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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   “我想和你聊聊你妈妈。”
      听到妈妈这个词的顾念垂下眼睫,复又抬起,如此重复了几次,就是迟迟没有开口。
      地毯上的光斑在细细移动,昏暗温暖的室内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墙边另一张桌子上的加湿器不间断地喷出一团细末一般的水汽。我轻轻一跃跳上桌子,好让微凉的水汽柔拂着我的皮毛,舒服极了。
      他们谁也没有在意我,如同被裹挟在同一个隐秘的,只有两人的世界里。
      半晌,顾念才开口:“我很敬佩她,也很怕她;我在孤独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但是面对她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开口……”
      “为什么没有办法开口,你想告诉她什么?”许苏光关切的眼神和好奇的语气奇奇落到顾念身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顾念痛苦地摇摇头,“可是我一面对妈妈,即使只是在视频里,我感觉我的喉咙被人掐住了,那些话在我心里翻腾,但就是说不出来。我好难受。”
      “你想说出你的想念,说出你的困扰,说出你的痛苦,可是你害怕换来一个强硬的指责和怀疑,对吗?”许苏光的声音如同一双大手,稳稳接住她的脆弱。
      顾念一下愣住了,或许她自己都从未自己辨别过,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害怕地又是什么,随即,她点点头。
      “妈妈曾经指责过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念的眼神飘向门边的角落,彻底避开了为数不多地光亮,陷入自己的回忆。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她总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所以我对于和别人比较这件事情有一种走火入魔的执念和敏感。记忆中,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当时升好初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找后门,另一种是凭借你在小学获得的奖项,比如奥数。”
      “我没有拿得出手的奥数成绩,但没关系,我知道我们家有教育厅的关系,这事儿父母并不瞒着我,因为他们进进出出也活动了不少,所以我们家对于我上初中的这件事儿相当放心。但是就在开学前一周的时间里,这事儿突然出了问题。”
      说到这,顾念叹了口气,把目光收回来。
      “有一天我就和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本该在单位上班的妈妈急匆匆地赶回来,她一把拔了电视插头,却没有指责我看电视,甚至没有看我。她焦急又慌张地自言自语,完了,录取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她的脸通红,急的在家里转圈圈,不住地打电话。我那时还是懵的,因为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妈妈这个无助的样子……直到她一把我抱住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掉档了。”
      许苏光认真地听着,他的眼神柔和,其中有波浪在轻轻翻滚。
      “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对上什么样的学校,面对什么样的事情毫无概念,只知道我妈妈抱着我哭了,那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事与愿违,尽管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个词。后来我知道了,我的名字是被一个更有背景的学生顶替了。妈妈并没有因此责备我,但是她常常会在闲聊时叹上一口气说,你要是有个奥数奖该多好啊。这句话时时刻刻都萦绕在我心头,直到我在初中的成绩越来越好才渐渐消失……或许也从未真正的消失,只是短暂的平息。”
      顾念说完这个故事后像是卸下了什么千斤的重担一种松了一口气。
      可许苏光的心却紧紧揪起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心疼,竟一时也没有说出话来。
      或许是想到了他们共同的初中时光,许苏光顿了顿开口道:“你做的很好了,顾念。”
      顾念出人意料地冲他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她在这个诊疗室里哭的时间绝对比笑的时间多得多。
      “我知道。很多人都和我说过,我做的很好了。”顾念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夸赞,双手在柔软的沙发坐垫上抵出两个窝,怂着肩膀,望向光影错落的百叶窗是,“可我害怕做好。”
      顿了一下。她回望许苏光:“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吗?”
      许苏光真诚地摇摇头。
      “没有彼岸的人只剩徒劳无功。”顾念平静地说。
      我的朦胧睡意被这句话惊醒。
      彼岸花,来生的第一朵花。
      只听她继续说:“我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周围所有的人,包括父母,都在告诉我你应该为自己的出身感到幸运,但是转眼,他们就会像川剧变脸一样,恐吓着我,如果你不努力就会失去这一切,你会衣不遮体,你会食不果腹,你会上街乞讨……”
      “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吗?”
      “或许吧……”顾念愣了愣,有些呆滞地说,“我的脑子常常会把我的想象延伸到事实上,我常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分不清楚现实和现象了。”
      “没关系的,会好的,顾念。”许苏光犹豫再三的手还是没有伸出去,“即使是你的想象也是基于对外部环境的反应。是这些想象让你害怕做好吗?”
      顾念点点头,将袖口不断向指尖拉扯:“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我只是担心,一旦做好就意味着我要停下来,我不敢停下来。”
      我想到了她最近常做的那个梦,那个满眼猩红,孤独无助,满心惶恐,放足狂奔的梦。
      我注意到顾念开始颤抖,她尽可能的踮起脚尖,离开地毯上。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顾念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似乎感到那一滩鲜红的血色已经蔓延到了她脚下。
      在顾念近乎祈求的目光下,许苏光并没有马上回答,职业操守和人性情感在他的大脑里博弈。
      终于,他交叠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动了动。
      他起身,白大褂上带着一股特有的手磨咖啡的醇香走到顾念身边,蹲到沙发边,把顾念的头拦在自己怀里,用大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着:“休息一下,没有关系的……”
      顾念紧绷的脚尖渐渐松弛下来,落回地毯上,我的心也跟着落回胸腔。
      后来,她们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因为有暖气的室内实在太好睡觉了。
      顾念叫醒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一叠文件上流口水。
      顾念按着我的狗头跟徐苏光道歉:“不好意思。这是什么文件,重要吗?要不我帮你再打一份?”
      “不重要。”许苏光一把抢过顾念手上的文件。
      许苏光的反常让我条件反射地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但是他收手的速度太快,我只捕捉到扉页末尾的几个黑体字“项目申报材料”。
      顾念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仓皇解释说:“是一些脑部组织的解刨学图像,你不会喜欢看这个的。”
      顾念点点头,似信非信。
      刚刚走出诊疗室,顾念的邮件就收到一条新消息,点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封拒信。
      她面无表情地划走了邮箱,把手机放回背包。
      “噔噔噔——”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过来,顾念下意识地牵着我让到门边,正准备是回头说一句“sorry”的时候就看到许苏光站在面前。
      看来是刚刚跑下楼,带着喘息,“你耳机忘了。”
      顾念笑着道了声谢,拿回自己的耳机。
      “你等下回家吗?”
      “嗯,先回家,吃完午饭去图书馆再复习复习。”
      “那我下班来接你吧。”许苏光的目光不自然地落在脚尖上,耳根难得地红了。
      顾念看着他的样子半晌,“噗”地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弄得许苏光更加不自在了,他语气飘忽着说了一句:“我晚上请你吃饭。”
      “好。”顾念也低下头,她抿着嘴不让自己再笑出声来。
      当天晚上,许苏光按时下班来接我们,仍旧带了一杯热可可。
      顾念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偏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许苏光。
      冬令时的天黑得特别早,现在才6:00不到,夜幕已成深蓝色,唯一的自然光源是远挂天上的月亮,余下的只有红绿灯以及街灯。
      车内的光线幽暗,可这样朦胧的光线让许苏光的线条流畅坚毅的脸庞一半隐藏在迷蒙的黑暗中一般露在幽暗的光线里,比平常多了一分模糊的神秘。顾念看着他,入了迷。
      许苏光抿着唇,不自然地盯着前方的红绿灯。
      微红的耳根和挺得笔直的脊背出卖了他。
      他轻咳两声,“你那饮料别洒出来烫着了。”
      “啊?”顾念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许苏光的意思之后,饮料已经洒到了她手上了。
      尽管拿了一路,但这热饮的温度还是让她皱眉“嘶”了一声。
      “烫着了?”许苏光立马偏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顾念说的“没事”,在下一个路口靠边停下来。
      “我看看。”他解开安全带凑过来。
      手上并无大碍,毕竟也谈不上滚烫,但多少还是红了一点。
      许苏光松了一口气,轻轻吹了一下。
      唇齿间的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娇嫩的皮肤上,引得顾念颤栗地抽回手。
      咫尺之间,密闭空间中暧昧的氛围陡然升高。
      狭窄的车厢里甚至可以听见两人砰砰的心跳声。不知何时,两人已面面相对,顾念被许苏光侧身圈住,她的眼神中既带着期盼又揣着不安地望向几乎要碰上鼻尖的脸。这是无数次在梦里呼吸喷洒到她鼻尖的脸。
      我的心脏跟着一起加速跳动,几乎不受控制地随着愈发接近的嘴唇而加速。
      我看见顾念的睫毛颤栗着微微扇动,我看见许苏光缓缓闭上的双眼,我……
      “阿嚏——!”
      我……打了个喷嚏。
      顿时,两人清醒过来,弹射似的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以狗生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打喷嚏。如果顾念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她肯定会用眼神杀死我。
      我现在大气也不敢出了。
      “你寒假有什么计划吗?”许苏光先开口打破了令人发囧的气氛。
      “有。”顾念想了一会儿说:“我一直都想去冰岛看极光。”
      “你一个人吗?”
      “哎……”顾念叹了一口气,“寒假大家一般都回国过年了,应该是约不到人了。”
      “那不说寒假,太远了。”许苏光一把将车顺利倒入停车位,接着说:“这周六有流星雨,要不要一起去看?”
      “流星!”顾念的眼睛都被点亮了,她是不错过每一个许愿池的‘信徒’。
      “是的,新闻上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以定一个gateway house……”
      Gateway house是顾念一直心心念念但是没有机会去的森林小木屋,他们被零散地建在山上,森林间,每一位客人独享一栋简单的木屋,体验大自然的生活。
      “好啊,我一直都想去那个地方。”顾念兴高采烈地说着,自然而然地将手挽上许苏光的手臂。
      许苏光的不拒绝,更让她情绪高涨。
      正在我们往餐厅走时,一个声音叫住了顾念。
      “顾念!”
      迎面走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我认识,是顾念的室友——林苓,其他两人听顾念说是同学。
      在那三人走近之前,许苏光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顾念的臂弯中绕出,看了眼手表,低头对顾念说了一声:“约的时间到了,我先去餐厅等你,免得他把位置安排给别的客人了。你和同学聊完再过来。”
      随即,他大步向餐厅走去,和迎面走来的同学一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快速点了点头。
      顾念笑着迎向三位同学,“真巧,你们也是来这儿啊。”
      林苓假装嫌弃地撇撇嘴,“难怪今天约不出来你。这就是你刚复合的前男友啊?”
      “嗯。”顾念并没有对‘复合’这个词提出异议,或许在她看来这段时间的种种相处都是必然复合的预兆。
      “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你们怎么又遇上的啊?”
      “算是吧。”这个问题让顾念有点难回答,因为她并不想说太多‘内幕’:“我们就是偶然碰见了,就聊起来了。”
      “你们现在是准备吃晚餐的吗?”另一个女生问。
      “嗯。”顾念指了指中庭尽头的餐厅,“我们定的哪里。”
      “这回真是太巧了,我们定的也是那家。”
      顾念硬着头皮附和,确实挺巧。我从她偏头瘪嘴中看出,这个巧合让她烦透了。
      而更让她烦脑的还在后面。
      他们一同走进餐厅,所以服务生将同学一行人安排在她和许苏光的邻桌。
      许苏光从看到她们一起走过来的第一眼嘴角的弧度就没有了。
      两人之间一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沉沦其中的暧昧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尽管许苏光为了保持表面的礼仪,仍然和邻桌的同学友好地表示礼貌,但全程两人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一开始,顾念没有没有完全察觉出这种变化,直到她发现许苏光少了以往的沉稳,甚至在上菜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奇怪的焦躁。
      在许苏光强调是不用按顺序上菜之后,菜品很快上完,窄小的桌子挤满了巨大的圆盘,顾念的神情冰冷,显然是在用冰冷的神情压抑中心中升腾的无名火。
      反观许苏光,若有所思的视线几度落在顾念身上,又几度飘开。很明显,他知道顾念在想什么,但他没准备解释,至少没准备在这解释。
      “check, please.”
      当最后一道菜被金发碧眼的服务生端上来,桌上却没有地方放的时候,顾念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椅子刮擦地面粗鲁地发出呲啦一声,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许苏光也跟着匆匆站起身,向周围的人点头表示歉意,绕过桌子,拉住顾念低声说:“你到车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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