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山gl》枕元

1、第一章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书院隐在竹林里，黄口小儿摇头晃脑，嘴里诵着刚学的诗句。日头正伸着懒腰往头顶上爬，尚在梦中的只有不识咸苦的襁褓幼儿，村里的青壮早已套上麻衫，扛起锄头，三三两两往自家耕地去。女人匆匆搁下饭筷，扫洒，浆洗，同样要撑起这个家。鸡鸭出笼，迫不及待的开嗓，尾羽鲜亮的公鸡总是气势汹汹，他们是每家小女儿的宝贝，只等岁末了做个最漂亮的毽子。精瘦的黄狗摇着尾巴在女主人脚边打转，碍到正经事儿，被主人赶出门去村里自己玩。一盆水泼到院子里，惊扰到了在竹椅上打盹的狸猫，狸猫几步跳到墙根上，自顾自的梳毛去了。
　　成蹊也是一只猫，准确的说，是一只猫妖，现在住在村南边的茶叶铺子里。离她这个村里，掐着尾巴算已经快两年了。

　　两年前，卖茶郎家的两个小儿子进山打柴，无意间闯入了不言的幻境中。成蹊早就告诉过不言，化境时不要弄些珠光宝气的石头做境泉，太打眼了，招了别的小动物，体弱的承受不住其中的灵气，平白害了别人。
　　成蹊本在梦里，洞里的吊床恰恰这时断了一根藤，她滚落下来，一身起床气没处发，那些五光十色的石头就晃着她的眼了。她准备去教不言做猫，让他在境里睡个十几天。没法，成蹊是个学艺不精的小猫，没有办法像那些大神仙一样，抬手挥袖之间，就是几百年的时瞬，十几天已经是她修炼千来年的极限了，还是沾了不言在境中分不出精力对付的光。

　　几下跳到不言的境边，不由得再次感叹，天上地下那么多妖，要是各个的幻境都如同他这样花里胡哨，那还修炼个什么，选美得了。
　　不过也不怪他，成蹊和不言生下来就是异瞳，瞧着确实好看，但对猫来说，视力不好就是致命弱点。他的幻境，还是师傅和爹，查阅了无数古籍，找到的能弥补视力不足的办法，要用特殊的灵石做境泉，不过她哥臭美也是真的。因着这点，爹娘没过多苛责过他两的修炼，反正这座山头都是家里的，世道不乱，没人敢欺辱到他们头上。
　　但不是每个人都如同成蹊一般胸无大志，家里偷懒不做事的只有她一个，不言依着师傅的教诲，仍然勤勤恳恳的修炼。
　　师傅是她爹还在做土地神时一同被供奉在寺庙里的虎爷爷，虎爷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实在想象不出当年大战群魔卫一方百姓的场面。不过没关系，师傅深谙因材施教这个教育道理，对成蹊，仅仅教了些傍身的技法，她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会教的师傅。

　　两人同血脉，不言化的境不会排斥成蹊，她走进境中，就见到这两个小崽子，已经昏倒了，定是不小心被框了进来，幸好他们没进去更深的地方。没有灵力是无法视清真实的景象的，一旦进入，只能待此境主人此次修炼结束，但是以不言的刻苦程度，每次开启幻境，没有一个月，是不会出来的。罢了，既然看见了，就施以援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下就修了十四级浮屠。

　　成蹊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之前只在爹说的故事和人间话本子中听过，他们有的愚蠢，有的聪慧，有的如自己一般不思进取，有的则像哥哥一样勤奋好学，但是他们，都即善又恶，叫猫看不清。
　　她捏了个诀，将两人送出去，她以原身现于两个小崽子面前，毕竟妖界共识爹娘在她耳朵边叮嘱过千百次了，一定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又从两旁的树叶上招来些露水，将两人浇醒。

　　两人终于醒了，糊里糊涂，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成蹊在他两个身上蹭了蹭，留下了些许灵力，能保证他们安全的回到家，这些灵力待到人味浓郁的地方，自会消失。不过他俩好像误会了，以为她在撒娇，笑话，她自出生来，还没撒过娇呢。

　　“这是迷路的猫咪吧，好乖啊，” 小孩蹲下来抱住成蹊，用他脏兮兮的脸也蹭了蹭。“哥你看他这样，肯定是想和我们回家，我们带他回家好不好。”
　　不，不想。
　　还没等她跑开，另一个男孩一把拎起她的后颈，抱到怀里：“那好吧，他在这里衣食无着落。如此亲人，定是跑丢了或者被抛弃了，走吧，带他回家吧，爹看了肯定也喜欢。”
　　有话好说，不要拎猫后颈！

　　于是她就这样被带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她又不能真伤到两人，没办法。幸好的是这两个小崽子至今都没有发现自己曾经迷过路，被他们捡回来的猫救了他们的性命。
　　不言顺着留下来的痕迹找到成蹊时，她正在屋顶上打盹。傍晚橘黄的光斜斜的扫来，白色的毛尖儿都染成了金黄，好不惬意。成蹊没有跟他回山里，一方面原因是，这样子的阳光困住了她，另一方面就是，这里真的很多新鲜玩意儿。在不言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她就在这个小村庄暂时安居了下来。

　　成蹊正在竹椅上酣睡，她其实有自己的窝，在小儿的屋子里，她嫌那处不够敞亮，多的时候是随处睡。家里的那只领头大公鸡刚被放出来 ，就来找她的岔。大人有大量，不欲与它争，跳上屋顶，换了个地方睡懒觉。
　　村里往来人中有人修为在身，成蹊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把妖气敛得很好，虽说本就没有几分，但现在竟然连作巢的喜鹊都不躲着她，敢从她身上薅毛，这谁忍得了。
　　一爪子扑下去，喜鹊在地上翻腾了几圈，灰溜溜飞了，收拾完喜鹊，成蹊也彻底醒了。
　　趁着天光还没大亮，她走出村口，寻了个周围没人的地方化了人形。村里经常会有往来人歇脚，走南闯北的行商，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有一些穿白衣执剑的门派弟子，她一个生人并不会惹人注意。客栈生意很好，主人家的茶叶铺子生意也很好。

　　成蹊常去的那家书铺先生都记住她了，一个女孩儿，净买些天南海北的游记，伤春悲秋的爱恨情仇，诗经大学给她推荐了，翻了几页就撒手，说什么也不肯看。
　　银两还是爹娘叫不言带给她的，除了银两，还有一大堆照顾好自己的废话，她左耳进右耳出，这么个小村子，能有什么事，她可好歹活了千来年，打不赢还跑不掉吗。
　　成蹊除了买些话本子买些甜糕也不常用银两，还有许多，够她待到想回家的那天。
　　她化成人以后是个小姑娘，模样周正，一双杏目顾盼流转，像山间的无尘泉水，粉团似的脸，梳一个双鬟，整个人显得稚气未脱，很难让人设防。
　　起先村里人只问她是哪儿人家，成蹊胡诌是隔壁村里的丫头，后来又有人追问家在哪名几许，喜欢为人牵线搭桥的本能又出来了，想替自家儿子或者隔壁人家说个亲。怎么会这么热情，再问就编不圆了，成蹊再化成人形时，总戴纱遮了面，最喜欢的明月钗也不戴了。
　　成蹊后来发现，茶馆客栈都有先生说书，醒木惊天响，扇动乾坤摇，先生一开口，天下攘攘，皆现于眼前，最重要的是，听评书实在省事，不用动手翻页，这可比看话本子来的惬意的多。托成蹊的福，茶馆的梁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若有人朝上看，准能看见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从梁上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