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命猫》张六土

25、药糖故事之公主与侍卫

　　万音公主名为北堂捷，是前皇后南宫云和皇帝北堂烈最小的孩子。
　　当年南宫云与皇帝十分恩爱，共育有三子一女。南宫云怀万音公主五个月时，北堂烈御驾亲征。原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一场战役，却因战局焦灼把北堂烈困住三月之久。
　　彼时政局不稳，君王不在都城，难免有些人想搅得朝野动荡。而太后也是南宫家族嫡女出身，所以她与皇后联手，以南宫家强大的势力作为保障，稳住了朝中局面。江山无碍，但皇后因操劳忧虑，身体日渐虚弱。
　　待到北堂烈大捷回转之日，皇后也到临盆之时。大获全胜的北堂烈顾不上片刻欢娱，带领一队人马日夜兼程，却不想在临近都城半日路程处，被暴雨困在山中。北堂烈无奈之下，投宿在附近寺庙。
　　夜半，风雨已过，北堂烈毫无睡意，起身点一盏孤灯，站到窗前远眺。深夜的山林，风凉宜人，幽深静谧，万籁俱寂之刻浑厚的钟声悠悠响起，回荡间仿佛夹着僧人们低低的吟诵。北堂烈被这梵音打动，只觉数月征战的戾气悉数褪去，内心一片坦然。他感叹这音律俨然是万千音乐汇聚而成，任多少丝竹齐奏也不及这一刻动听。
　　若皇后这一胎是位公主，孤定要为她取名捷，封号万音。
　　北堂烈带着这样的希望睡下了，第二天下午赶回都城时，他果然看到了初生的北堂捷，也就是万音公主。
　　只是他钟爱的皇后，却没能挺过昨夜。
　　这样背景下出生的北堂捷，自然被北堂烈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祖母南宫太后，更是直接要求把她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到了北堂捷五岁时，北堂烈再立新后，他并未选择南宫太后积力推荐的南宫家女子，而是提拔了一位姓万俟的妃子。
　　帝王之心不可猜，南宫家力挽狂澜的能力是把双刃剑，一直以来很让北堂烈忌惮。随着这几年朝政渐稳，北堂烈更是坚定了要平衡朝中势力的想法。而万俟皇后是位谨慎胆小的人，她的母家官位不高，势力也不大。只在她战战兢兢当上皇后两年以后，才渐渐有人开始巴结。
　　当时万俟家少数交好的官员里，就有张显涛，那年他还只是数位戍边将军之一。
　　这一切难免会惹怒南宫太后，她一度对万俟皇后施压、设计，但阴差阳错始终没能废后。在万俟皇后的隐忍中，岁月也不断流逝着，最终年事已高的南宫太后终于作罢了，只能加倍溺爱南宫皇后留下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北堂捷。
　　次年，也就是北堂捷六岁时，她趁父亲打猎时在猎场淘气乱跑，将要葬身狼口时被一个误入皇家猎场的八岁男孩救下，这个男孩叫白满川。
　　余悸未消的北堂烈把这位年轻的恩人带回都城调查，得知白满川是位猎户的儿子，原本住得离猎场不远。他因不久前家中遭野兽袭击成为孤儿，最后误打误撞跑进了猎场，后又机缘巧合救了万音公主。
　　北堂烈觉得这孩子也算可塑之才，想把他交于万俟家扶养，但被太后拦住。她说这男孩子颇为勇敢，初见便救了万音公主，定与公主有缘。不如养在宫里，着人悉心培养，长大成为公主护卫，定能时刻保护公主安全。北堂烈应允，就这样，年幼的白满川也被留下由太后扶养。
　　万音公主虽被宠得嚣张跋扈，但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却很是友善。她称呼白满川小白哥哥，还常拎着糕点跑去看他习武。等他累了便把吃的拿过去，再缠着他给讲些山野中的冒险故事。而白满川也不负所望，武学上十分精进，十二岁便被封为首领侍卫，十六岁则成为侍卫统领。
　　虽说是升官发财，他心里却没那么快意。因为万音公主也长大了，从她十岁那年开始，身边逐渐有了诸多规则，尤其与男子见面，更是不被允准。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白满川虽日夜守卫，却始终只能远远看着万音公主，少时的相处。只变成珍贵回忆。
　　直到公主十四岁时，她随着太后皇后出宫祈福，他们才得以再次单独见面。
　　此次祈福所去之处，便是万音公主出生那夜，北堂烈所留宿的寺院。太后和北堂烈不仅把那夜的故事讲给万音公主无数次，还特意在祈福入宿时，安排公主住在当年北堂烈住过的那个房间。
　　可惜年仅十四岁的万音公主，哪里能读懂长辈们的感慨。她只感觉山间的长夜无聊，只想开窗透透气。结果被她发现，她窗外的屋顶上，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人。
　　“大胆！谁敢偷坐于此！也不想想你有几个脑袋，敢窥视本公主！”
　　那人听到声音，连忙转身跪倒。
　　“侍卫白满川多有唐突！冲撞公主！还望公主赐死！”
　　“小白哥哥！”万音公主听到白满川这个名字，倒高兴得不行！忍不住跳跃起来。
　　“你见到我怎么还跪下行礼？！我俩都多久没见面了？我成日烦的很，身边连个讲故事的人都找不到。早知是你在，早让你进来给我讲故事呢！”
　　公主兴冲冲地，就从窗子伸出手去拉。
　　“莫要如此！”白满川吓得站起身，退后一步。“臣虽与公主幼年相识，可如今长大成人，已明事理，懂得男女有别。白满川只愿忠于职守，护卫公主无虞。”
　　“什么嘛！明事理就不给讲故事了？”万音公主可不想放弃，又向前一步。白满川连忙又后退一步，结果他已撤到房檐边沿，脚下的几块瓦片滑落山间，登时就没了踪影，也没回响。万音公主见状也不敢再逼近，嗔怒道，“小白哥哥你这是干嘛！你后面可是万丈深渊，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公主，臣就是死，也不能做出有损公主清誉之事。今夜职责是守在公主窗外，这扇窗便是臣面前的墙。若越墙而入，无异于欺君罔上，而因此被人诟病，臣就是掉下去一万次也是死有余辜。”
　　白满川字字恳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万音公主叹了口气，“罢了，我还道遇见了故人，还能叙叙旧。没想到，这人长大了，总不能和儿时一般快活。小白哥哥，你往前站一点，让我看看你也好。”
　　白满川顿了顿，还是微微向前一步，只是头始终低着。
　　当年瘦弱的猎户之子，已然长成高大的少年，同样身着侍卫的衣服，他比别人看起来更加简约利落，统领的腰牌挂在腰间，像个特别的装饰，衬得那副细腰更加健硕有力。
　　“你变得……高了好多呀！”万音公主面对帅哥，也忍不住表扬几句。“小白哥哥，你看看我，我也长大了！也高了不少呢！”
　　“臣……不敢。”
　　“小白哥哥！这有什么不敢！你当年给我讲故事的能耐都哪去了？再说，你若不看我，自然不知我的样貌。若来日有人假冒公主，你这个侍卫统领都看不出来，那多丢人！”
　　“这……不会的。”说罢白满川微微抬头，一双眼快速瞄了一下。他的心悠悠一荡，像有丝丝缕缕的东西生出来。她长大了，十四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脸上圆润的光华在灯下更加夺目，那种年轻姑娘才有的甜腻呼吸，让她的幼稚里充盈着活力。
　　白满川以身份的差异强制自己再次低头，但此刻的悸动决定了他守护到死的决心。他握紧宝剑，再次跪倒道，“公主不必多虑，臣必然尽职尽责，不会令公主犯险。夜已深，还望公主早歇。”
　　“真无趣！”万音公主叹了口气，失望透顶。“也罢。我关窗睡了，房檐挺滑的，你自己小心。”
　　说罢她伸手关了窗，转身就想离开。不料窗外传来白满川的声音，复述着一个屠狼的故事。
　　“六岁那年我已学会用弓箭，到了八岁，也能射死个把野兔了。可是屠狼，那还是第一次。那日猎场变得热闹，来了很多穿得讲究的人，四周森严，我吓得持弓躲在树上。结果没一会儿，树下跑来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她伸手去捡地上的树叶，却不知伏在不远处的狼，正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个故事，便是万音公主最爱听的那个。她赶忙坐在桌旁，悄悄听着外面的声音，感觉就和儿时一样，用故事里的安全感，抚平了内心的许多不安。
　　若说公主没有心动，那倒不是的。她的宫中除了宫女嬷嬷，也就还有几个老太监。如此的环境里，这样挺拔伟岸的少年哪能不吸引她？
　　只是她觉得彼此太熟了，心动一定是来自于儿时的救命之恩。况且白满川是她的侍卫，她觉得他理所当然会守护自己一生。所谓唾手可得的总会有恃无恐，大概便是如此吧。
　　只是所有暗恋白满川的侍女都让她打发了。
　　等公主们到了婚配的年龄，几个都被送去和亲。太后明确提出万音公主不可远嫁，北堂烈也非常赞许。这倒是立后矛盾以来，这对母子难得的心有灵犀。
　　但在驸马的选择上，二人难免再次分歧，北堂烈想选张立阁，而太后则挑了一个外戚的儿子，名为南宫古驰的。只是这位南宫古驰还未有功名，张立阁已有赫赫战功。驸马的人选争论不休，由后宫打到前朝，因边城一事，才定为张立阁。
　　万音公主得知后，很是怅然，抓来白满川一通诉苦。说自己虽不远嫁，又与和亲无异，没人在乎自己想法，左不过是找到想拉拢的重臣之子把自己塞过去。
　　说到情急，又问白满川是否永远守着自己，怕驸马武功高强，来日欺负自己。白满川自然表决心，必然会一直护着公主。公主听到保证，知道自己撒娇好用，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一次太后寿宴，将公主的心意改变了。
　　当夜她再次主动找到白满川时，却再不是单纯撒娇或者让他讲故事了。这次她讲的，是自己属意的驸马人选，叫观楼。
　　白满川一早知道自己和公主没可能，暗自下了今生以兄长的心情守护她的决心。可是听到她亲口告诉自己心有所属，还是很别扭。不过白满川迅速从难过中抽离了自己，理智的思维令他认识到公主想法多么危险。

　　他听完，便跪在万音公主面前，小心翼翼劝导起来。
　　“公主，微臣蒙公主信任，得知公主此心。但张立阁是皇上和太后属意的驸马，且大婚之事是钦定，已然昭告天下。哪有更改的余地？若公主信任微臣，今日之言万不可告知他人。尤其不可告知皇上与太后，以免引起误会。”
　　万音公主嘴一撅，显然对这番说辞甚为不满。“小白哥哥，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本就和张立阁没有感情，纵然嫁了也是无趣。我有了心上人，你该为我高兴，该鼓励我去和父王和祖母争取。怎么反而说些丧气话？”
　　白满川叹口气，继续说道，“公主呀，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先前公主拒绝了婚约，后又有心上人，那么再去求皇上太后，也算可行。而先前的婚约公主并未反对，如今大婚在即却要悔婚。让皇上太后的颜面何存？”
　　“你懂什么？”万音公主不屑道，“父王和祖母最疼爱我。既然婚姻是大事，他俩就更该斟酌再三。我就要是提醒他们，他们的斟酌不够，这事还就得重新考量。”
　　“公主！”白满川有点急了，“您怎么还不明白？皇室的婚配本就牵扯着政治安稳。公主数个长姐皆是和亲远嫁，四公主更是在十三岁时便嫁与垂暮的虬枝国王，直接终结了两国十几年的战乱。皇上太后偏爱公主，未让公主远嫁，已是极致的宠爱。驸马是朝中重臣，出身荣耀，家中与万俟氏交好。若公主执意悔婚，恐怕还会得罪皇后。”
　　“皇后？？”万音公主哼了一句，“她担个皇后的虚名罢了，也配和我相提并论？就凭父王对母后的深情，本公主在她面前，就永远没有得罪一说！”
　　“唉，皇后倒不是那种性格。可她的堂妹，也就是那位万俟贵妃，她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入宫就是荣宠不断，三年生俩，年轻轻就坐上贵妃位置。她若是计较起来，可就棘手了。”
　　“小白哥哥，你的意思，本公主的影响力还不如她一位妃嫔？天大的笑话，皇后我都不放在眼里，她充其量一个妾室，若要与我嚣张小心她的脑袋！本公主这就去奏明一切，今天这婚是退定了！还有你，匕首，鸩酒还是白绫，你选一个吧！”
　　“臣……自知冲撞公主，罪孽深重。不劳公主费心，臣自当死于公主面前。”
　　说罢，白满川抽出宝剑，直接自刎。这下可把万音公主吓了一跳。她刚刚不过就是发发脾气，吓唬吓唬而已。哪知白满川早想到一死，这动作竟是行云流水。她急得顾不上宝剑锋利，伸手就抓，她细嫩洁白的手指瞬间就见了红。
　　“你疯了呀你！怎么寻死像吃饭似的，想都不用想吗？”公主气得脸红，手指上的血顺着剑刃滑下来，追上白满川的血，混合着滴到地上。
　　白满川本是视死如归，却不曾想公主跑来拦截。看到公主手破，他连手里的剑都丢了，顾不上自己颈部的伤口，就急着要找太医来为公主医治。
　　北堂捷赶紧喊人拦下白满川，怒气道。
　　“你不要命，也不要我的体面是不是？！万一失血过多死在太医院门口，父皇还以为我怎么为难你！这是要把本公主的脸丢尽吗。”公主还在赌气，却喊人赶紧请太医，又亲自命两人照顾白满川。等手指包好了，她换了衣服，这就忙着去觐见。
　　“公主……别去！……”白满川拖着伤，硬跑出来，扑跪到公主脚下，最后哀求道。
　　“公主，别去！此事牵扯众多，贸然退婚怕有大变故。届时将连累到公主。”
　　“别胡扯！”北堂捷心里已经从退婚升级到挑战皇后贵妃的高度，哪能轻易服输？“我今天把事办成给天下人看看本朝公主的魄力！今后莫说后宫。就是前朝那些老臣也休想为难我！”

　　说罢头也不回，直奔北堂烈书房。

　　年轻的北堂捷还不知道，她这一做法，会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甚至从某个角度，加速了北堂王朝的衰败。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的阅读，让我过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