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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 184 章 ...

  •   这提醒了我,于是拎起迷魂灯,爬上枝干,顺着破竹而生的力量扶摇而上,我渐渐靠近南石的眉眼,仿佛这地狱的四目相对拖长了几十年,却不敢迎上他的双目。

      白茅在下面看着我越离越远,问道,“姐姐,那我们怎么办呀!”

      我说,“还傻愣着做什么?跟着爬上树,离开这鬼魅的地狱深渊!”

      杜衡有所顾忌,担心地说,“可是不喝孟婆的汤,怎么离开地狱?这可是轮回的规矩。”

      我说,“你们在人间守过什么规矩?《男则》《男德》此类文字早被当做草纸,弃在茅厕了吧!”

      玄参头一个跳上了不断蔓延的枝桠,杜衡和白茅紧跟其后,后面还有其他的小鬼们,全都纷纷跟上。一只只小鬼伏在枝头看着这树苗如何在眨眼的功夫之间,顶成一棵苍天大树,不禁让玄参感叹道,“这在人间怎么也是三千年的古树,在村落间那可是用来供奉神仙,祈祷年年风调雨顺的。”

      我扶着树枝,终于一点点接近了南石,看着他像一个将死的苦行僧,倒在菩提树下岌岌可危。他拖着悠长的呼吸,全身瘦骨嶙峋,全然没有那个上天入地神仙的模样。我小心地靠近他,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能救下我。

      我将他冰冷的身子抱进怀中,好像紧紧一缩,他就成了一个饿食的孩子。我用力掰扯囚禁他的铁链,可是却无动于衷,反而拉扯到他已经磨出骨节的手腕。他疼痛地又缩了缩,像曾经剥皮抽筋后的姐姐,只是南石此前也不是头壮实的大白猪,禁不起这么折磨。

      我说,“等这树冲破地狱,你就能得救了。”

      他笑了笑对我说,“原来我生生世世都在受你庇佑。你还日日自嘲自己是头猪,那我岂不是连猪都不如。”

      我将他认真抱好,看着依旧牵扯他长长的树根,“我倒是希望你是一头猪,这样我干脆做个猪棚的饲养官,你日日看我脸色过活,每当我到时辰放饭的时候,你就冲在前头第一个冲着我摇尾巴。”

      他笑着说,“你是说起自己在天界猪棚的日子吧。”

      我哼了声说,“我在猪棚,抢着一口好饭都是留给姐姐的,之后就留给你好了,你开不开心?”

      南石累了,扶在我的脚怀中睡着了,这树继续向着地狱的苍穹伸去,像是要打破曾经荼涙神立下的规矩。

      玄参沿着树干走上,在我身边坐下,问我,“他就是那位要接替荼涙神的神仙吗?”

      我摇头说,“他不会做荼涙神,我要带他离开这刀山剑树的鬼地方。”

      玄参说,“看样子姐姐真要去做东方鹿亭的女主人了,这树听你的话,正蓬勃地冲破层层地狱,试问天上哪个神仙能做到?”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脚下的树已经从深渊伸出来,经过喧嚣的层层地狱。眼前的监牢利落清楚,无数条索道,纵横交错地不同的道路,从上而下是所有的监牢,发出痛苦的受刑之声,他们尖叫着呐喊着,模糊的言语间像在咒骂世道的不公,又像在忏悔曾经的过错。他们纷纷看向这边,像是对逃离地狱有了新的期望。脚下四处发散生长的树枝,向他们递去了神祇般的援手。

      杜衡在下面喊道,“地狱的冤魂们都盯着姐姐手中的灯呢!”

      果然,迷魂灯将地狱的冤魂都吸引而来,从头顶飘荡而来,像一张张柔软的网,飘飘荡荡飞来,绕着迷魂灯打转,我问玄参,“这些地狱的灵魂,都像在灯中找到曾经故人,或是回忆吗?”

      玄参说,“忍受不了地狱的折磨,所以希望跟着这灯,去人间完成未解的心愿。”

      白茅说,“既然要跟着去人间,一个个也得交上份子钱,将身上的光亮照来,好滋养这树呀!”

      说得有道理,我站起身,用这迷魂灯吸引一路孤魂野鬼更多的光,好让这树最终能冲破地狱的禁锢,走向人间。

      手中的迷魂灯听话一样地飞了起来,像和尚化缘手中的钵,收集着地狱魂魄们关于逃离的期许,流动的光像是大户人家的雨水,一点点滴入屋檐下的雨槽,又倾泻至墙角的水沟,汇成一条小河。鬼魂们将身上的光搜罗出来,掷向迷魂灯,循着光河的方向,飘了过来。

      大树继续茂盛生长,地动山摇,阴兵鬼将起先还追逐那些逃走的鬼魂,却被嘲笑道,“荼涙神早去了天界,现在躺在树冠那修养的神仙和他夫人,正要去人间另开一辟天地,还不赶紧跟上!”于是一个个丢兵弃甲,也化作白色的小鬼,飞了过来。

      我抱着熟睡的南石,看着眼前的无尽荒唐。玄参在一旁说,“这地狱的天要是捅破了,那以后死去的人该去哪里呢?”

      白茅说,“干脆都去天上好了!”

      “去天上做什么?”

      白茅说,“要我,就做一头无忧无虑的猪,日日躺在树下等着饲养官放饭,累了就睡,睡了就吃。”

      玄参说,“被你这么一说,我倒向往起来。”

      我说,“养在天界猪棚是要等着被屠夫杀了,做神仙的下酒菜,哪有那么逍遥的事情!”

      玄参说,“死也是宿命,不死这活着也没意义了。”

      几个人好似参禅一般在我身边胡言乱语,说得不眠不休。不知何时,这树却渐渐止住茂盛生长,像睡着了,失去了生气。我在南石耳边说,“你睡着了,这树也跟着休息了。”

      我盯着迷魂灯,回忆起曾经瓷面狐狸还有姐姐关于人间情缘的往昔。却看着灯中的光渐渐昏暗,成了掏空一切的老母亲,再也不能给自己嗜赌如命的孩子拿出一文钱,好让他再去金银场上博一次。

      我陷入曾经瓷面狐狸和姐姐的绝望,喃喃自语,“难道还是逃不开困在地狱的结局吗?”

      我紧紧抱着南石,只要让我靠近他,就算这么死去,也无怨无悔。

      地狱的光没了,像熬尽才华的诗人,对着日见弥新的月亮,终于念不出饱含灵感的诗句。挂满鬼魂的树毫无生气,我陷入又一次深深的绝望。我的眼泪落下来,看着依然醒不来的南石,像是告别,轻轻合上他的眼。原本蠢蠢欲动的孤魂野鬼,也成了秋初的萤火虫,失去了原本灵动的光辉,跟着瑟瑟秋风,躲进树枝之中。

      轰!

      不知何时,一条银色的蛟龙从地狱深渊中飞出,绕着树枝树干一层层地缠绕,像是宫殿之中石柱的图腾,支撑着一个帝国开疆破土的野心和毅力。气势磅礴地盘旋直上,拧成一股雄伟的力量,冲破拦在前方的一切阻碍,成了一股最坚硬饿浪,匠人手中最尖锐的一记锤头。

      我喊道,“灵峰,是你吗?”

      却是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我带你们离开地狱。”

      像隔世梦的召唤,我听得恍惚一阵。蛟龙穿越树冠接上我,白色的小鬼们审时度势地跟着从枝桠跳上蛟龙的身上。南石拖着的树根像一条长长的尾巴,甩在身后。灵峰继续往上冲,气势汹汹地冲破土地和岩石,耳边振聋发聩,像是万物崩裂的声音,地震山摇,好似整个地狱都在瓦解。我一手抱紧南石,一手抓紧龙角,生怕一个不小心失足跌落,那肯定是玉石俱焚。

      灵峰的声音在我耳边嘱咐,依然是一个女人的嘱咐,“你千万替我好好守护他。”

      难道灵峰本是女儿身,南石只是避嫌将她变作男子,好在身边行走方便?可我现在却无心纠结灵峰与他的过去。我紧紧抱着南石,生怕他再被一块岩石砸中,就直接呜呼了性命。我感到蛟龙身上原本冰冷的鳞片渐渐温热起来,直到这鳞片也被碎石滚裂,渐渐暴露出那原本温润的肉身。

      龙的盔甲磨碎后,就和手无寸铁的人一样,我发抖着问,“你这样会死的!”

      她淡淡地说,“我跟在他身后几百年,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你,我努力过千百次,替他做过丧尽天良的坏事,也积过普渡众生的功德,却依然没能打动过他。如今这样死了,也算是使得其所,我最好的归属了。”

      终于,头顶轰隆的声响逐渐减小,直到一丝星光落在南石的眉眼,我抬头看,那是属于人间的月光。头顶的口子渐渐拉大,月光如银,倾泻在我与南石身上。

      蛟龙穿透土地,渐渐有水灌进来,淋在我和南石身上,原本躲藏在蛟龙后的小鬼们此刻成了一朵朵蒲公英,飞向大海之上,像逃生的蝴蝶,重返人间,寻找着前世的蛛丝马迹。

      可是穿越地狱的蛟龙,冲上不高的天空,还没一鼓作气,向天界东方鹿亭冲去,就毫无力气地浮着,成了一朵被雷雨打下的云彩。

      灵峰说,“我没力气了,只怕再也撑不住,以后你在南石身边,好好照顾他,也不辜负我送你回人间。”

      我抱着蛟龙的身子,可是她似乎失去最后一点力气,从身边滑落,我赶紧抱住她,可是龙的身体实在太重,比天界猪棚的第一肥猪还要重。

      我满头大汗,手中的力气渐渐流失,大喊,“灵峰!灵峰!”即便我再想,也拉不住她,只能感到她千疮百孔的皮肤从我手中滑过,我根本拉不住她。

      灵峰在空中打个转身,成了一条跃出河面的鱼,她的眼泪化作一阵雨,落出女人的温柔。

      蛟龙重重的砸下,像一棵被劈倒的树,又像一艘被撞翻的船,狠狠向海面倒去。我死死抱住南石,生怕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轰隆一声,蛟龙终于砸在海中央,死成了一座冰冷的山峦。

      我抬头看着,此刻的人间一片寂静,像将整个天空的湛蓝都砸向人间,化作这无穷无尽的海洋。而我们则像是漂流在海面的孤舟,看不见曾经的城墙,看不见热闹喧嚣的楼阁,只有星辰印在天上。

      我举着迷魂灯,看着白色的小鬼们飞过海面,寻找着生前遗留在人间的气息。而我用手中这点光亮,看不到一棵树、一座岛或是一个人。南石终于醒来,慢慢睁开眼睛,我说,“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是谁将我们送来人间的吗?”

      南石说,“我知道,是灵峰。”

      “你知道他本是女儿身吗?”

      南石答道,“我知道。”

      “最后还是依靠她的力量,只可惜她死了。”

      南石用手,抚摸着重新砌成山峦的灵峰说,“那也是因为你。”

      我不解,“因为我?”

      南石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灵峰。”

      南石解释说,“你在南北货行的那一世遭遇,她就是你的姐姐,所以她即恨你,又亏欠于你。”

      这是一段我从未记起的回忆,只是在东方鹿亭前去鹿吴轩的路上,出现在南石的嘴里,所以她是不是我的姐姐,不能在我心中划出一丝涟漪。但我知道,在那一世,她便极其仰慕南石,所以现在,肯为他放弃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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