旁的风逍遥手里握着酒葫芦正要往喉口浇,闻此歪冲了一下,颇有微词道:“师兄,和剑宗关系好,不是坏事啊。”
虽相隔甚远,奈何我这耳朵是个吃饭的行当,什么动静都照单全收,千金少的话滴水不漏地流进了耳中。
我微微滑靠向霁云,小声道:“这是刀宗宗主千金少?脾气不大好哦?”
霁云忍俊不禁道:“也就这两年。”看了小短刀一眼,附耳更加小声道:“收了新弟子以后。”
莫离骚先道:“千金照,风潇洒,好久不见。”
教训孩子正上头的千金少,这才想起和剑宗打照面,一张口也是相当不饶人:“哟,地知道,别来无恙啊!”
前一秒还满脸愁容的小短刀,噗嗤一声,没捂住笑出了声。
霁云握拳掩了掩,放下时,悄意上扬的嘴角已经恢复如常。
莫离骚一双谦谦君子眸看向我,饶显困扰地点了点太阳穴:“我都不知道,隔了数日,我的新名号居然传到了那么远。”
是啊……这传播速度,搁疫情高发地得封城了。
我捏紧拳头,心中一顿掂量要把小短刀的头殴出多少包才合适。
“开春了,小鬼说附近山头冒出一片新绿,非拉我去看看,这路过剑宗我也就顺道来瞧瞧。”千金少一席话间,目光毫不避讳地向霁云打量,直瞧得霁云露出几分不自在。
说起来,小短刀这两回来找我,整个人干干净净,人模人样,没见哪里多块少块。
不是说要天天找霁云踢铁板吗?难道是打不过,因噎废食偷懒了不成?
我猜得起兴,却见千金少把缩头缩脑的小短刀往前拎了拎,饶有趣味地向霁云道:“听说你们剑宗,场场都输给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徒弟。昔日天元抡魁你们意气风发的模样,本神君我可还历历在目,怎么,难道是我这小徒弟当真英明神武过人?三下五除二把剑宗门面都给打垮了?”
这门面......毫无疑问指向的就是霁云了吧?
霁云我交过手,怎么说也是剑宗首席弟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小短刀几斤几两?一身天赋全长在了那双逃跑的脚上,我一摸剑柄,她运起掠步杀那叫个步履飞扬。
若不是小短刀说谎,那便是霁云故意放水了。
不过哪有家长嫌别人揍自家孩子揍得少的?
“霁云呐。”千金少叹息般指间夹出一朵黄花,明灿鲜艳的模样,甚是眼熟。
春风未浓,这灿黄的花,附近倒是少见。可不正巧,霁云常躺卧的那片连翘,这两天倒是越开越艳。
霁云被点亮的双眸,连同发间的流苏颤颤巍巍。
“听这小鬼说,你每输一次,就给她一朵黄花作证。这短短几日,我都收到六朵了。”千金少叹了好大一口气:“你们剑宗几时变得这般人才凋零了?”
到此我有点看明白了。千金少本想让霁云陪小短刀历练,谁想霁云频频放水。千金少这是看不过,举家携小踢馆来了。
我按上剑柄,前脚才跨出一步,旋即被高一头的霁云薅住了胳膊:“算了,刀剑两宗冒然起干戈怕是不好,更何况对面不是还有你的朋友?”
我怔怔看他:“自己的师门被那样说,难道你都不会生气吗?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你哪里是看不下去,你只是想打架而已。”
“喂,你干嘛戳穿得这么堂而皇之啊。”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霁云明媚的脸一转无奈,一副看吧看吧果然被我猜中的模样。
“被那样挑衅了,派个小兵小卒应个战,洗刷下剑宗冤屈,不过分吧?”我话方说完,未想又一只手摁住我肩膀。
一回头,是满脸写着云淡风轻的莫离骚。
霁云连忙顺杆爬道:“对对,师父你也帮忙劝劝,就算不把我的话放心上,至少也听我师父两句劝吧。”
便见莫离骚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面颊,眼底一片凝重道:“刀剑无眼,注意一点脸。”
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