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Chapter25 ...
-
早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溜进病房的时候顾念醒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她醒的同时我也惊醒了,立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的鼻孔里插着鼻胃管,和几乎透明的脸融为一体,但还是冲我勾了勾嘴角。
许苏光,不,张空就和衣躺在沙发上,我一动他也立马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啦。”他显然没有睡醒的样子,肿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睡眼惺忪,但还是撑着身子大步走到病床边。
顾念缓慢地把头转向他,似乎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眉头立马皱起来。
“诶诶,你别动。”张空感同身受一样呲牙咧嘴,睡意烟消云散,俯身问:“你想要什么?”
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中发出浅浅的气流声。
“水?”
顾念虚弱地眨眨眼。
扶着顾念喝了水后,干裂的嘴唇总算是湿润些,只是脸色仍不见好。护士说刚做完胃部手术的病人大多都是这样,等过几天能进些流食之后就会好些,现在只能打营养液来维持基本的需求。
护士挂完点滴走后,房间静下来。
冬日难得的晴天,百叶窗已被拉开,温暖和煦的阳光大张旗鼓地从玻璃窗跑进来占领了屋内的地板,小小的房间一派明亮,我跳跃着想要捕捉地面上的瞬息万变的小亮斑,可怎么也抓不住它们。
一直跳到顾念的床头被张空一把抓住,“Momo, 你太胖了,不能在病房里乱跑,不然会撞到这些仪器的。”
听到张空说我胖,顾念睁圆了眼睛瞪了他一眼。
“好好,我错了。Momo是女孩子,不能说她胖,不然她会伤心对不对?”
我深以为然到点点头,踩着张空脚蹬到他膝盖上给了他点颜色瞧瞧。
张空闷哼一声接住我。
顾念的脸上透出些浅浅的笑意,即使被交叉的导管遮住了一大半也被张空准确地捕捉到。
他也跟着眉飞色舞,一反常态,像毛头小子一样话多起来。
“昨晚下了场大雪。”他探身向窗边看了看,“现在外面的雪还很厚呢。你猜我看到什么?”
顾念好奇地看着他。
“我看到了一株梅树!就独独那一株开了几朵小花苞。那梅花映雪开得惹人怜,我想这房间雪白雪白的没点装饰,就想摘一枝带回来插在瓶里,没想到……”他瘪瘪嘴,像是孩子失去了觊觎已久的玩具一样,“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我再看那梅树,被吹得秃子一样。”
“不过——”他献宝一样展开折成小荷包的纸巾,语气欢快,“我把它们都捡了起来。你不是喜欢买书签吗?我把她们压干,再买些细麻绳、塑胶片做成书签。或者夹在小玻璃框里做成标本装饰也好看。”
张空的厨艺在顾念住院期间得到飞速提升。因为美国医院配餐的流食除了牛奶以外大多都是冷的,所以他只能撸起袖子自己上了。
“今天吃什么呀?”顾念眼巴巴地望着一只脚刚踏进病房的许苏光问。她恢复地很好,护士说今天晚上再观察一下,明天就不用吃流食了。
“你想吃什么?”张空把保温桶放在小餐桌上推到床边,取出在家洗好的餐具一字摆开。
“我想吃茄盒、油炸小黄鱼、烤羊排、珍珠奶茶、炸鸡翅……”
“做梦吧你!”张空拧了一下顾念的鼻尖,又于心不忍地添了一句:“听医生的,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保温桶的盖子被打开,升腾的热气带出不算浓郁,却抓人鼻息的咸香。
“好香呀!”顾念忙着朝碗口看了一眼,但随即瘪瘪嘴:“又是菜粥呀。”
“你再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顾念从保温桶里深深舀了一大勺出来对着阳光看。已经熬开了的米粒带着菜色的汤汁浓浓郁郁地混合在一起,在他们之间还夹杂着零星几丝淡黄色的指甲盖一样长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细丝。
“是干贝呀!”顾念发现宝藏一样叫起来。
这就是他们在无聊的住院生活中默契地共同参与的寻宝游戏。虽然只能吃粥,但是张空会在每天的菜里变着花样加一丁点顾念喜欢的肉类,撕成极细肉丝提味。
“许苏光,你厨艺真是越来越好啦!”顾念吃饱喝足地坐在床上满意地说。
是的,她仍叫他是许苏光,他也就这样应着。只有我,被这两个名字逼得精神分裂了一般。
“那还是不敢和你的国宴水平比。”张空还在调笑她曾经夸下的海口。
顾念冲着正在洗手池边洗完的张空甩了一记白眼,右手一指,对我说:“去! Momo, 他又笑我,派你去咬他!”
我冲张空扑过去,他拿着洗碗海绵灵巧的闪开,我完完整整地扑到了水池上……湿了个透。
那两人指着我哈哈大笑,笑声盈满房间,而我被卡在水池上悲催地想,我确实该减肥了……
第二天,如张空答应的那样,饭菜取代粥出现在顾念的小餐桌上。
“我们把饭菜带到外面去吃吧,你看外面多好的太阳。”
“不行,今天外面有风,你还不能吹风。”
“那外面还有太阳,我应该多晒太阳补钙呢。”
最后,张空拗不过顾念,选了个折中的地方,找护士要了一把轮椅带着她去了。
回到这条僻静的长廊,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动声色却撕心裂肺的夜晚。但顾念却浑然不觉。她格外喜欢这面巨大的玻璃墙,因为阳光能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以及墙外那方自有一番天地的庭院。
“先吃饭,吃完饭,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今天顾念能吃普食的第一天,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炸鸡翅,糖醋小排,但是张空还是按着顾念喜欢的口味做了少油的上汤娃娃菜,清蒸鲈鱼。
上汤娃娃菜是用滤过油的鸡汤炖的,鲜美入味;鲈鱼清蒸,用葱姜蒜丝去除了腥味的同时保留了鱼本身的嫩,最后淋上的蒸鱼豉油无限扩大了鱼肉的鲜甜。
以上的话在张空仿佛观看做饭视频的时候被刻进我的脑子里,尽管我并不想记住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让我本不富裕的脑容量雪上加霜。
冬日的阳光和春雨一样金贵,但今天却像上帝难得垂怜人间一样,挥毫泼墨的铺洒着,树枝、草地、楼房上都沾染了金粉,一派金闪闪的景象。
“看!松鼠!”
一个灰色的卷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的小东西正双手窝在胸前站立在一个树根下,悠然自得地享受阳光,丝毫不知道不远处的玻璃窗内有一双激动的目光激动地看着自己。
松鼠是波士顿随处可见的小动物,他们常常荡秋千一样在树枝间攀爬跳跃,但是冬天除外,冬天路上最常见的是半人高的火鸡。应该是今天天气好,所以小松鼠也出来活动活动。
在顾念无言的催促的目光下,张空匆匆忙忙收好饭盒,推着顾念去到庭院。谁知他们一出来,那松鼠噌地一下爬上树,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后面还有一个大草坪,我们去那里吧?”张空蹲下身又紧了紧顾年脖子上的围巾。
顾念缩着脖子躲避,“许苏光!我都要被勒死了!”
医疗中心背后的那片草坪极其开阔,外围一排高大树木为呈弧形让它与世隔绝,尽管冬天草坪已经枯黄,但丝毫不影响它让人舒怀的美丽。
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有的和顾念一样坐在轮椅上,有的大大咧咧地躺在铺在地上的毯子上晒太阳,有的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有的由穿着制服的护士陪伴着,他们都是病人却看起来很健康。
“我很喜欢这里,许苏光。”顾念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眸子里闪动着一种跃然的光辉。
“嗯,我也很喜欢这里。”
“这就是生活吗?”
“什么?”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时间包裹住了。”顾念一脸满足地说:“以前总有一种失落感围绕着我。因为我觉得我从未与时间并肩而行,我常常落在它的后面,拖着步子追着它跑。但刚刚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失落感竟然不见了,我的心也跟着轻盈起来。我喜欢这种感觉。”
张空坐在草地上没有说话,眼神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疼惜。他把脑袋枕在顾念的膝盖上,捧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依恋地感受着。
顾念用另一只手拨弄他柔软的黑发。
“诶?你居然有跟白头发?”
“帮我拔了吧。”
“白头发会越拔越多的。”
“没关系,我只顾得上当下了。”
于是顾念出其不意地逮了一根下来,张空疼得滋哇乱叫,“你倒是和我说一声啊!”
顾念笑得发颤,扯到了伤口,又捂着肚子倒吸气。
张空立马起身蹲在地上,焦急地问:“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我推你回去。”
顾念抓着他的手强行止住笑意连声说没事,缓了缓才直起腰,“给,你的白头发。”
那根银色的发丝随风飘动在两人之间,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透明的一般。
张空的眼神穿越发丝抵达对面的人的眼睛深处,最深处,仿佛要化作天地苍穹将她包裹起来,将她保护起来,将她藏起来。
发丝随风而去,呼吸交错,温润了唇舌,周遭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天地无垠,光华流转,再无他人。
我安静地伏在一旁,看着鸟儿在蔚蓝的天空下展翅高飞,或许上帝也给人间布下了捕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