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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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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警惕起来。
今晚许苏光不在医院陪床,因为他昨天刚递交了辞呈,所以晚上回去整理家里需要上交给医院的研究资料,走前念念叨叨地嘱咐许多。今晚,病房里只有我和顾念,一人一狗,我要保护她。
我睁开眼睛,警惕地扫了一圈,随时准备扑向不法之徒,却没想到一个额外的人影都没有,倒时顾念不知何时下了床,正蹲在床头柜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的一颗心放下来,睡意也跟着上来,拖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我发现狗的眼神在晚上要比人的视力好许多,以前有一次顾念抹黑起夜,我看着她撞上床脚,她自己却丝毫看不见。
顾念做贼似的勾着身子蹲在那儿,在抽兜里小心翼翼地翻找,丝毫没有发现我已经站在她背后。
我探出爪子在她背后挠了一下,她倒是像做贼被发现了一样,吓得坐在地上。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顾念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后索性盘腿坐在原地,拉着我的爪子,让我和她面对面。
我舔了舔她的手,凉的,应该起来好一会了。不知道她偷偷摸摸地是在干什么?正在我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要走了,Momo。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既然你发现了,我就提前和你道个别把。”
我愣在原地,正摇着的尾巴也僵住。什么叫你要走了?去哪里?
“Momo,你很聪明,我想你或许是能够明白一些人类的感情的。现在有很多事情在我脑子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来美国这么久,我想回家了。就好像小树苗要扎根在土地里汲取营养一样,土里有虫子,有污染物,但是我必须从里面汲取营养才能活下去,即使曾经我无数次期待一场意外把我带向死亡。但现在我想活下去,我就得回去。”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入我的耳朵里,但留在脑海里却只有那一句“我要走了。”
我本能地咬住她的衣角,往床的方向扯,你不许走,快上床睡觉,一觉起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张空还会过来给你送饭,接你回家,我们会有一个大别墅,像是一家三口一样幸福地生活,甚至以后你还会有孩子,孩子会叫我姐姐,我们会一起在阳光房里晒太阳,在花园里嬉戏。
“你不想我走吗?”顾念笑起来,她拽着自己的衣角想把它从我的牙齿下解救出来。
我点点头,紧咬的牙齿没有丝毫放松。
“可是我护照都整理好了。”她伸手够到一旁的床头柜面上,从上面拿过一本护照在我面前摇了摇。
但是我就是不松口。不仅仅是因为我爱她,更是因为我知道她需要我,我是精神类服务圈,在没有心理咨询的允许下,我不能抛下她,也不会离开她。她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职责。
顾念摸着我的头试图安抚我,她应该能感受到我正在颤抖的身体肌肉。她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3:45,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那我带你走好吗?”
我松开了嘴。
“那他怎么办?如果连你也走了,他怎么办呢?”这话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考虑人了,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顾念,顾念也不能离开我。
我又咬紧了她的衣角。
最后,顾念拗不过我,还是带我走了。她走的干净又利索,什么都没有拿,除了我俩的必要证件和张空亲手做好的梅花标本。
他统共做了两个,一个薄如蝉翼的勾勒出顾念名字的塑料压膜的书签,一个方方正正巴掌大小的楠木围边的玻璃相框。顾念拿走了后者,留下那页书签,插在她留给他的信里,放在床头。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张空,
见字如晤。
你不必惊讶,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惊讶于我叫你张空。我带着Momo一起回家了,本来想把她留在这里给你做个念想,但是有她拦着我也走不了。
写这封信是想向你坦白当我面对你的时候说不出口的话,例如我在什么时候知道了你不是许苏光。
还记得我们从小木屋回来的那天晚上吗?你送我回家,我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却惊觉眼前人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我赶紧闭上眼,我心里对自己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在梦里,我暗自祈求上帝,如果眼前的一切时梦境的话,赶紧让我醒来。我不敢睁眼,但是你当时的目光是那么炽烈,我想,上帝千万别让你开口。等我再睁眼时,许苏光回来了。这是我的记忆中第一次认出你,但很快我又陷入了自己的幻觉,更准确的说我甚至分不清楚到底那个你是幻觉哪个你是真实。现在想想多可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请你原谅我并不好的记忆力,因为在那之后,我记忆中的许苏光和现实中面对的你更加重合了。我很难想起以前的许苏光是怎么样的了,仿佛有两种力量在我的脑袋里作祟,一种是面对你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你是许苏光,而另一种力量是不可接近的怪力。冥冥之中,我总是悲观地认为我总会失去你,甚至每分每秒你都在流逝,除了在心里诊疗室的时候。现在我知道原因了,而这个原因对你我来说都很残忍。
我对你失去你的不安在海边的那晚达到了顶峰。我并不勇敢,但好在对于内心的疼痛已经麻木,每当情绪的巨浪像海啸一样袭来的时候,我放逐自己随它而去,它将我卷进深海,又抛向空中拍在岸上,每一次我都侥幸活了下来,如果下一次我没有回到岸上,那便算了吧。
而这一次,情绪的海啸比往日更加疼痛,因为他裹挟着那些细碎而锋利的回忆而来。疼痛让人清醒,我记忆中的许苏光渐渐和你剥离开来。我清楚的认识到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我害怕这种清醒,幻觉太美好了,我没有办法面对现实。所以我把你开的那些精神类药物都倒了,我知道这会让我的情况变得更糟,但如果永远辛福,我会的。
不再服药后身体的变化很明显,我易怒,焦躁,多梦,失眠,但是我有你啊。
曾经我怪过上帝,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让我经受这些不被人理解的精神折磨。现在我想给他道歉,上帝是给过我很多选择的机会,可是每一次对于华美的,虚假的诱惑,我都选择了懦弱。
这样精神恍惚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那天午睡后我醒来没有看见你,那种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离开的感觉再次袭来。我惶恐地跑出去找你,一个护士说你好像去了办公室,我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走到你的办公室门口,叫你Dr. Zhang。我仿佛被一盆凉水泼醒,自我欺骗的梦破了,我再也回不到我的乌托邦里了。
我跑到天台上,等你找到我。你说你永远爱我。我说服自己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依旧倒了那些药,可是我日日煎熬,我叫你许苏光,你条件反射似的自然地回答我,这些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每一根都让我更加清醒地明白我是多么懦弱又荒唐。
对不起,请让我最后懦弱一次,我逃了,逃回家了。曾经每次遇到困难我都躲在顾异身后,这次我也想回去等他。我在外太久了,我也想家了,我想回去汲取些故乡的风雨水土。
张空,如果我再次侥幸从这次的“海啸”中逃生的话,让我们在冰岛见吧,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以顾念和张空的名字。我们去寻找极光,如你所说,我们可以追一个月,三个月,一年,两年,直到追到,大自然会见证我们追寻幸福的脚步。在此之前,请你不要怪罪我也不要怪罪上帝,因为我会祈祷他保佑你。
最后,念一句席慕容的诗赠别你,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暮霭里向你深深的俯首,请你为我珍重,尽管他们说,事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终必成空。’
祝一切都好,
顾念”
飞机开始加速滑动,机长的声音在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机舱。顾念打开舷窗,抱着我看向窗外。耳朵嗡嗡作响,失重的感觉由弱到强,又有强到弱,这座曾被顾念视为第二故乡的城市渐渐变得积木一样零碎,那些我们曾去过的港口和山间立在那里一点点变小,直到看不见,不知为何我在这一刻特别想再看一眼那个被称为B大北极星的Citgo标牌。
气流平稳后,顾念拉下舷窗,阻隔了刺眼的眼光。因为我是特殊犬种,可以和顾念并排坐在客舱,空姐过来提醒注意事项,又介绍了餐食。顾念摇摇头只要了一杯香槟。可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无意识地勾起嘴角,将香槟换成了热腾腾的汤粉。
不知道过了了多久,我在黑暗中醒过来,轻微的颠簸意味着我们仍在飞行,机舱外是青绿色的光,已然不似人间。顾念蜷缩着身子躺在椅子里,眉头紧皱,脸上淌着 一道泪痕,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梅花标本放在心口的位置。
而今晚,看不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