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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26 ...

  •   波士顿处于美国东部,又是沿海城市,所以冬天一向是来时来势汹汹,去时依依不舍。
      可今年这春回大地却出奇地早,才二月初,那阳光暖烘烘地迷死人。
      顾念住院的这些日子赶上了的好时候,一场大雪都没再下,顾念每天都拉着张空去医院后面的大草坪上享受日光,也享受时光。
      午饭将近的时候,顾念看着窗外飘飘落落的小雪籽兴叹:“昨天还在说今年冬天估计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哎,又不能去晒太阳了。”
      话音未落,张空带着在家刚做好的午饭进门。
      顾念的不乐被一扫而空,寻着饭香对来人笑道:“今天吃什么呀?”
      保温盒里的小隔层被一子摆开,香煎豆腐,糖醋小排,配上一碗蒸的圆饱满的白米饭,全是家常菜,但都是顾念最爱吃的家常菜。最后一个单独的保温桶打开,鲜香瞬间溢满房间——猪肚阴米汤,又是顾念求了好久的最爱。
      顾念先舀了一碗给张空,再自己盛了一碗,直夸赞:“要是有顶高帽子,你就可以直接当主厨了!”
      夹了一块豆腐,颜色金黄带着油光和酱香。
      “国宴,绝对的国宴啊!”
      又尝了一块小排,骨头都要吃进肚子里去,咂咂嘴。
      “许医生,你转行吧。以后厨师界没有你,我就不吃饭了。”
      张空被如此浮夸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红。
      窗外的小雪籽还是飘飘落落,那今天午饭后肯定是不能去晒太阳了,张空哄着顾念说先睡午觉,一觉起来雪就停了,就可以出门放风了。
      他侧卧着把顾念揽在胸口,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顺着顾念的脊骨轻轻拍打,哄孩子发出无意义的轻柔重复的声音。
      直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沉,他才小心翼翼地下床,提着脚跟绕道顾念那侧的床头柜。
      手机明明灭灭地亮了好几次,打来的都是同一个未知号码,归属地显示中国。
      张空站在那定了一会,屏幕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他拿起来。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张空也鬼使神差地没有拦我。
      “监狱?”
      我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只看见他脸色大变,接着转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病房门,对电话那端说了一声:“稍等,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您说。”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他的办公室,我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也窜了进去,但张空现在显然已经注意不到我了。
      “顾念现在肯定去不了。”
      “我是顾念的心理医生。目前情况是这样的,顾念现在身体不好,刚刚做完胃穿孔手术还在住院。她患有心理和精神疾病,长期都在服药,现在情况稍有好转,如果再过去处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非常大的伤害,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打击。请您谅解,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需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对面又说了什么,张空背对我立在窗前。窗外的雪不咸不淡地下着,我第一次觉的雪也可以是苍白的,冷漠的,无情的。
      顾异死了,在监狱,突发性心肌梗塞,没来得及送上救护车。
      顾异早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单立了户口本,所以亲属那一栏空白,坐牢6年,来的时候没人陪,死的时候更是孤寡一人。坐牢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常来看他,一个联系不上了,另一个是方谦。监狱那边联系上了方谦,才知道顾异还有一个亲妹妹,所以打电话过来希望能作为家属认领遗体并处理后续事宜。
      窗外白茫茫,天地之间已无界限,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造化弄人,那段被顾念遗忘的真相,却被我和张空误打误撞地闯入。
      六年前,顾异蹲在火葬场的侧门痛哭一场。腿蹲麻了,他突然想起来顾念,她也伤心到抽搐,而自己对她说了狠心话。于是他忍着脚心到小腿的酸麻,跛着出去找顾念。
      从方谨手中接过顾念的时候,顾异看见她满脸泪痕就心疼,一层叠一层,双目无神却止不住泪流。一被顾异扶住,身子骨就瘫软到他怀里。
      顾异问方谨怎么回事,方谨却担忧地看着顾念摇摇头说:“这种事情我是外人,不好说,你还是等顾念和你说吧。要是她不愿说,你再来问我吧。”
      去取骨灰盒的时候顾妈哭晕过去,等到顾念和顾异赶回家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本带着诅咒话语的日记本。那本日记写于初中,早已被遗忘,没想到被翻看外婆遗物的妈妈看到。
      顾异陪着顾念在外婆的遗像前跪了一晚。撑到头七结束,眼见着消瘦下去的顾念,终于病倒了。
      顾异把他带回自己的房子,父母也没反对,因为没到顾异回国的时间,兄妹两总是喜欢凑在一起。
      发着高烧的人每天昏迷地躺在床上,顾异怕她受了风,只能托人找医生来家里打针。明明是在家里,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守在顾念床边,好几次深更半夜,顾念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脑门的冷汗,嘴里嘟囔着什么他听不清的话。但若是他不回应,那顾念就像要急哭了的一样大声叫起来。
      日日打针,烧是退了,但精神却不见好,白天神情恍惚,夜晚惊魂未定。顾异揪着一颗心,哪里忍心开口问顾念缘由,这不是往伤口上插刀吗?但他冥冥之中感觉这是儿和那个许苏光有关。
      就在他实在受不了准备找方谨聊聊的时候,顾念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顾异没有看人家短信的习惯,但尚在昏睡中的顾念似乎被手机震动的声响吵到,缩在被子里嘤咛一声。顾异拿起手机准备放到客厅的时候眉头一皱——
      “顾念,我最恨欺骗和背叛,你都占了。”
      “我们分手吧。”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带好门。
      步入客厅,顾异疲惫地揉捏眉心,“这都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儿?”
      顾念顾异两兄妹的手机密码对对方来说都不是秘密,密码防君子不防小人,小人可以是君子,君子有时也是小人。顾异轻而易举地点进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屏幕顶部赫然显示许苏光的名字。
      顾异从头开始。一开始还挺正常,年少的喜欢,青涩又可爱,顾异跟着屏幕里的对话勾起嘴角,似乎和自己的某些青涩回忆重合了一般。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的,对话之间的趣味全然消失,联系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顾念:“许苏光,你听见了什么?”
      许苏光:“我什么都听见了。”
      顾念:“对不起。我会改的,我不会再因为虚荣去骗同学了,抑郁症我也会去之治。”
      顾念:“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
      许苏光:“明天学校说吧,晚安。”
      顾念:“晚安。”
      ……
      顾异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青,他也是男人,明白男人话里的情绪,你若是求着他,迟早就是失去他,而他的傻妹妹中了邪似的不明白。但他此刻更怨自己,他离家的时候顾念还是个的上初中的开心果,后来每次回来觉得她情绪化变得严重,还只当她是脾气不好,从没往心理疾病方面想过。
      哎,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理油煎一样不是滋味。
      继续往下看去,后来他们的联系少了,顶多是一两句你来我往的问好,直到高考完。
      许苏光:“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不准去和方谦一起吃饭。”
      顾念:“我和你解释了很多次了,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的,而且还有我哥一起。”
      许苏光:“我能信你?你以前那些骗人的把戏张口就来,我能信你?”
      ……
      许苏光:“顾念,骗人的把戏你张口就来,你改不了了。”
      ……
      许苏光:“顾念,背叛我有意思吗?”
      ……
      顾异腾得站起来,他恨不得把手机捏碎摔烂,如果不是顾及顾念还病着躺在房间,他的火气能把这间屋子掀翻!
      这许苏光是个什么王八蛋!说王八蛋都是糟践了王八!这样通过恶意贬损而步步紧逼的控制简直就是畜生!其心可诛!
      顾异的头上都是冒火,他打开窗,走到阳台上降降火,打给了方谦。
      “火化那天顾念哭是因为那个叫许苏光的王八羔子吧。”他开门见山。
      方谦也不含糊了,他也把顾念当妹妹看,心疼着呢。于是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自己跟过去后看见的以及以前他在路上看到顾念和许苏光发生争执倒在路上的事情。
      顾异想到那天顾念哭得瘫软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就揪心地难受,再听说顾念倒在路上而许苏光不知去向的事情,一边心疼这个傻妹妹在那个人渣身上都经历过什么,一边压不住滔天的愤怒。
      没等方谨说完最后一句:“你别乱来啊。“他就粗暴地挂断了电话,转头用顾念的手机给许苏光打了电话,表明身份,约他当下“聊一聊“。
      顾念是被巨大的拍门声吵醒的,她起先压着嗓子喊顾异,没人应。她才拖着步子有气无力地走到门口。
      刚按下把手,门就被猛然拉开,她身上的冷汗没有干透,又被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登时猛烈地磕起来。
      方谦一边拍着她的后背顺气,一边焦急地问:“你哥呢?“
      顾念好容易止住咳,瞪大眼睛望着他,“你跑过来问我?我倒还想问你呢!“
      “完了。“方谦简明扼要地对顾念说了刚刚那通电话,又说:“他估计是去找许苏光算账了,我怕他胡来,你呆在家里,我去找他。”
      顾念急地抛掉出来时身上披着的毛毯,责怪地说:“你和他说那些干什么!再说你去哪里找啊!我和你一起去,我绑定了顾异的手机定位。”
      如果方谦知道带顾念去会看到什么,他宁愿自己找不到顾异也不会带她去。
      两人按着定位寻找,最后停在
      ,光天化日地马路上密密实实围了一圈人,十分嘈杂,间杂可以听到几句“120”。
      方谦先一步拨开人群进去的时候立刻转头想拦住顾念,可是已经晚了。
      人圈的中心躺着许苏光,他的手捂着肾脏的位置,指缝间还在源源不断地冒血,蜷缩着的身下淌着一大滩深红到几乎发黑的血迹。而凶器是一把剪刀,被同样站在人圈中心的顾异拿在手里,刀刃整个都被血染红,还有余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发黑,发冷,发干。
      方谦手中一沉,顾念昏过去了。
      顾念昏迷了三天,此后低烧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但昏沉占了绝大多数时候,有时甚至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这样神智不清的状态持续了的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又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发生许多事是顾异街头行凶被登了报,网上舆论沸沸扬扬地把风向引向他的家境殷实,所以顾家除了顾念以外都被弄得焦头烂额,而许苏光受的那一刀正好插在肾上,医生华佗再世也只堪堪捡回一条命。许家坚决不同意私了,最后,顾异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是因为顾念全然不记得了。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家里卧室的天花板,妈妈守在床头,但似乎缺了点什么。
      她避开父母打电话问方谦:“顾异回来过吗?他和你联系了吗?怎么上次来了个电话说纽约有事,走了之后就再联系不上他了?”
      “他呀,最近忙着呢。上次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纽约那边工作调动,以后要经常出差,今年回不来了,以后怎么样还难说呢。不过你可以微信和他联系,他抽空会回你的,你也别担心。”方谦一面盯着钢化玻璃那边套在灰蓝色监狱服的消瘦的顾异一面对电话听筒说。
      挂了电话。
      顾异问:“我的录音你都保存好了?”
      方谦点点头。
      顾异又问:“我的微信你记得经常登上去看看。”
      方谦还是点头。
      顾异笑了:“别露馅了,小丫头精着呢。”
      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笑起来还是一样好看,只是多了一份潇潇落叶的凄楚。
      我和张空都愣在原地,全身被灌了铅一样难以动弹。
      顾念,顾念,多贴切的名字啊,爱恨嗔痴皆为念,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经九百生灭,你都尝了个遍。
      敲门声陡然响起,像是一根针扎在我们身上,将那满身的重铅都放了出去。
      一位高高瘦瘦的金发护士应声进来。
      “张医生,你的女朋友醒了,刚刚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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