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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左右五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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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你胡扯!”张立阁一把掀开被子,顾不得胃里一阵乱扭,走火入魔似的往外冲,结果反被楚闲月抱住了。
可他又比较壮,楚闲月力不从心丢了重心,两人一晃,差点同时跌倒。
“大哥,你昏迷时,吃得东西全吐出来,没呛到气管里都是奇迹。”楚闲月又无奈又无力。“你慢点,咱先稳一下不行吗?”
“你别拦我!阿楼在哪!他怎么会死?他……”
“他把那条蛊虫吸走了,算是替你死了一次。”
“这不可能!”张立阁奋力甩开楚闲月,“还有,你们怎么不拦住他?难道看着他死吗?”
“你冷静!”楚闲月箭步一冲,拉住张立阁,“我们也不能看着你死啊!至于阿楼,他有十条命,能复活。虽然这样做,他受点罪吧。总比你死掉好些!”
“复活?”阿楼有十条命,这是真的?“开什么玩笑!那种江湖把戏,你们也信?”
“什么江湖把戏?”
对啊,算命那天楚闲月又没跟着去!他怎么知道的?
“这怎么回事?”张立阁慢慢后退,“楚闲月,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我就是你家楼下饭店老板!倒是白满川,他姓白!你仔细想想!”楚闲月难得的加重了语气,“想想你的家族!”
“啊!难道?他是左……”张立阁眼前一虚,扶着床架坐下来。
“对,他是白家现任门主。”楚闲月目光低垂,又喃喃道,“张立阁,这蛊我也中过一次,是我弟弟救了我。现在你起码比我强,阿楼能复活,而我弟弟不能。”
楚闲月这番话,倒讲的张立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安慰。
“他和阿楼特别像,是个又漂亮又坦诚的孩子。”
事非经过不知难,张立阁对比自己,听到阿楼死讯尚且如此。楚闲月当初看着自己弟弟去了,想来撕心裂肺也不足以形容吧。
见张立阁安静一些,楚闲月定了定神,仿佛从心事里逃脱一般,略带艰辛地说。“你把信物带上,阿楼复活这事没问题,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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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空荡荡的,隔壁的房门大敞着,张立阁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坐在门厅沙发上聊天。
白满川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气场硬得像冰,完全复原了平日略带傲慢的态度。
他对面坐着一位女人。
她年纪看着二十七八岁,短发,五官和张立阁极像,柔美却更显清冷,一对墨绿色的眸子深得让人发寒。她一袭黑衣很服帖,勾勒出诱人的弧度,一对蝴蝶造型的银耳环很是别致。
“小姑?”
张立阁吓了一跳,他小姑姑张犹梦怎么来了?来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正是这世上张立阁最敬也是最怕的一位。
“立阁。”她声音很低,沙哑里掺着性感。“我在这开会,顺便过来看看你。”
“哦。”张立阁被她盯得不知所措,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抬头,心里惦记着阿楼也不敢再往前走。
白满川见状赶紧说,“你带着信物先去救猫,别的一会儿再议。”
讲真,从醒过来到现在,各项事宜信息量挺大,张立阁心里满是疑惑,有心问个明白。但小姑姑张犹梦的目光锋利无比,他怕自己看起来太像个傻瓜,到底没敢问出口。
算了,早晚能知道。白满川是个门主,有点内部消息也正常。
张犹梦也不说话,只管低头转手上的戒指,一副大人懒得理小孩的态度。
白满川赶紧又说,“他变身怎么变得,你总见过吧?你帮他变一次身,就能救他。”说罢,他指着里屋卫生间,眼睛一通狂眨,“快去啊。”
张犹梦神态平静,啥都没听见似的。等白满川说完,她抬头一笑,架势倒像个热恋中的姑娘。
“白家三公子,我们说到哪儿了?”
“啊…,就是上次聚会和这次到场的几家,明显有问题。我们白家很犹豫,要不要先把话说清楚。”
楚闲月也静静坐下来,恢复到平常温柔的样子。他朝张立阁努努嘴,示意他快走。
事实上,张立阁本以为会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过去,白满川也好,楚闲月也好,起码别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件事。
他确实不太敢想象自己要单独面对阿楼的尸体,哪怕自己能够救活阿楼。
可张犹梦出现了,因为懂得她对自己的希冀,才使他更加紧张。小姑姑是张家现任家主,而他是钦定的下一任。对于像张家家主这个位置的人而言,别说你独自面对尸体,哪怕是亲眼看见阴兵借道,眉毛都不应该动一下。
张家本是个有些事业的大家族,当年以出神入化的傀儡术,在民初左五门中,排行第一。所谓左五门,由民初五个享有民间秘术的大家族联合建立,分别是张,王,李,杨,白五个家族。傀儡张氏,隐身王氏,易容李氏,机关杨氏,改命白氏,自此报团取暖,自成一方,当年确为名噪一时。又因地处东部,被称为东五门。后来西南也有类似的五门出现,分别为咒术伊氏,毒术徐氏,体术杜氏,刀术刘氏和织术郑氏,取名右五门,又称西五门。
战乱岁月,动荡不已。左右五门亦貌合神离,明争暗斗,直到25年前一件大事,双方皆损失惨重,才勉强签署和解,达成一致。而这25年的和平,就是用位居左五门的头把交椅的张氏一家,险被右五门首领伊氏灭门的代价换来。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张氏的衰败,倒也不仅仅从那件事开始。原本这秘术宝典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张家,到了张立阁祖父张青山一代,兄弟早亡,子孙凋零,仅得张立阁父亲张中和他姑姑张犹梦两个孩子。而张中自小性格懦弱,畏魔怕鬼,根本无法实施傀儡术中索魂夺魄的步骤。他又心软惜弱,善良至真,不仅学术上缕缕失败,更因无力负担家族传承的重任,最后不惜以死相逼。张青山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好在女儿张犹梦天赋极高,性格果决,三岁擒蛇,五岁屠狼,最终张青山不得不隐瞒实情,对外只称张犹梦是个男孩,才得把整个家族交付于她。
灭门之灾,发生在张立阁2岁那年。当时伊氏用本门最毒的诅咒术,对张门全员下了死咒。密保传来,左五门第三位的李氏门主李昌镜和第五门的白家首领白一何火速赶来,分别用易容术和改命术化解此劫。而最终,双双惨遭反噬,余生缠绵病榻,也只换得2岁的张立阁一条性命。经此曾辉煌一时的傀儡张氏,一夜败落。伊氏狂喜不已,处心积虑策划下一步时,哪料到事有反转,因施咒对象资料不准,对外称男的张犹梦竟侥幸逃过此劫,居然未伤分毫。只是本门遭难时,她在远方闭关,无力施以援手。等她回到左五门,世界早变了天。
要说张犹梦回来后怎么排解众议,力挽狂澜,她倒也没有。她不急着和左五门的元老们论男女有别,而是只身偷袭了伊家,一个人把右五门首门给灭了。那一战她没想活着回来,自然是有什么就赌什么。当晚正是伊家全员庆功宴,酒菜正酣处傀儡们纷纷攻入,封门锁窗,随后一化十,十化百,飞刀暗器铺天盖地,残虐手段不忍直视,连院里的树叶都给染红了。据传左五门另外四家赶到门口,只望了一眼,就急着回去商量写和解书。有两个高层,当时家人正在伊家打牌,都没敢进去救。
但张犹梦也不是神仙,过量的傀儡透支她的精力,打到后来又背了数十个死咒,解不开也站不稳了。伊家门主临死前朝她开了五枪,三枪打中要害,眼看她要殒命于此。
结果,有人救了她。
这人就是李昌镜的小女儿,李若一。在此之前,李昌镜还对张青山耿耿于怀,因李若一和张犹梦原有婚约在身。结果张门一事中,张犹梦是女人这事大白于天下,搞得李昌镜很是尴尬。他虽理解张青山的无奈,却也恨对方没早点告知,如今女儿的名节俨然成了笑话,都不如悔婚来的动听些。
可没过几天,李若一还把张犹梦给救回家里,这传出去更难解释。
李昌镜跑去问,却偏偏是个女儿奴,自来最疼小女儿李若一,只怕自己说重了些,女儿生气。
李若一风轻云淡,“救了就救了,救人总比害人好。有人问父亲,你就说婚约有效吧。”登时气的李昌镜脸发白,却硬梗住没发作,最后憋出一句,“那我想要外孙子怎么办?”
“只要救她这事依着我,和谁生,生几个你说了算。”
李昌镜听罢,当时就怂了。
不过再后来,年仅16岁的张犹梦灭右五门伊氏消息一出,她却也顺利接手张氏所有家业。右五门送来和解书,东西双方首次达成共识。一系列事过去,也没人敢提什么婚约问题,甚至对李昌镜都多了几分畏惧。尤其左五门的长老顾问们,不论臣服还是惜命,对于张氏李氏没人存疑,以至于有人推举女性骨干,都没人反驳。
李若一酷爱美术,常求染料不得,顾问们私下送宝石,磨碎了让她作画。张立阁爱吃辣椒和牛肉,顾问们就在自家院子种菜放牛,亲力亲为。
由此看来以德服人,真的不如以命服人来的彻底。
而所谓和解,说白了也都是拿命换的。成本足够,无论多大的事都能和解。
然而,小姑姑当仁不让的性格,杀伐决断的果敢还有严肃缜密的手段,张立阁是一样都没学会。他更像他父亲张中,爱写□□读书,爱运动爱美食,梦想着一辈子闲云野鹤的平凡。
只是张家除了他,真的再没人能传承了。就像张犹梦说过的,张立阁,你自己继承;或者趁我在世你生几个孩子继承;选一个吧。
张立阁的思路完全被小姑姑打乱了,门仇家恨的桥段飞速转换,拖慢了他的脚步。他摸摸裤袋里的书签,忽然想,阿楼要是复活了,他能给自己生几个孩子吗?
半晌,他方才站在卫生间门前。卫生间的灯开着,光线柔和地透过玻璃,给予他沧冷的温暖。
这一幕,和从前某个时刻揪心的相似,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但这次没人从卫生间的另一侧开门。
他攥紧门把手,深深呼吸后猛地打开。门后一片死寂,不见长发的少年,只一大团沾血的浴巾缠在地中间。
他一愣,随即跪到毛巾旁边,强迫着自己捏起毛巾一角,轻轻揭开。缓缓的,毛巾下的阿楼一寸一寸映入眼帘。阿楼还是那只灰色英短猫的模样,卷成一小团,光洁的毛浸透了水,揪成一簇簇的。阿楼身上的血迹差不多被洗净了,只有尾巴上残血多些。张立阁伸手试着擦擦,可那血结在毛上,不易擦掉。
静物阿楼,入定了似的,纹丝不动。
张立阁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挽住阿楼的脖子,拢住他的身体;而阿楼任由张立阁摆布,脑袋和爪子都无力地垂下来,全没一贯的不屑和挣扎。张立阁没多看,就把阿楼湿漉漉的身体整个埋进自己胸前,残留的体温,柔软地渗过衣料传过来,有点炽人。张立阁怀疑自己胸口被融出个洞,于是用力让阿楼贴的更紧,仿佛没有他填在那,自己的心就能滑出去。
他没哭,措手不及的彷徨和满心的无力大抵是将眼泪也弄丢了。他耳朵里则充斥着铿锵的心跳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存在这一种声音。
他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也没空去想。站起来后,伸手从毛巾架上拽了一条干净浴巾,把阿楼从外面裹起来,搂着它走回卧室躺在床上,又用被子盖住两个人。
被子下面的光景,视线并不好。除去心跳,又多出自己的呼吸声,平添一份不安。张立阁定定神,拿出书签,然后摸索着把手伸进怀里的浴巾,将它塞进阿楼嘴里。
霎时,彩色光晕从他怀里一跃,砰砰的闪烁,阿楼熟悉的体温悄然降临,紧紧贴在胸口。
朦胧中,张立阁看见阿楼像婴儿一般,整个人倦缩,靠着自己。他的长发熠熠生辉,缠绵着他延展在身上。
在家时他俩分开睡,所以搂着化成人的阿楼躺在床上,这还是第一次。不知怎么,张立阁并没有松开的想法,他将阿楼舒展了一些,用下巴抵着阿楼的头发。
被子下的光景,是一片昏天暗地的模糊,张立阁渐渐听不到怪异的心跳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的呼吸。
阿楼睡得很沉,似乎很疲惫。
张立阁慢慢用手指绕着阿楼的发梢,又怕吵醒了他,心里猜着蛊虫的解开方法,还有阿楼到底做了什么样的牺牲。想着想着,思维就有点迷离,柔发缠指的触感,让张立阁陷入回忆。他想起六岁时,自己有半年没见小姑姑,也没人告诉他小姑姑去了哪儿。那时半夜时常梦魇,醒了也不敢哭,因为怕被小姑姑看见挨骂。他就这么强忍着,盼望有次梦魇醒来,小姑姑会冷冷地在站床边正望着他,可这愿望并没实现。张犹梦被李若一送回来那会儿是下午,当时她浑身是血,不省人事。张立阁吓呆住,愣着坐了一天没吃没喝,直到确认小姑姑活着方才敢落下第一滴泪。他那时并不懂自己为何如此,长大才明白,人的眼泪可能忍得住悲伤,却始终逃不出喜悦。
“小立哥,我头发怎么湿乎乎的,你流口水了是不是?”阿楼懒懒的问道,一只手揉眼睛,另一只手伸过来摸张立阁的脸。
张立阁赶紧别过头去,拿着浴巾擦了擦。
结果阿楼的手,扶住了张立阁的后颈。
“怎么,我搂你睡觉给你温暖,流点口水还犯法吗?”
“不犯法。”阿楼扬起脸,邪魅地坏笑,整个人顺势跪着起来,摆出猫一样的姿态,挺了挺身体。他太高,头和肩膀把被子顶起来,给张立阁留出昏暗的三角形空间。空间里光线淡漠,却刚刚好能让人看清阿楼缎子般的皮肤和红色眸子饱含的炙热光芒,宛如世间一切的美好聚在此处。他是一尊玉雕,张立阁仰头望着,一尊温暖而纯净的玉雕。
“小立哥,你流那么多口水,想必饿了。不如,”他目光下移,盯着张立阁的嘴唇抿嘴一笑,“不如你且把我这只猫吃了,可好?”
张立阁感觉后颈上阿楼的手指轻轻摩挲同时,眼前人越贴越近。忽然想到小姑姑关于自家传承那段话,心里竟有点可惜阿楼不是位姑娘。
想什么有得没得?我得先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那蛊虫又是怎么回事。
“阿楼,”张立阁清清嗓子,表情极不自然,“要是睡醒了,穿好衣服,我想问你点事。”
“哦。”阿楼撇撇嘴,“那我衣服呢?”
“你衣服哪儿去了怎么问我?”
“我的衣服,难道不是你???”
阿楼意识到什么,索性没往下说,不过这意思够明确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浴室里只有浴巾,那他衣服哪去了?
炸雷般的画面,瞬间空袭张立阁的脑海——
张立阁青筋暴起,推开阿楼一翻身下了床。
事发突然,惊得阿楼无助地抓紧被子,半裹住肩膀,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咬着樱桃样的嘴唇,极白的脖子衬着散乱的长发,倒更令人浮想联翩。
这副光景更令张立阁咬牙切齿,一阵胃疼,摔在地上。
“白满川,你给我滚进来!”
张立阁连吼了三声,白满川匪夷所思地推开了门。
“你……这是体力虚耗过度吗?”白满川伸手去扶张立阁,还在不知所谓的打趣。
“我身体好得很,不劳你操心!”张立阁白了他一眼,起来后回手抓住他衣领,“他衣服呢?哪去了?你老实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是,”白满川反应过来连连解释,“他一身是血,不得洗洗么?”
“白满川,你,堂堂白家家主,你!”张立阁气得语无伦次,“你干这种事!你!你对得起门主的名号吗你!”
“张立阁,你可别冤枉好人!”白满川看张立阁虚弱的模样不敢推,只得任由他抓住不放。”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况且我是他哥,我自然……”
“你别废话!你摸了他,是不是!”
“?他一身血当时!我不摸,不摸能洗掉吗?”
“你!你欺人太甚!”
“什么啊,你松开。”白满川几乎是央求,“我就洗洗他。你别,别拉太近,一会儿让闲月看见。”
白满川话音未落,就听到自己身后幽幽的声音,“白满川?”
他大惊,转身便对上脸色同样难看的楚闲月。两人对视半晌没言语,最后白满川无奈中向阿楼求助。
“阿楼,你起码替你哥说句话。”
阿楼惊讶地往被子里缩一缩,只露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眨呀眨。“哥,说实话,你觉得我好看吗?”
白满川心说,阿楼,你真是不怕事大!“不好看!你以为,我爱抱着你?就是你太高,别人抱不动而已。”
“阿楼!你哥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要不算了。”阿楼怯怯的说。“你俩别计较,先找衣服给我。”
“我拿给服务生送去洗了。”白满川有点无奈,“你应该带了别的衣服吧?”
“哦,那哥我想要新的!”
“买!马上就买!”白满川掏出手机,冲张立阁堆着笑脸,“你先松开呗,我下个单。”
张立阁又白他一眼,这才住手,心想多让他买几套,自己还省点钱。
“白大门主,你带着几个孩子玩的高兴吗?”
不知何时,张犹梦已站在门外,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像破过来一盆凉水。
“放心,我不扰白门主雅兴。我呢,只想暂借张立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