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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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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雪后的阳光很清澈,到处沐浴在一片祥瑞里。
小短刀头顶大包掀帘进来时,我磨好筷子,正打算开吃阳春面。
“谁捶的?”我拎着她肩膀一小块布料,将她提溜近了,仔细瞧道:“怎么比我锤得还大?”
她身形五短,整个人重量仿佛有一半要归功于头顶的大包,摇晃道:“霁、霁云。大师父说我一天打不过他,就一天别回去吃饭。我试了好多次,他那不知道什么路子剑法,变化也太多了,我单挑他根本是周瑜打黄盖。”她隐隐委屈:“现在好了,把我当沙袋的,除了你又多一个。”
“这么厉害?他在你们道域很出名?”
“你不知道?”她一双饱受肿包压迫的豆豆眼里溢出一丝震惊:“就那个剑宗门徒里的扛把子啊。”
剑宗?我摸着下巴,这地方听着挺带劲哦。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仙舞剑宗,小时候在中原听过。
被奉为剑中泰斗,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背着打磨光亮的长剑向它走去的我,实在有些好奇它的实力了。
腊月的最后一场雪连下了三天,干燥的积雪踩在脚下很松软。大雪期还没完全消退,雪海上已经有几枝明黄耐不住探出头。
稀疏开着的明黄上,众星捧月般躺着一个少年,枕手闭目,明艳秀丽得好像枯藤上开出的一把花。
“你叫霁云?”我边走近,边抬手摸向身后佩剑。
他懒散睁开的眼里眨动着讶异:“你是谁?怎样进来的剑宗?”
看来是了。
我剑意一动,拔出夺目寒锋直直向他刺去。
他大惊失色,抽身急退,红袍乘风翻飞,腾挪间剑诀一掐,那原本安逸躺在枯藤的长剑亦是随主人长袖一带滑出了鞘,铿锵一声两锋相击,震落了枝头的花瓣。
那是一把富丽堂皇的轻剑,可惜如他的招一样,多少有些花里胡哨。这莫须有的枝桠多了,可攻的破绽也就不胜枚举。
我一连叠招试他底线,他虽被逼得节节退败,眼中的赞美却是真,趁着一息喘息之机站稳惊叹道:“好身法!”随即凌厉了眉目:“接我此招!”
“来!”我一笑,举剑齐眉,正要提招再迎,孰知一口更为刚烈的长剑追过他,倾一身磅礴先一步迎刃刺来。我反应极快,刺出的剑急收剑势,横身一档,振聋发聩的一声剑鸣打在了剑刃上。我被震退丈远有余,一剑斜插入地才险险遏住后退的架势。
“剑师!”少年回头唤了声,声调中亦是脆生生的始料未及。目光尽处,持剑的红□□者勃然而问:“何人擅闯?不知此地是剑宗禁苑吗!”他一身刚正不阿,凛然不可侵,有那么一瞬,的确让我生了畏。
他手上直指向我的剑,锋芒毕露,比少年的更加老成持重,是一口值得人认真的好剑。
可是我偏偏难免几分不快,这人非但不懂观棋不语,更打得人措手不及。
我站起身,拔起雪地里的剑:“听闻仙舞剑宗高手辈出,我来应一应先生风骨?”说完抱十二分劲头举剑就攻,剑上却没有半分话里的礼敬,刁钻地一昧想逼出他后手。
我心知肚明,他看我年纪小,企图威吓威吓,打发走作罢,实则力气不知才出了几成。
我倒要看看,你这心肝宝贝一样的底招,能藏到几时?
他终究拗不过我,沉吟一声剑锋陡转,登时整把长剑飒亮如洗,白刃长了三分凌厉。
我一见更是当仁不让纳元提气,雪亮长剑在交锋霎那化钢为柔,缠上他剑身,我拼一身巧劲向上一提,他措手不及,送出的长剑脱飞手心,被狠狠甩上高空。
他眼底一片哑然失足连退。我欲乘胜追击,提剑再攻,天外赫然一柄飒亮长剑擦过他翻飞的赭袍逆光刺来。我一侧身,避之不及的发丝削断于须臾,轻飘飘散进了风中。
那口剑上凝着的剑意纯粹凌厉得很,简直让人避无可避,密集的攻击每一剑都下我的痛点上,我无可奈何,被鞭得一路闪躲驰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却紧盯不放,任我如何腾挪躲闪,凝着一口浩然之气追着我相击不肯罢休。
这股咄咄逼人,这股刁钻......
简直同刚才的我如出一辙。
敌暗我明,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迫不得已偏转剑锋,平底扫起一阵漫天雪风,借由一息障眼之机,飞身躲上了附近的树丛。
那剑果然变得乖巧,暗了锋芒,落入一个风姿俊朗的人手中。他周身剑气未消,两侧鬓发款款拂动,眉宇间如被清风抚过。他自在悠然地把归顺的长剑握在手底,然后脚步轻缓的四处巡视。
我躲在树荫里看得仔细,那双红白相间的云履忽远忽近,被他虚握在手里的长剑指向皓白的雪地,剑尖却发出耀眼得令人屏息的光。
我几度以为他要走远了,他却又调转足尖,慢悠悠朝这里走来。
云履踩在松软雪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实在是让人内心煎熬,几次险险窒息。
不多久,他剑锋一转,化光负回身后。
我看见他背影翩翩走远,这才长吁一口松了气,刚起了点暗自庆幸的念头,谁知他脚步却奇怪地没有继续走远,而是一转向这里愈加靠近。突然草木一掀,天光乍泄。
“非礼勿闯,该打。”
我脑子不及反应,一拳已经结结实实捶在我鼻梁上。
......他奶奶个腿儿。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碍于头上的包实在份量可观,绷带缠了三圈,也没敢出门。
那一拳把我砸得天昏地暗,当即顾得了孩子顾不了娘,捂住了鼻子,身子却空落落摔下树,导致头部也没能幸免于难。
小短刀见了我,捂肚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肿得比我还大啊!”
我框框就是两拳,赏她脑门上。
她抱紧头,满腹委屈:“我只是好奇嘛,连你也打不赢霁云?”
“什么?我怎么可能输给他?”我眉一挑。
“那是谁啊?”
“没听到名字,不过听那小子,喊他什么师父。”
她瞬间大惊失色,脑袋上愈渐肿起的包也压不住她睁大的眼,“你你......不会卯上天之道了吧?!”
“天知道?”
她咽了口口水,眼中的震惊不言而喻:“那可是扛把子中的扛把子啊,我师父他们交起手来都不一定能占着什么便宜的。哇,你还真是什么铁板都敢踢。”
那不就是说我输大发了。
我揪过她衣领,额前的包与她近距离打了个照面:“我不管是天知道,还是地知道,这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明白吗?”
她一对溜圆的小眼睛写满恍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无月之夜
我来道域未久,虽不了解小短刀说的天知道还是地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在我们中原有句话:此仇不报非君子。
真就使人纳闷,他是怎样知道我藏身树中间的?
我坐房里一边一圈圈缠紧换完药后的额头,一边愤愤不平想道。
小仇得报,大仇也得报。
当务之急,完成鬼尊交代的任务才是首要。
换药就要完成的时候,一份密函照面飞来。
新单对象在五里外的定风坡,摘下他的脑袋,银槐鬼市就会给我关于仇家的最新情报。
我披上夜行罩袍,拿过靠门的剑,片刻不停地奔赴目的地。
七年前,我一家满门横死血海。
根据鬼市的情报网,凶手一行人曾在此出没,并销声匿迹于这片土地。
为此我来到道域,并继续和鬼市进行着买卖往来。
银槐鬼市是中原最大的黑市,和它交换情报总好过大海捞针。
白天失蹄在前,晚上业务能力都受影响。我一招失利,让其中一只漏网之鱼有了可乘之机,他明晃晃的长刀向上一挑,划开了我的面罩。
我摧枯拉朽地横扫一片,拉开了战距,却也让他有机会脱逃,钻入了附近阴森森的榕林。
我心里不断有个声音跳出来说,算了吧,这是天意,放这只鱼走吧。
可是他看见了我面罩下的脸。
我摸着脸颊刀尖留下的印记,鲜红,并且刺痛。
如果我在此时动摇,第二天我杀手的身份就会大白于朗朗乾坤,道域或许还会派人通缉我,到时我双拳难敌众手,复仇计划都将化为子虚乌有。
我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我必须找出他。
我努力平复心跳,捕捉夜风里不同寻常的声音。
然而四面都是连绵低垂的榕树,黑夜是飞贼最好的保护色。
他一定是收敛了气息,这是每一个夜行客最擅长不过的事情。
那么......白天那个剑者,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
当真是我功夫不到家吗?
我细细冥想,足尖一动,负剑收了剑气,背身走远。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榕树传来微妙的呼吸声。
风动霎那,我猛然拔起插在地上尸体的一把剑,飞速甩出去,转瞬半丈之外的榕树下就传来人头滚落的声音。
谁也不能看见我黑夜里这张面孔,至少在我报完仇之前。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
这个夜格外清寒。
燥鹃啼晓连绵,抵不过人头落地那一刹的声响反复在脑子里重演。
我一路浑浑噩噩走到剑宗,藏身进树丛,等待上次交手的剑者经过。
大雪仍然没有消退,裹着寒气的微风一动,惊散了停在树下石桌边的蝴蝶,也将空气里的香气送入鼻尖。
清清冽冽的,早早绽放在这片雪地上。
渐尔清晰起来的脑子勉强一想,才分辨出那是腊梅花茶的芳香。
于是阳光从地平线升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
我打起来精神去看时,那人已经坐在桌边喝早茶。红袖边放了块酥油饼,半敞开的牛皮纸包着。
我立刻从树间倒挂下来,一剑指向他:“看剑!”
他就口欲饮的茶举到一半,睫毛轻微一颤,显然没料到我的存在。
我心中得意:“来战!”翻身跳下树丛,举剑就刺。
那细巧的茶杯在刺出的剑端绕了一圈,洒出的茶水于他翻腾身形站稳的一瞬,又分毫不漏地落入他手里杯中。
我一回神,他已经一手夹着我的剑尖,一手扣着惊魂未定的杯盏,气定神闲出现在不远处——连同怀里那块被他咬了一口的酥油饼。
他眉目淡泊,像是刚泛起一点春意的远山,指尖微微翻转,凝起一口剑气,四两拨千斤地震退了指在胸口的长剑,张口的语气颇为无奈:“难得天气尚可,坐下聊一聊,不好吗?”
......我让你吃,让你喝,不认真打。
我落在桌头,双指划过剑身萃了口剑气,剑一横利刃再出。
他身形飘忽,任我招出凌厉,身后绯丽出尘的绝世妙剑偏偏纹丝不动。
“地知道,出剑!”我剑风横扫,可惜了被他让身避过的所在,带断一片枯枝烂柴。
他侧身一闪,脚下突然失了准,忍不住轻微摇了摇头:“是天之道。”
“又没多少差别!”我踏着他后退的步点更加进犯,一剑比一剑不饶人。
他游刃有余地挡开我一招,稍稍退开,摸着下巴,浅然合睫若有所思道:“我想,大概还是有点差别的。而且,我觉得别人叫我莫离骚要好听一点。”腾挪躲闪间,仿佛又想到什么,饶有几分认真地解释起来:“是莫愁的莫,诗赋离骚的离骚。你叫什么名?”
“还有心情问名字?赢了再问!”
他双指夹住我破风而来的长剑,煞是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这样爱打。”一转身,旋剑出鞘,一声沉吟,如魄寒锋遽然御风刺来!
我仗着身小,猛一蹬地面飞踏上他剑端,耗尽一口气,全然不顾立足的剑刃在脚底摩出了血花,闪着咄咄寒光的长剑一送,比他刺出的剑更快更狠,捷足先登地指在他咽颔之前。
我心里自当得意得很,可是这一次,我没能在他眼中看见半分料想中的惊讶。
他望着我流油似的血花往外滋冒的鞋面,眼底一片漠然。他弹开我的剑:“你的锋芒太冷太偏。”
看似轻飘飘没用几分力,却将我连人带剑掀翻在地。
我哪里肯服?拾了剑就要起身再战。
他忽然清冷地掐了道决,凝聚真气的双指划过剑身:
“剑沾胭脂绘红颜,雪飘青山见白头。”
却见暴涨的浓墨交织成阵,浩然华光聚顶吹散恒久不化的冰雪。
满目苍白里浮现一簇瑰丽生机,如云卷舒,绽放于须臾,又转瞬即逝。
我一时望得出神,被扩大的光波及,当即就被击飞出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