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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爱 ...

  •   梦是黑色的,如死海一样缈无止境,人在海面终日漂泊——无依无靠,忍受着日光的曝晒,无法沉没入冰凉的海底去躲避浓光艳阳。好可怜!所以,人总是要被恶梦惊醒的,尤其是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梦。
      我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醒来,头晕目眩,心乱如麻。往事电光火石般惊现脑际,将蒙尘的心翻搅得久久不能平息。我急着挣扎起来以图缓解凌乱的思绪,却被一双手摁住了肩膀,此时我的双手撑在身下的床上,而我是仰躺着的,所以我只能慌乱的蹬动双腿来摆脱这双钳制住我的手。实际上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凭着一口气在那作无谓的挣扎。这样的我看起来像一条蠕动的虫子,模样应该很滑稽!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我臊得慌。
      眼前出现了一张显示着焦急着的脸,与我的脸相隔不到二三厘米,还伴有微微深重的喘息声,我几乎是呆滞住了的,一动不敢动,只是听见因挣扎过量而蹦蹦作响的心跳声,脸颊灼热。我有一个令人讨厌的毛病,就是我会下意识的闭上眼逃避尴尬,所以我闭上了双眼。唐兮月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叹了口气就将轻轻的将我的头置回了枕上,我没敢再反抗。我知道她误会了,所以开口说道:每次我最凌乱的时候,都是你陪在我的身边,而我却伤害了你,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只要一想起以前的事,我就控制不住的发疯,天知道!我的心如刀绞,往事就是我的致命伤,你却一次又一次让我深陷其中,可我不怕,只是伤害了你,真是叫我好难过,对不起!月儿,你会原谅我的吧?月儿?我睁开眼睛看向了唐兮月。
      她突然一下就笑了,眯着眼略显沉醉的说道:你愤怒的样子很可爱!
      仅此一句,却令我听到一颗倔强的心正在冰消雪融的声音。我知道,唐兮月或许将会是我余下人生的全部。
      我没有应景的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思,只好沉默着静待时间流逝,唐兮月也只是依旧微笑,我们都不打算再说什么。
      还好白姨推门进来叫我们下楼吃饭,我才反应过来是在自己家里。我将手递向了唐兮月,她握住了我的手,搀着我一同走下楼去。
      待坐定后,白姨说道:你最近频频昏厥,怕是旧疾复发,不如去看看医生?也好叫我放心。
      我微笑着答到:只是情绪低落而已,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说罢又仿若笃信了什么一般似的重说了一遍‘都不会再发生了’。
      白姨也没有再勉强我,她深知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第二天到了,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但当我同唐兮月一起撑着伞赶到学校的时候,一路上收受了诸多怪异的眼神,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含些诧异的成分,大概是疑惑我这样的独身怪怎么一夜间有了陪伴。还伴着浓浓的感叹味道,这大概是针对唐兮月的吧,因为唐兮月一向活跃跳动,怎么会同我这行为孤僻的怪物有所瓜葛。若按我以前的行径,必然不会抬眼去看任何人的,但是因唐兮月的缘故,我竟然想去看看别人的眼神是怎样的,所以我就一一的看着那些盯视住我的人,谁料,我一看向她们,她们反倒闪躲着不来看我了。我一瞬间有些失落,想起了一句话“当你垂下头颅愿被征服,就失去了高贵的魅力。”
      唐兮月见我有些出神,扯了扯我的衣角说道:进教室了。我嗯了一声就随她进了教室。但我始终很困惑,是不是得到了就失去了追逐的意义了?假如没有意义,人类枉费心机地去猎取爱情,最终也只是为传宗接代而非守护爱情;假如有意义,为什么人们都在得到后又表现出一副食之无味的表情呢?头痛!
      “在想什么?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唐兮月坐在旁边问我。我有些尴尬,因为我总是独自待在个人空间揣摩一些事情,忽略了唐兮月的存在,所以我将刚才的想法告诉了唐兮月。
      岂料唐兮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见我面色由红转青,她强忍住了笑意,磕磕绊绊的说道:你的人情世故太粗糙欠缺了!那些人之所以不敢再看你,不是因为你关注了她们导致她们对你失去了兴趣,而是因为她们有些心虚,毕竟用那样的眼光看人是没有礼貌的体现,她们是在害怕呢!在强作若无其事的姿态呢!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
      “是什么?”我凑过耳朵去听。
      “你冰冷的眼神太漂亮了,一般人无法招架。”
      我几乎无法相信,唐兮月竟然会同我开这样的玩笑,但我还是强装淡定的说道:真的吗?
      唐兮月忽然又面色沉重的说道:连我都有些……,转而咳了咳又道:你妈妈肯定很漂亮,不然你怎么能长得这样让人可爱。我看她一副认真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就答道:你不讨厌就行。
      从来没有体会过被目光包围的感觉,今天真是一刻不停歇的被关注,令我如芒在背,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只好分毫不离的跟在唐兮月的身边。也许是我尚不清楚唐兮月的魅力范围,或者说是我低估了自己的魅力,总之一瞬间成为了焦点,我的心情倍感低落。要知道,当众人的目光汇在一起,爆发出的光芒是会射死人的,我实在是不喜欢被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我还是孤身一人,必定横眉冷对无所顾忌,但现在是陪着唐兮月,我不能不考虑她的感受与处境,哎!真是自找藤萝缚身。
      不过,这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幸福如果来得太突兀,总是让人无所适从。就像我一样,前二十年都在抑郁乏闷中度过,突然间唐兮月出现在我平静无澜的生命中,并成功地激起了我心湖上的轩然大波。除了感动,患得患失的心情却也总是如影随形。这种感觉,就好像天边的云霞那么美丽,却因为苦于无法长久而令观者伤心,没有经历的人都是无法体会的。
      总之我和唐兮月如影随形,每一秒钟的空白时间都待在一起,只是差没有同吃同睡了,我们好得让人艳羡。但是我对唐兮月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或者说是没有任何一丝不正常的想法,就算我们俩亲密得毫无缝隙,我也没觉得含有多少激情。或许是我生性沉闷孤僻,真的只是为了打发光阴才同唐兮月做了她所谓的好朋友,但是无形之中唐兮月在我的心里已然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这个位置不同于白姨与母亲那样的意义,具体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在我内心深处,认为唐兮月是出于同情心关爱我的,这让我有些难过,尤其是她把我当成了她要弥补的对象——唐启灵,令我无法下定决心拒绝她的陪伴。
      这个世界上最叫人心痛的事莫过于分离!相互在一起久了,有了默契,有了情感,上帝就要将人生生地拉扯分开来,凭你怎么挣扎叫喊,也是无法去感动上帝这个无情的老头,最后留下来陪伴自己的就只有绝望和痛苦的回忆,但是你却不得不靠着这些来度日。
      这种痛苦我已经尝试过了一次,并且至今仍未从中走出来。母亲说死就死了,完全没有想过抛下我,我的人生要怎么继续。她是我最爱最亲近的人,却带给了我无穷无尽的伤感,带给了我至今仍无法释怀的苦痛。
      所以,我打心里是拒绝真情的,无论爱情或者友谊。
      可是,唐兮月是不了解这些尘封的原因的。她眼下只是风沙迷茫了眼睛,非把我当了她弟弟不可,用同情来爱我,用友谊来圈住我;又或许不是这些原因,她只是单纯被我凄惨的身世所吸引,想展示自己博爱的心胸而已。不论是那一种,我都是被可怜的对象,随时被抛弃的都会是我。与其这样,不如装得无情无义,装得无一在乎。
      可是,我无法对唐兮月这样狠下心肠。
      她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人世悲欢,即使她的弟弟已经离开,并且这曾让她伤心欲绝,但这并没有隔断她快乐的天性,相反她因此变得更为坚强乐观。但是我就不同了,我自幼生在末流混杂的地方,受了许多社会阴暗面的濡染,早就丢却了爱的信仰。值得感叹的是,母亲给予我的关爱,曾照明了我几近昏黑的夜空,让我看见了两三点零星的希望,但很快随着母亲的死而破灭了。从此以后,无论怎样逼迫自己,都没法再作一个纯洁的人了!反而变成一个洞悉人情世故的老手了。
      正是因我的透彻,令我十分矛盾。按说预知道唐兮月同我没有长远的友谊,我应该快刀斩乱麻,迅速脱身,但是我没有,一是不忍心,二则是想看看唐兮月是能有多少坚持。那种梦破碎的声音听来倍解愁恨!尤其是看见别人在重蹈我的覆辙时。
      唐兮月对我可能是好得过了分,所以被说成是越了界。我向来连别人的正脸都不去瞧,更别说去关注当下热门的八卦。可想而知,当连我都知道有人在讨论唐兮月和我的关系时,话题有多么的热门了!我有多么的震惊了!但是我仍旧没有表态,我想看看唐兮月接下来的动作。
      唐兮月远比我想象中冷静、淡然,她对我的声色仍没有什么改变,一如当初的关心体贴。其实我知道她在强装淡定,毕竟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流言蜚语,而我早年已习惯别人骂我是变态,骂我是同性恋的女儿,骂我是怪物,这些辱骂对我来说不过家常便饭,我丝毫不放在心上。但是唐兮月就不同了,她几乎是一个未染人间风尘的天使,那里能长久地忍受这样的抨击。我们的亲密终于变成了祸端,尽管我们还只是纯洁的友谊,却都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
      就在唐兮月和我都决定了按兵不动的时候,小黑和秃子来见唐兮月了,跟在后面的还有周婷儿,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凝重,衣着是单调的黑色,配合上她的面色,给人一种逼仄的气场,小黑和秃子急切的步伐暴露了她们的心情,也使气氛瞬间就僵硬了下来。
      她们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向低垂着头的唐兮月:要我们还是她?
      唐兮月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好,我明白了!”小黑说罢,拖着周婷儿与小黑就是离开。
      唐兮月突然大声说道:你们听我解释好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小黑突然就激动了起来,音调尖锐地说道:那是什么样的呢?谁要听你的辩白,你毁了,你知道吗?就是你所谓的同情心害了你,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同性恋,你出国留学的机会吹了你知道吗?老师们都不信任你了,都认为你是神经病,同一个神经病在一起……
      “啪!”唐兮月打了小黑一耳光,听声音如此脆响,小黑肯定疼得不轻。
      “我们完了!”小黑丢下这句话,连秃子与周婷儿也顾不上就哭泣着跑走了。秃子当即就追着小黑跑了出去,周婷儿用力瞪了我一眼,才追着出去。
      我毫不在乎地直视了回去,再看唐兮月时,不觉吓一跳。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尤其是眼睛里,血丝裹着泪水,样子又可怖又可怜!
      我心里有些难过,就握住了她的手,表示着安慰。她突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张小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的回答我。”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我漫不经心地说到。“我妈妈是,并不代表我也是。你这样问,真叫我失望。”
      你也不必难过,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答案,既然你不是,那我们就更要在一起了,更要像亲人一样相依为命。我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的,你不必为我担心。相信流言定会不攻自破的。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人们对待弱者的态度,就是雪上再加霜。鲜少有人秉着关爱去同情可怜之人,他们信奉的教条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可怜之人休想得到他们的垂怜。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因为母亲是同性恋的缘故,我在人群里受尽了排挤。我记得初中时代,有一个为人特别刁钻的女同学,就因为我用了一个微笑的眼神看了她的女伴一下,她就到处去传播了我母亲是同性恋的事。我不知道她从那里得到这样的消息,总之我打了她一巴掌,事情就闹得无法收场,连校长都知道了。结局是我被劝退。从那以后,白姨就和我换了地方,过上一种隐姓埋名的生活。我讨厌和人交流,与人打交道,这是我最恐怖的事情。所以与其说我性格孤僻,倒不如说我被周围的人孤立了。也许我可以试着和别人说说话,但是很多人都只感兴趣于我的秘密,一旦得知后,非但不保护我,倒对我敬而远之,更有甚者,把我视作怪物,约着他人来对我百般刁难。
      所以在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相信人间会有真情。我曾经为此吃够了苦头,决计不会再犯同一样的错误了!
      唐兮月是第一个知道我秘密却仍然同我在一起的人,也是第一个替我保守秘密的人。然而我知道这样的情形也不会维持多久,因为我她已经失去朋友了。她可不比我,能忍受枯燥无味的生活,相信很快她就会回去找她的朋友们,那里才是她的生活圈。
      令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们才走在一起就被说成是同性恋了呢?是我的样貌过于阴冷像男生吗?还是根本有人知道我的底细?又或者是唐兮月泄露了我的秘密?但我很快否决了最后一条,假如说是唐兮月泄露了我的秘密,她又何必打小黑一巴掌,并为了我得罪她们呢,这显然不可信服。
      放学以后,我轻轻的问了唐兮月一句:我很像男孩子吗?
      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我,说道:不像啊!怎么了?
      那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了,我喃喃细语出这句话。
      什么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唐兮月问道。
      为什么我们会被说成同性恋?你不怀疑吗?我望着她问了出口。
      “这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不就是你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我又长得像天使,我们走在一起,大家觉得奇怪但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只好将我俩往不正常的路子上扯。就是这么简单。”她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
      印象中唐兮月是一个较为低调谦和的小姑娘。想不到认识我才不久,就变得这样的直接果敢。尤其是当她面无愧色地说出她长得像天使那句话时,我觉得她较以前而言真是成熟了很多。想到这里,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笑了笑。
      唐兮月却又兀自说道:不过你高高在上的表情真的是蛮可爱的,尤其是你的眼神,清冷的像冰雪;背影,纤细得像柳条枝一样,给人一种抓也抓不住的错觉;可能是你长期自我封闭的原因吧,你给人一种拒绝勿近的压迫的感觉。你不像男生,虽然你身形很瘦很高,给人的感觉就是阳光不足,阴柔有余,对女孩子来说,这是很高的评价了!阴柔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是你智慧的象征。
      我“哦”了一声以示在听。生来第一次听见别人夸我阴柔,说实话,我是不相信的。我一向自以为刀枪不入,坚强不屈,所以连眼神也沾上了我骨子里的冷冽,想不到却被外形纤细所出卖。既然我确实不像男孩子,甚至是漂亮的女孩子,那究竟是谁在造唐兮月同我的谣言呢?
      唐兮月见我又是发怔的情形,无可奈何地说道:今天去我家吃饭。
      我又“嗯了一声”但随即反应了过来,茫然不解地看向唐兮月,想要确定她是否在开玩笑。
      她从容不迫地又说道:去我家吃饭,我已经叫爸妈准备好饭菜了,不去不行,他们也很想见见你。
      这下我连左右都彻底分不清楚了。我以前没有朋友,所以我没有去过朋友家,也没有同长者们有过多的交流,万一我给唐兮月父母的第一印象是没有教养的?万一他们一眼就看出我是同性恋所生的孩子呢?万一他们认为我对唐兮月居心不良呢?不行,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我口气坚决地说道:我不去了!对不起!
      唐兮月惊讶地看向了我:你会说对不起?天呐!这样你更加得去了,我保证我爸妈一定会喜欢你的,他们喜欢有礼貌的小孩。去吧!还有我在!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体是僵硬的,只能任由唐兮月推着搡着一路往前走去。唐兮月家住在城北的一个小区里,小区里在休闲娱乐的人很多,但是并没有给人一种嘈杂的感觉,反而有些喜庆的气氛;花园里的花有很多种颜色,鲜艳得有些耀眼;还有一个公共游泳池,里面的水很干净,没有一般的那些游泳池那样污浊。总之环境还不错!她家住在七楼,乘着电梯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唐兮月拿出钥匙递进锁孔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和颜悦色的人否?会否像我的母亲一样疯癫还是像我的父亲一样冷漠?我的心里打定了主意:假如冷漠,立马就走。
      门开了,入耳的是听起来温暖舒服的女声:“是兮月回来了吗?去洗洗手,饭马上就好。”唐兮月答应着换了脱鞋,并找了一双示意我也赶紧换上。这时候书房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看起来有些阅历沧桑的男人,个头有些高,所以并不是特别显老,见他笑着看向我,我不敢再往细处去观察。想着这应该是唐兮月的爸爸,便张开嘴想要叫叔叔好,只是未曾想由于一路紧张过度,导致口干舌燥喉咙痒所以撅了撅嘴发不了声音,我顿感面色绯红只好鞠了一躬以示问候。唐爸爸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快去洗手。我们嗯了一声就去洗手间了。她家的洗手间邻近厨房,饭菜的香味香飘四溢。可见唐母应是好相处的贤妻且良母。想到这里,我才觉得略微放松。
      待我们洗手罢后,饭菜已经上桌了,于是招呼着就开始吃饭了。席间才得一瞥唐妈妈的面容,与我想象中出入不大,真是一脸的和颜悦色,想来肯定是个温婉的古典母亲。假如我母亲还活着,会不会像这样为我的一日三餐而会心忙碌?即使她会,可是她不在了,何况以我对詹之灵的了解,她是不会这样的,即使她很爱我,但她不会这样来表达。这大概就是命吧!思此我叹了口气。待回过神来,却发现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
      唐妈妈率先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我赶紧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很好吃。
      唐兮月也帮忙解释道:妈!没事,她总是这样爱灵魂出窍,您的菜,好吃!
      唐妈妈这才微笑着给我夹菜,关切地说道:多吃点!这么瘦怎么行!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爸爸也说道:吃点肉,胖了会更好看些!你阿姨啊刚才是给你开玩笑的,别客气!说着也夹了几片肉放进我的碗里面。
      我看着眼前已经堆叠成小山形状的饭菜
      ,哽咽得有些厉害。被人同情是可耻的,被人关爱是幸福的,我不知这两者区别在哪里,但我不想被同情,想要被关爱。

      饭后唐兮月跟着她妈妈收拾碗筷,我也起身想要帮忙,但活少人多反而增加不便,所以唐母叫唐兮月带我去参观参观唐兮月的房间,唐兮月有些羞赧的答到:我的房间可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不如拿我们家的相集来看吧?妈妈!你说好吗?
      唐妈妈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场面一时有些沉静,我猜想唐妈妈应该是怕看见唐启灵的旧照而徒增伤感吧!于是我便又提议道:还是去你房间看看吧!我想看看你的房间!我推着唐兮月走着,她的房间在客厅的对面,邻近的另一个卧室,可能是唐启灵的,门是掩着的,不知道里面是否还保留着当初的样子。唐兮月父母的卧室则在对面。她的家庭应是小而温馨的。
      唐的房间颜色很单调很纯白,墙上没有贴其它任何看起来显得花里胡哨的图纸,只有一张被装裱得有些前卫但略显陈旧的老照片挂在雪白的墙上,里面的人应是她们一家四口,小孩子还很稚气,大人也都还充满了青春气息。我不敢去细看唐启灵的样子,一是觉得没有敬意,二是害怕同我有什么相似之处。唐兮月可能看透了我的心思,大方地介绍到:他就是唐启灵,我的弟弟。我这才放下心凑近去瞧,可能是年龄过于幼小,轮廓都不是十分明显,只看见嘴唇微微翘着,眼睛看向别处,可能是躲避镜头吧!其他三人都咧着嘴笑着,唯独唐启灵一脸的不情愿,小时就略微叛逆,倒同我的沉默有些相像。至于唐兮月,从小时候就好看的没话说,但不同于一般俗气的美,小姑娘笑起来,好像有一双天使的翅膀在身后挥舞着,光彩熠熠的,看上去仿佛能消解万千痛苦悲哀。也许她真是上帝派来拯救人情冷暖的天使呢?唐父唐母也许是骄傲的,假如唐启灵能像唐兮月一样的听话懂事。可是现在怎么办?唐兮月也被我连累得声明狼藉了,留学资格也被取消了。倘有一天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应该会恨我的吧?
      我把目光转向了书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让人难过的事。唐的书都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井然有序,由此可见平时她应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我毁了,我的愧疚感前所未有的炽热。像我这样一生无望的人竟然也有幸认识这样人格高贵的天使,我的自卑感同样十分蓬勃。我想我不能再久待下去了,否则我头会疼死的。便借口说白姨不喜我在外留宿,我必须得赶回去,唐兮月也知道白姨的脾气,就没有多加挽留,只说道要同我一道回去。我知道她今天看出我情绪有些低落,担心我,所以我也没有拒绝。于是我们便简单向唐伯父唐伯母说明了情况,他们也没有阻碍,只是问是否要驾车送送我俩,我们推说想要走走,就拒绝了。我照前头一样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声“谢谢叔叔阿姨!”就和唐兮月乘了电梯下楼来。一路上无话。好不容易挨到了家!唐兮月转身就要走,我苦留不住,我知道她对白姨心有余悸,便说道:放心吧!还有我呢!说着便一手开门一手拉住唐兮月以防止她离开。
      屋里白姨正在吃饭,看见我回来了,就叫我吃饭,我看了在我身后畏手畏脚的唐兮月,鼓起勇气说道:不了,吃过了,在她家,怕你担心吃完就回来了。说完察看着白姨的表情,但是她表情依旧没什么改变,同平常一样分辨不出喜怒哀乐。我向她鞠了一躬后,带着唐兮月就上了楼,她的声音自后面缓缓地传来“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我的心里自然是幸福的,比吃了蜜饯还幸福,比长生不老还幸福,比幸福还要幸福。
      来到房间后,我叫唐兮月坐在床上。我则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很快我就找到了那条手链,这是詹之灵的遗物,是我最宝贝的收藏,而现在,我想把它送给唐兮月,尽管它并没有价值连城,但也绝不是一文不值,从色泽上来看,至今仍鲜亮如初,没有丝毫的暗淡,上面的一排小钻石亮晶晶的,戴在唐兮月宛若白雪的手上,一定是绝配!这应该是詹之灵的定情信物吧,因为她自己都舍不得戴,只是常常对着这手链长吁短叹,一副断肠人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将这手链反复把玩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双手捧着这手链递向唐兮月,她的眼里闪烁着惊讶、惶恐、犹豫,但最终她伸出手接受了,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下去。假如她没有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笑着缩回了手?还是死乞白赖地央求她收下?好在她收下了,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我的赤诚之心。
      我对唐兮月说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值得我去付出的人,这个人就是你,从来没有人叫我这样的感动,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的待我真诚,宽容我爱护我,我若再视而不见,岂非心如铁石。从今以后,我愿意听你的话,跟随在你的左右,任凭谁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任何人任何事也妄想叫我去离开你。如果人们要狭义的将这种感恩定义为不伦的爱,我愿意为你背负千万声讨骂。假如你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爱,没关系,我只远远看着你就好,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意愿生活就好,你想要结婚,想要孩子,我都会祝福你的。只要是你高兴,我也会高兴,我愿意与你分担忧愁,去分享你的快乐。你不用对我心怀愧疚,你知道吗?是你令我重新活了过来,不单单只是生命,还有灵魂,比起你为我所做的,我的所做所为尚不及万一。我愿意做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什么也好,只要你高兴,我都无所谓的。
      “唐兮月?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唐兮月有些受宠若惊的答到,似是无法相信这前前后后巨大的反差。
      “我知道可能吓到了你,天清楚我一秒也不想再等待了,从你家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对你说。你从小处境优越,肯定没听过这样拙劣的话语,没同我们这样卑贱的人打过交道,没受过什么流言蜚语的攻击,很不幸,因为我你全都体验全了。”
      “我是真诚渴望你能接纳我,不必是以朋友的身份,那是不可即的奢望。我只求你同情我的自卑,让我作一个听你任意差遣的奴隶,好吗?”
      “瞧!我又把自己给感动得哭了!”我抬手揩了揩泪,眼泪是炽热的,将手背灼得有些疼,但我仍殷切地等待着唐兮月的回答。
      她听得也有些感动迷糊,待回过神来才说道:你怎么将你贬得这样低廉?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高尚!多漂亮!能和你做朋友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不知道攒足了多少幸运才够得到你的真心相待。
      “我愿意!我愿意!同你做一生的挚友,亲人,或者爱人。”
      我替她戴上了母亲的手链,那气质像极了詹之灵!

      有时候我是十分呆笨的人,很多事情我愿意装得视而不见,为的是省却他人诸多无端的鄙视。但是,在唐兮月这件事情上,我变得十分的斤斤计较,过分的爱慕往往使事情棘手。可能很多人没有我这样的体验,当你在人群里被视为异类的感觉是十分心酸的,尤其是当你发觉试图让大家去接受你,基本上就是竹篮打水,是一场徒劳无益的事情时,那种绝望的心情真是无法描述。
      唐兮月正在因为我而被人群隔离,这对她的前途是十分不利的,可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她从未表露出来。我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人惦记,这也是唐兮月与我不同的地方,她还有父母需要尽孝,还承载着好多人的期望,还有很多精彩的未来在向她招手,她无法像我一样什么都毫不在乎。假如唐兮月愿意为我变得什么都毫不在乎,那她将会失去父母,失去在人群生活的权利,失去美丽的人生,也许更多。我不愿意,不愿意唐兮月变得同我一样落魄、可怜,她这样像天使般善良洁白的女孩,就应该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诚挚的弯下腰为她提着裙摆,随时都有人愿意为她去摘星弄月,她应该是自信的、快乐的、幸福的,而不应当是躲躲藏藏的、露怯的,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为此,我愿意过早的退出她灿烂的生命,将这一切短暂又美好的回忆划上句点。或许,将来她想起年轻时那一两回事情,会有些不胜唏嘘,但终究是会感谢我的放过。我再一次被自己感动到了,伏在枕上哭得七窍生烟,天昏地暗。
      也许,我也是自私的。凭自己独断的看法,不给唐兮月选择的权利。因为我从内心里是反对自己的,并对正常人的生活充满了肯定,可能是无法拥有的缘故吧,我始终不希望一个我爱的人跟着我忍受那种非人的生活。这是真的,短暂等于美好。
      在离开之前,我要把一切恢复为原本的样子。
      唐兮月性格迥异于我的是,在受到来自外界的误解时,我从不解释,任由别人怎么说;唐兮月却会向别人解释,求得别人的谅解,即使她没有错,也要委屈求全。
      终于,计划拟定好了!
      我想同唐兮月度过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但眼下有些事必须着手开始。
      我开始有意无意间透露离别的气息。唐兮月对着我永远是一副纷飞的笑脸,看得我天花乱坠,不知所以。我俩去吃饭时,照例收获了许多有色眼光,我从不低下头颅去回复她们,除了第一次出于好奇心热情的直视了那些眼神,之后我都是高贵的无视了。唐兮月站在我身边,脸上垂着笑意,仿佛不在乎,仿佛携带着宽容。
      唐兮月总是引我多说话,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说了许多轻松愉悦的话题,我看着她的脸,眉飞色舞的,一点假意的成分都不掺杂,总是这样快乐的神情,令我始终无法开口说出告别的话。我一勺一勺的将饭塞进哽咽的喉咙里,却没堵住眼里的泪。唐兮月赶紧扯了张纸巾递给我,说道:好好的,怎么竟给我说哭了?
      “嘿,没有,只是一时没控制住。”说罢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知道有很多人又将关注投了过来,我急切的扒了几口饭,就示意唐兮月可以走了。我几乎有些急不可耐的迈出了步子,冲前就走了,唐兮月在后面跟了上来,笑着堵住了我,问道:第一次掉泪被别人看到?我没有说话去反驳。唐兮月又咧开嘴呵呵的笑了。我们就这样在校园里走了很久,迎面温柔的凉风习习的吹来,树枝微微的若有似无的摆动着,让我隐约难言的心事更加深沉。
      我略显试探的问唐兮月:周婷儿她们和你还在联系吗?
      唐兮月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盯住了我的眼睛,似是要找寻我这样问的用意,不过她在我眼睛里无法获得她想要的讯息,所以她调回头去答到:没有,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避开了她的问题,转而问到:想要同她们再续友谊吗?要不要我帮你?
      唐兮月这回是真的懵了,她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气味说道:也想啊!不过还是觉得你最重要。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欢喜雀跃,张开嘴笑得一脸幸福,唐兮月细细的端详着我,记得她曾说过:我笑起来的样子是我最真实的瞬间,只可惜她没有随身携带相机,否则她会拍下我的那些弥足珍贵的笑颜。我好幸福,哭了有人心疼,笑了有人欣赏,愿意为了我丢失一切,照顾我的感受。我不能那么自私,只为自己考虑,也应该十倍、百倍的去回答她的付出。
      唐兮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仰起头笑的样子好怪却又好神圣,阳光映衬在你的脸上,配合着你弯曲的眼眉、上扬的嘴角、洁白的齿,好像晚霞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鱼儿戏耍泛起的浪花一样,动静相得益彰,怪就怪在常人都是一脸端庄的笑,而你却笑得很大胆快意。我拉住了唐兮月的手,她显得很错愕,不过很快就转变得异常幸福,她捏了捏我的手背,说到:过度的思考会令人日渐消瘦,你呀!不要总是满腹心事的样子。我答应她道:其实我是一个福薄命短的身形,并不是因为思考过度。你看我轻薄的唇,还有我的时常泛红的耳朵,都是薄命的相征,尤其是我的背部,给人一种薄如蝉翼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人的感觉是不胜凉风的原因,其实除却体形的烦恼,我是一个十分强壮坚强的人。我隐瞒了一件事,就是因为瘦削的背部,导致我的心肺功能略差,无法去做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这就是我必须完成大学的一个因素,只有文凭能让我不至于一无去处。
      第二天,我找到了周婷儿,还有小黑等人。她们看见我走来,本能的扭头就走,我追上去拦住了她们。她们示意我有事快讲,身体虽然顿住,眼神却都四顾乱射,只是不看向我。我咬了咬唇说到: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马上就要离开唐兮月了,正如你们所坚信的一样,我很喜欢唐兮月,我不知道她是否是同等的喜欢我,但我确信她是我的天神,我愿意一生都膜拜信仰她,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生都陪伴在她的左右,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也好,我不认为喜欢她这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但唐兮月始终要在人群里生活,我们不可能终生浸泡在异样的眼神里,我也不会让她遭受这样的痛苦。我吸了吸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愿意同唐兮月保持朋友的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把我们往同性恋上扯呢?不过是因为我妈妈是同性恋!我又不是,即使我是,在面对唐兮月的善良美丽时,有几个人不会心动,何况我从小缺乏关爱,没有享受过那种开心沸腾的感觉,是唐兮月让我深切的体会到了,我凭什么不去爱她,假如我不去爱她,这世界还有什么可爱?我们在一起,没有做出什么苟且的事,只是吃吃饭,散散步就惹来诸多的闲言碎语,戏笑怒骂,到底为什么人心要这样的复杂?我们在一起,碍着别人什么事?
      我急切倾吐了这一切烦恼,定神才发现周婷儿、小黑、秃子三人俱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复又说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换取你们的同情,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唐兮月的处境,她不会抛弃我不管,只是出于责任而非同我一样的爱情。我走后,你们要好好照顾她,你们是她最喜欢的朋友了,不要也排挤疏离她,那样她会更加难过的。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就走了。
      我不敢去征求她们的答应,怕那拒绝的
      声音让我的心破碎。

      我没有同唐兮月作任何形式的道别,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要不是为了她的前途考虑,我真想一辈子都不远离她的身边半步,那怕她会因此感到厌烦,我也依旧固执的守护在她的身边,充当什么不起眼的角色都可以,只要留在她身边。
      白姨也同我一起搬走了,她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我们搬到宁静偏僻的乡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日重复单调纯粹的生活,慢慢的一切仿佛回归平静。
      没有了唐兮月,我又变成了无欲无求的尼姑。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唐兮月与我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的兮月天使,是你在我短暂的生命里画下了爱与关怀,没有你的介入,我将黯淡无光。我不后悔离开你,同你姹紫嫣红的未来相比,我变得微不足道,为了你那灿烂的人生,就算是叫我马上去死,我也可以做到,更何况只是离开你。
      周婷儿在电话里向我描述了唐的状况,意料之中,我没有说话,就这样挂断了。爱我的人总是为我伤心难过,比如唐兮月。周婷儿之所以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我单独拜托了她,求她向我讲讲唐的周遭近况,她答应了。现在看来,不如不知道。唐兮月已经有一月没有去上课了,天天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旧友们都去探望巡视了,依旧没有好转。她父母终于意识到我俩的关系非比寻常,连忙各处托人打探我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我知道分别后或许有些难受,只是没想到会这样严重。我想去见唐兮月,想告诉她再也不分离了,但转念一想,与其情深时被人扯得四分五裂,不如现在一刀两断,待她好些了,自会追寻它物去了,便不在我身上计较这许多了。
      两三年以后,周婷儿同我几乎不再联系,我知道,唐兮月已彻底将我忘了,确实当初我的决定是对的,失去我一个,唐收获了一群好朋友,假如当初我固执己见留在她的身边,现在我们是否招致了诸多咒骂,我不想毁了我再毁了她,时至今日,她依旧是我最爱最珍贵的人,即使我们这一生仍旧没有见面的机会,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最后一次接听周婷儿的电话,她说唐兮月即将出国了,要留学三年才回来。说完她意味深长的叹道:三年可以发生好多事啊!比如结婚,比如遗忘。我说到:可是我的心思三十年,三百年都不会改变,永永远远都带着那份祝福与爱慕不会改变。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作好永不联络的准备。
      三天后,白姨的父亲过世了。我们回到枝凡城,为白姨的父亲举丧。大家仿佛才知道白家还有一个女儿,都一脸惊诧的样子,白姨拉着我的手,我们步入灵堂,在众人审视怀疑的目光中作完了揖,白姨又摁住了我的头令我叩了三个响头,才缓缓的又退出了灵堂。
      不知是不是重新回到这座城市觉得百感交集,又或是老眼昏花,我在灵堂里看见张光继手捧着白姨父亲的照片,披麻戴孝的毒视着我,但脸上的泪痕仿若伤心过度的孝子,要不是白姨强拉着我叩头,我或许转身就走了。
      我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奈何场合不便于发问,堵得心口发闷。
      白姨只管兀自拉着我走,不理会身后议论纷纷的声音。终于,在二楼一间房间面前停住了脚步,白姨收敛了微喘的气息,郑重地整理了衣着发际,才敲门而入。房间很大,但略显灰暗,细看才发觉墙角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已经很显老态了,看起来有些憔悴。我们开了灯后,她才吃力的起了身,待坐稳后,才将手伸向床头柜去拿老花镜,白姨见状赶紧先一步拿了眼镜递给她,她接过眼镜说了声谢谢,然后略显迟缓地戴上了眼镜,一双昏花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不怒自威,定定的看向了白姨。只见白姨“哐当”一声跪倒在床前,口齿含糊地哽咽道:母亲!风柔来看您来了!
      原来白姨全名叫白风柔,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老太太似乎是不想理会跪在地上的女儿,转头看了看我,问道:你是谁?
      白姨忙不迭地说道:是哥哥的女儿,和我极有缘分,所以就一直同我住在一起。
      “撒谎!你哥哥连婚都没有结,又那里来的孩子。”
      “你们可以不承认那次婚姻,但却不可以不承认这个孩子,她自幼吃苦受气,没有享受过一点家人的关怀,性格变得坚韧古怪,难道你们忍心张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吗?妈!难道你就不能劝服大哥对这个孩子好点吗?为什么对这个孩子如此残忍呢?”
      老太太的表情有些怔得慌,似是从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孙女,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慈祥。我整个人完全是一派糊涂的,思绪乱得要命,白姨管张光继叫哥哥,那她们的妈妈岂不是面前这位——我的奶奶,可为什么白姨要姓白而不姓张呢?罢!罢!罢!兹事冗烦,想不通透。
      老太太又发语道:如果真是我张家的子孙,就不会任其流落街头。只是你哥哥从没有对我说过她同那女人还有个孩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听她口呼詹之灵为‘那女人’,不免心下气愤,当即说到:谁稀罕回到张家,即使张光继来求我,我也不会回来,何必操这份闲心呢……
      白姨猛地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才住了嘴。
      我将白姨从地上拉了起来,白姨又鞠了一躬说道:女儿全听母亲主持,恳求母亲能给这孩子带来一些幸福,女儿不孝,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望母亲保重身体!说毕就拉着我转身就走。
      却听老太太在身后叫到:小柔!你这是要一去不回了吗?你从不开口求我,却在今天屡次三番破例,是真的下了决心远离我了吗?
      白姨握着我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声音发抖略显凄惨地说道:女儿若非走投无路,绝对不会违背誓言来求母亲,本想将这孩子托付给父亲,父亲他那么疼爱我,必定会厚待这孩子,更何况她还是张家的骨血,只是不曾想父亲早走一步,令我计划落空,才出此下策来麻烦母亲。还望母亲有生之年能保护这孩子不受伤害,她可能终生都无法得到哥哥的爱,但我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度过这一生,还望母亲成全女儿垂死的愿望吧!

      在乡下平平静静地过了这三年,我浮沉难定的性格终于变得淡然,其实狡辩说是性格变得淡然,倒不如归结为我选择了遗忘,忘掉了生命中赖以存活的希望。“啪”的一下,旧事就成断线风筝了,而我是始作俑者,活该承受着这结局。
      我开始有些想念唐兮月,一晃过去了三年,想初分别时,我们的那种伤痛是多么的彻骨,我的心思从绝望到最绝望,痛到无以复加,每一天都在睁着眼过瞎子的生活,走路也跌跌撞撞的,没法集中心思去做任何事情,没法怀抱着心情去做任何事情,稍有慰藉的是关于唐兮月的消息,尽管那是坏到令我的病雪上加霜的坏消息,可我还是靠它来维持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三年前的我离开了唐兮月,为了她的人生,我放弃了大学,放弃了我人生第一个目标,然后我就疯了,近乎偏执的人事不知,不是因为放弃大学,而是我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唐兮月。每次接听完周婷儿的电话,就癫狂得怒摔暴砸,那乡下房子里的设备,悉数遭殃报废,宛如地震重灾区。我倒愿意自己是死于天灾人祸,那样也许唐兮月会少恨我一点,那样我就会少一点愧疚,也许我也就不用每一天都承受着这种顶尖的心理折磨,只能用哭用愤怒去发泄情绪,然而流水还是卷走了光阴,我终于又从疯子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再怎样铭心刻骨,还不是被时光埋没了。
      我躺在光线阴暗的破旅馆里,眼光钉在了天花板上,脑袋回放着有关唐兮月的前事,光影一幕幕投放在天花板这虚幻的投影仪上。
      忽然想起白姨,不对,应该是白风柔。离开她已有一月有余,不知道她和家人团聚得怎么样了?能想象到她与母亲、哥哥在一块开心叙事的场景,应是十分和她心意的,几乎算是圆了她这一生的缺憾。
      我从小最爱最袒护的人就是詹之灵,她是我最宝贝的人,如同我也是她的宝贝一样,多年前的她在见了张光继一面后就自杀了,留下我不明不白的活着,这是我心中直至现在也揭不过去的创口,从此以后我恨透了张光继,尽管我同他生活了将近一年,但始终没法消融掉那些心结,反倒是与日俱增。张光继本来也是不喜欢我的,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紧绷的样子,看不到微笑的痕迹。
      大约是张光继嫌我在身边碍眼吧,就安排了个机会让我和白风柔撞见,让白风柔领养了我,而他从此甩开了包袱。我承认这十年同白风柔过得很愉快,她几乎已经成了我的依靠,我的家,但是她不该是张光继的妹妹,她更不应该隐瞒我这么多年,还骗说喜欢詹之灵,赚取了我的爱和同情。果然张家的人就是我的克星。
      我没有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在陌生的地方飘飘荡荡,像极了可怜虫,但我并不想要向谁求饶,也不想回过头去重新来过,我只需要保持这种感觉,无牵无挂的感觉。没有人爱我,我也不必去回报什么爱意,像极了无情无义的怪物,却是最自在的自由。
      我想永远不去爱任何一个人,那样我的心也许会不必背负七情六欲的折磨。是的,不爱就不必受其乱。
      我从床上翻爬了起来,在简陋破旧的卫生间里速度地洗完了漱,就外出打工了,这一个月来,我打了许多零工,赚的钱都用来穷游世界了,我想还是在有生之年不停奔走吧,时间一旦富裕了下来,就会止不住的想曾经的那几回事情,做梦都在想,好像是怕我忘了似的,隔三差五就跳出来,头疼的像孙悟空被唐僧念紧箍咒,所以只好不歇的走,这样那些念头似乎会有所停缓。
      路途上遇见各色各样的人,有对我微笑的,有对我冷漠的,有对我假意的,有对我真心的,但我都用冰冷回绝了,因为我眼拙得紧,分不了真假。这倒是真的,我眼拙得紧,否则怎么会在刚认识唐兮月的时候全力伤害她呢?我又想要哭了,只要一想起唐兮月,眼泪是不受控制的。
      也许我正全力求死,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精力大限了,然而营养的补充并不到位,我一天几乎都是在奔走,鲜少安安心心的坐下来用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才在奔忙中吃点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唐兮月一个人值得我牵挂了,然而她是我不能去见的人。真想走着走着就悄无声息的死去了,不必去惊动任何人,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在虚无缥缈的荒野里,于一刹那焚寂,形体也都烟消云散,免去被乌鸦吞食之苦。死后不想要去什么天堂,只要去地狱找找詹之灵,她同我一样,违背伦理,应是万劫不复的了,去到地狱,若在十八层遇见了妈妈,或是可以慰藉慰藉她,不知她看见我是悲是喜?
      不知她老了没有?胖了没有?哎!我真是糊涂,地狱那些个修罗待的地方,詹之灵不知道死了没有?怎么会胖呢?
      梦做到这里,我就醒了。
      侧身一看,白床单,白大褂,我懵了,怎么会在医院?我问道。
      医生答到:营养失衡导致的昏迷,没什么大事,多注意饮食很快就会恢复了。说完就走了。
      我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两个男人,看起来颇有些硬汉气质,我也懒得探究,翻身就下了病床,穿上鞋,就准备离开医院。那俩个男的没有什么表情的看我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待我迈开步子时,有一个才率先开了口,说道:“我们是张夫人派来请你回家去的,找了你很久,终于找到了你,你却倒在人家饭馆门前,所以我们就送你来医院了,还请你跟我们一道回去,也好让我们交差。”
      我苦笑到:“我可没有什么家可以回,你们帮了我,我感激不尽,但若要我跟你们回去,没有一丝可能。”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张老夫人说如果你不肯跟我们回去,就让我们告诉你张风柔病逝的消息。
      我的身体几乎没有稳住,头脑一片空白,张风柔病逝,那岂不是白风柔病逝,好端端的怎么就病逝了?不是和家人重逢了吗?怎么就死了呢?是太高兴了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张风柔病逝?”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也许只是一个骗局?一个让我回到张家的阴谋?我是选择相信还是怀疑呢?如果是一个骗局,那我最终一定会被张光继囚禁,因为我不可能以张家子孙的名义活着,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去认祖归宗,即使我的名字叫做‘张小玉’,假使我回到枝凡城,而这碰巧就是一个骗局,那我将永远失去自由,成为张家人的奴隶;假如我坚决不回去,而张风柔确实已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了的,由于我的固执,导致我不能最后一次为她送行,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这短短的一生都不会心安。
      我想起这十年来张风柔对我的点点滴滴,不禁愧上心来,即使她欺骗了我,但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上,我能看到她的用心,还有她对我的关心爱护,怎么看都不像装的。哪里有人会为了欺骗而甘心付出十几年的光阴呢?还一丝不苟的关心我的学习、成长,包容我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将詹之灵的相片挂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一看就是十年。本来有幸福快乐的家庭,却如何也不愿离开我而回去。这怎么像是装的呢?试问没有真情实感,谁能做到这样程度?
      因为对张光继炽热的仇恨,导致我匆匆忙忙的离开了白姨,十年的朝夕相处,都没有换来我对她的信任,她该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啊!她的不可言语的苦衷我不仅没为她分担,反而还在她的心口上又补了一刀。看样子,张小玉真是一只没有思想的猪呢?只顾自己满足,其他人物都是衬景。
      “我跟你们回去,假如白风柔真的去世了的话。”我对张这个字过敏,所以还是唤白姨作‘白风柔’的好。
      我又再一次回到了枝凡城,回到这个已物是人非的伤心地。三年前离开唐兮月时,我发誓永远都不再回到这个令人绝望的城市,然而三年后的前一个多月至今天,我已两次违背誓言,两次都是为了参加葬礼,去挽救两场明知无法挽救的遗憾。我终于体会到了白姨的那种心情,那种亲人逝去的沉痛,那种生前不能相见,直到天人永隔后才敢放声大哭的凄凉。这就是白姨为了詹之灵必须做出的牺牲吗?她和她的哥哥同时爱上的人,而她选择了退出。张光继却不知珍惜,将詹之灵折磨得人形俱废,就连我也不放过,幸得白姨的荫蔽,否则张光继早就对我痛下杀手,哪管我是不是他的女儿。在我的想象里,詹之灵绝对是得到了许多人的宠爱,以致于她显得特别天真,连张光继这样的直男癌都分辨不出,以至于最后遭到了疯狂的报复。张光继那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忍得下爱人是同性恋的这口恶气,这让他感觉很失败,毕竟输给了一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爱慕也许是不重要的,谁能最终斩获佳人的下半生才是王者。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要将詹之灵囚禁起来的原因吧,得不到就不放过。
      也许詹之灵不该怀着别样的目的同张光继结婚,也不该生下我以换取自己的自由,也许她就不应该是一个同性恋,那样这后来一系列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假如詹之灵不要太过于善良,生下我后就悄悄的离开,而不是将真相、事实全盘的告诉了张光继,那样结局会不会有些改变,然而那样就不是詹之灵了。在她还神智清醒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要恨张光继,是她自己欺骗我的父亲在先,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只是遗憾欠某一个人无法给予的永恒”,言语之中说不出的难过。
      我想起了唐兮月,假如我们固执地厮守在一起,最终都会没有意外的被父母阻止、然后嫁人、孕育后代,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我可以不用去在乎父母,因为我本来就无父无母,但唐兮月就不行了,她的父母都是那么善良,他们已经痛失了唐启灵,我怎么忍心再将他们唯一的女儿变得不伦不类,况且唐兮月也定然是办不到这样绝情无义的事情,她天性优柔,我们必然是没有任何结果,与其让她为难,不如是我先离开她。让她忘了我也好。
      只要想起那些纷飞的前事,我就十分混乱。现在回忆起从前,无非是徒增伤感。白姨已经远离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以后我就真彻底成了无牵无挂的尼姑了。怎么办?假如有一天,我不想全世界漂泊,只想找一处安静的所在,了结此生,但是白姨已经不在了,我又去哪里寻这样一个地方呢?谁又来安慰安慰我呢?
      想到这些,我在车上已是几次三番泪不自禁,两个大叔倒是尽职,不停地给我递纸巾,弄得我几乎抬不起头来。车子一路颠簸,心似吊桶七上八下,时间过了好久好久,都没有驶到枝凡,我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脸上写满了焦灼。真后悔来到交通如此不便的地方,连条高速都没有,更别提坐什么飞机了。
      终于一天以后,我们到了枝凡,但是我们来得太迟了,白姨已被火化成一抔白灰了,从手指间漏下去就像美妙的光阴握也没法握住一样。我当即就放声大哭,那从喉管里发出的哀鸣像极了无法捕食的幼崽痛失母亲。当年詹之灵的骨灰就是这样让我抱着,那时的我尚小,不太懂得生死之间的意义,所以我没有哭,当然了,张光继是厌倦我哭的,我有些讨好他也就没有哭,谁料他根本是不稀罕我的,枉我对他充满了期待。
      十二年以后,同样的伤痛再让我体验了一回,我没有理由不触景生情,嚎啕大哭。
      张家一个月内连续死了俩人,令老太太看起来更加憔悴,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坚持了下来。白姨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唯有我来抱着照片供人们凭吊,看起来好一副凄凉的景象!张光继就站在我的身后,体形弯曲,我不去看他,只隐隐感到他是微躬着身体的。说起来,张光继理应叫他的孩子们来参加白姨的葬礼,但是好像都没有来,白姨可是他的妹妹啊!他都如此绝情,况于我乎!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等白姨的葬礼一结束,我要马上离开这个魔窟。
      七天后,白姨被迁回我们居住的那个乡村去掩埋,原来那里是张家的旧址。且不说白姨是女儿身,就凭她曾经为了些儿女私情离家远走十年,她就无法进入张家的宗牌,我猜她也并不是多么稀罕这个牌位,也就安心的任人将她葬在了乡下的小屋旁。
      做完了这些事情,我就将近要离开了。老太太给了我一封信,是白姨临走前写给我的,信封是白色的,用钢笔洋洋洒洒写下“张小玉启”四个大字。
      老太太对我说道:你要的答案都在里面。

      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詹之灵的照片,用手翻开相片的背面,上面郝然写着“之灵赠风柔好友,愿友谊长青!”附加上的还有三页布满密密麻麻楷体字的信纸。现将原文摘抄如下。
      可怜的小玉:
      你现在好吗?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必定是永远也不能再相见了,你不必为你的离开而感到愧疚,也不必为见不到我最后一面而自责,对于我来说,能照顾你这十三年我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没能陪你到最后,倍感无颜面见“小白”。
      对了,你还不知道“小白”是谁吧!小白就是你的妈妈呀,也许你有些疑惑她不是姓詹吗?怎么会叫作小白呢?这都是你徐阿姨的杰作,也许你还对你徐阿姨不太了解,甚至于是陌生。她可是一个开心果,你母亲只有同她在一起才难得一见地露出笑容,并且是那样由衷会心的笑。她们第一次相见时,她见你母亲长得白如冰雪,就打趣的说道:你长得这么白,不如称呼你为小白吧?你母亲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后来大家的友谊逐渐加深后,见到你母亲都一律唤作“小白”,你母亲也没有拒绝,答得还十分响亮。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取姓为白的寓意了吧。我舍不得你母亲,她才三十五岁就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且是孤零零的离开,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她生前重托,十三年前听到你说出她自杀的消息时,我就不打算再继续苟活。然而我看见你,你那一脸的桀骜不驯,特别是那一双怨毒的眼睛,令我心里十分难过。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到底要吃过多少苦头,才能将你磨灭得如此无情无义。我不能只顾自己一己私欲,抛下小白的骨肉在这世间无依无靠。
      小白就像是个善解人意的天使一样,但你天性冷漠,不善言辞,这些原因使我几度怀疑你是否是小白的亲骨肉,但只要让我想起你的童年是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中度过的,我又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伤心,假如我能早点找到你们母女俩,也许你的母亲就能陪着你一起长大了,又或许当年没有那样的馊主意,小白就不会自杀了,但那或许就没有你的降临了。你也许会想,你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但生命就是这么无常,谁又能掌控生和死呢?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努力活着才是目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劝说你放下对我哥哥的仇恨,他是你的爸爸,却深深的伤害了你,且不论他对你妈妈造成的伤害,就单单讨论父亲这个角色,他就是不合格的,不仅不合格,他还出格的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将气愤都撒在了你的身上。对于你,他没有付出一点一滴的关心,作为父亲,他真的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但是我哥哥对你妈妈的感情是给予了十分的真心的,他曾经为了使你妈妈免受流氓的骚扰,甘愿在放学后多绕两公里的路,只是为了保护你妈妈安全回家,而你妈妈却不知道;他本来身形瘦削,不适合做长时间的运动,但为了能练出结实的肌肉,天天跑去举哑铃,只是因为你妈妈一句无心的玩笑戏说他瘦得像一支竹竿。他还为你的母亲做了许多令人捧腹的事,只可惜同我一样,都没有博得你母亲的爱,为此,他几近抑郁。我哥哥从小眼高于顶,只爱过你妈妈一个人,就算他变相地将你们母女俩囚禁起来,他也未同你妈妈解除婚姻关系,也没有在外面寻花问柳,聊解寂寞。
      令他久久无法释怀的是,二十多年的那场骗局,在他看来那场骗局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耻辱。
      当年,你母亲与你徐阿姨爱得死去活来,却苦于家人的疯狂阻拦而始终无法远走高飞。后来,你的姥姥姥爷退让一步,允许你母亲和姓徐的远走高飞,只是你母亲必须诞下一儿半女来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你母亲答应了,但是却没有合适的结婚人选。
      我想到了我哥,他是那么的爱詹之灵,即使最后发现被欺骗了,出于热爱,也会原谅小白的吧?也会善待你的吧?于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白,她听后有些激动的说:即使你哥哥不要这个小孩,你还是会帮我照顾她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她顿时手忙脚乱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脸上写满了快乐的神情。
      就这样,你徐阿姨、你妈妈和我,三个人导了一出好戏。
      而我大哥则顺理成章的做了受害者,而且还是最幸福的受害者。结婚的时候,我大哥几乎在整个枝凡城都摆了喜宴,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的结婚对象是詹之灵。
      这时候,我们的心里已有些隐隐不安了。我大哥热爱小白明显不亚于我们任何一个人,也是几近疯魔的程度。就在我们开始怀疑最初的决定是对是错的时候,小白怀孕了,我大哥当即将名下所有财产转给了小白,并宣布永远退出商业圈,准备将身心都放在家人的身上,为此,他顶受住了来自各方的议论和压力。我也劝他不要如此莽撞,那知他说道: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除了她,其余的事物于我如草芥。一句话噎得我哑口无言。
      后来,你出生了,你的母亲却没有走,她感于我哥哥的深情厚意,不忍不告而别,于是就决心求得你父亲的理解与原谅,再作别离的打算。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我和徐柔英,我们都没有答应,理由是欺骗已经产生了,现在才来摊牌不仅不能化解伤害,反而会让事态恶化,小白说道:她不愿意让一颗珍爱她的心受到欺骗,就算此去没有回头的机会,也决不后悔。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然后那就成了最后的诀别。
      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没有想到你们会在疯人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质问哥哥,他却已经脱下了温情的外衣,变得心狠手辣。至此,我们的事情算是宣告彻底败露,我也顿觉无脸见人,遂离家远走。而徐柔英同我也再无交集。
      这事,算起来已是二十多年的旧事了,然而我却日日放在心上,不敢忘怀,哪怕是后来遇见了小玉你,也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是日积月累,成了我心口上的一块巨石,动辄压得我夜不能寐。终于我实在是撑不下这许多,决意一死,只是放心不下你,故而想请求父亲替我照看你,但父亲却死去了,无奈之下,只有乞求母亲完成我的遗愿,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再赘述了。
      小玉,你已经长大了,人心远比你想象的险恶,即使得不到你奶奶的庇护,你也要振作起来面对伤害。至于我的哥哥,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他,没有人会怪你。
      我亲爱的小姑娘,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成为你的羁绊,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去耍吧!再没有人会阻拦你、控制你、占有你,你要什么就勇敢地去追求去吧!

      白姨
      亲笔
      我的眼泪浸湿了信纸,然而我没有意识到。

      白姨的母亲——我的奶奶,说愿意出资让我去国外耍几年,我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怔着没有回答。老太太收敛的神态略微缓和了下来,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你是张家唯一的子孙,本不应流落在外,无奈我儿子看见你总会想起那些伤痛的回忆,所以只好委屈你消失不见,但又不想你在外吃苦露宿,故愿给你一笔钱,一笔足以让你衣食无忧的费用,聊表奶奶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的愧疚
      。
      唯一的子孙?我惊问道,难道张光继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再结过婚吗?
      你父亲不像你所见识过的那样绝情!老太太用一口极真的假牙崩出了这句话。
      我还怔在往事里没有回过神来。如此地步的守着独身,张光继不是爱极就是恨极?原来我极端的态度与他如出一辙。很好!我们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我愿意!去留学!我跳过了这个与主题无关的话题。大家谁也见不着谁就不会有仇恨的滋生了,不是吗?我反问道。
      老太太面部肌肉动了一下,讲不清是笑还是抽搐,说道:难得你如此懂事乖巧,我以为你会气愤责骂,想不到如此懂事分明,不枉风柔疼爱你一场。
      说起白姨,我有些眯着了眼,音色冷淡地说到:我不能得到张光继的疼爱,那是我命数不好,不过有了白姨,没有谁我也不稀罕。我感谢老太太您履行了白姨的遗言照顾了我,那么我也必须尽到我应尽的义务,这样大家都不会太累。每一个母亲为了儿女都是这么的无私。当年詹细月不也是为了我傻不愣登的留在了张光继的魔掌里任他摆布,张家本来就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就算我体内流淌着张光继的血液,但也不会激起他那骨子里冷漠的亲情。何况母亲骗了他,我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小孩——一个同性恋生的小孩。他一看见我就想起自己被欺骗的那些时光,不怪他对我阴森森的态度,他也是受害者。母亲叫我不要恨他是对的,即使他害死了母亲也不要恨他。
      所以我一刻都没有耽搁,就离开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张家的钱,但眼下我不得不接受,所以我没有做作就收下了卡,它可以让我活的轻松点。
      我独自去了机场,独自登上了飞机,独自在位置上思考。这二十三年来因为孤僻的性格,没有交到一个,那怕是一个的朋友,下意识里我是孤独的,但可能是习惯了,我已经不喜欢别人来打扰内心。真的,一个人挺好的!来无牵去无挂的,就像天边的白云,等那一天风大一吹就散了。我和唐兮月可不就是这样嘛!
      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飞机远离了那个承载了我太多欢喜悲伤的枝凡城。我远涉了几度重洋,只身来到了异国他乡。不是为了忘却什么,也没必要躲避什么,只是想要过一点不太陈旧乏味的生活。
      到了学校才发现没有所谓的迎新人员,国外的大学迎新不似国内的热烈,再加上我们是留学生,留学生本来就有名额限制,更加觉得人烟稀少。好在我向来不太依赖他人,所以就拉着行李游曳着奔向报道处,交代完毕资料,由人领着往宿舍楼去了。一路无话。
      我所在的学院是金史密斯学院,隶属于伦敦大学,以前是伦敦比较出名的大学,二十世纪后并入现在的伦敦大学,以艺术设计及社会科学等专业跻身于世界一流学府。我是社科院的学生。
      学校的建筑有英国古堡的落旧气息,也有现代式特点的教学楼,看起来都恢宏大气,不失百年名校的气魄。
      我的宿舍楼是浅红色的墙灰,看起来有些年代没有整修的感觉。寝室里倒是刷的雪白,应有的日常设施一样不落,光线充足,空间也好。看来老太太为了我的学校也是费了心思的。
      室友们都还没有来到,我将行李都拿出来放好后,就打算出去逛逛。正巧来了另一个室友,我见她有些吃力,就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诧异于我的友好,我见她有些犹豫就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多嘴,谁知她又立即点了点头,我走上去接过她的包包,等她把一切布置好,另两名室友也来了,于是我们就计划全弄好后再一起出去。
      我的室友都是些怀着心事比较沉默的人,看起来比较独立,这一点从她们的言行中就可得到论证。看来我陷入阴影的性格无人能救!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舍友们终于各自都弄好了自己的细碎的事情,于是我们就一起先去找点食物填空肚子。毕竟中国同英国的时差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家都有些急迫的赶到食堂,虽说到了异国他乡,却能吃到一口惬意的家长菜,不过用英国食材炒出来的中国菜,味道有些怪,总比喝英国廉价的啤酒,吃汉堡或怪异的西餐好得太多。
      我荒废了三年的学习时光,算起来应该是我们寝室最年长的,不过她们三个都是本科毕业才来念的伦敦大学,故我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排行第三,一个叫王栀的女生排行第一,和我同姓的叫张凝的女生排第二,排第四的名叫蒙艳,大家问完这些后就歇着了,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想到她们日后也同我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关联,就没有再对她们的容貌再做多余的描述,一句话:长得不丑。
      我算是就此安定了下来。张家哪里是叫我出来玩几年,简直是希望我永远不要再回枝凡城,卡上一亿的余额显示让我的心情有些沉重。除非有特别意外的事情发生,否则这些钱我这一生都花不完,何况那是张光继的钱,用了都不会心安。

      其她三个室友基本上是把我忘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被别人给忽视了。我仔细研究过我的表情,虽然有些死灰的气息,不过我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恨,为什么就是所以人都要孤立我呢?也许是我太沉默,总是发呆的样子有些不讨喜欢吧!命就在此,我无可奈何。
      说起来我也没有总在校园乱晃,确切来说,我没有同那些本地学生打过几次照面。反正有一男的捧着花请我作他的女朋友,看他的表情还有些难为情的害羞,我知道拒绝人不能太直接,否则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然而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我只好挤出一个微笑,用尽量轻柔的语气告诉他,我不想谈恋爱。
      他挠了挠头,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我松了一口气,也转身走了。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恋爱对于我来说是没有什么激情和吸引力的,单不单身都一样,因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能让我刻骨铭心了,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就闪现出唐兮月的面孔,我只好又摇了摇头将她晃回去。
      想要得到别人的关心,就要先关心别人。我从一家中国餐馆带回了烤鸭准备同室友们一起分享,我不想自己看起来那么落单。贸然请她们吃饭,会不会有些讨好的嫌疑,所以还是带东西比较好。
      回到寝室,她们都在。我就问要不要吃烤鸭,我买了,她们的眼神都比较奇怪,我扬了扬手中的鸭肉,微笑着示意她们快过来吃。张凝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再摸了摸我手中的鸭肉,说了声“热的”,就把肉给拿了过去招呼那俩人也过来吃。我拿过一张板凳坐在她们身边上,蒙艳给了我一只鸭腿,我说我吃过了就没接。老大边吃边看着我,气氛有些怪异,我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虽然都是同一个国家的孩子,可是却都性格各异,尤其是我从小家庭情况复杂,导致我看起来有些难以相处,如果大家愿意包容我,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也帮助大家。
      她们三个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确实有点不近人情。
      希望你们能带带我,我以前确实有点冷淡。
      没关系!请吃烤鸭就行。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课她们果然拉着我一起,我有些抵触转念一想人都是群居动物,没有独来独往的道理,所以就由着她们了。走到教室,她们也都坐挨着我,我还是不习惯很多人包围着我,但我愿意这样,这样在人群里不会显得出类拔萃,说白了就是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我看见那个男的就在我们班,但是我记得我们班没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是来旁听的吧!我猜测。只希望下课以后不要撞见否则我会在室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事总是与愿相违背。下课他就堵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就被激怒了,脸瞬间就变了色。他立即慌慌张张地解释到他只想多了解了解我。
      我面无表情地答到:随便你。就拉着张凝她们走了。
      回到宿舍她们三个都没有来对着我八卦,原来大家长大后都是这个样子,尽管心里面好奇得要命,嘴上却都密不透风。
      那个男的我不认识,我只想和你们三个做朋友,别人我没有精力了。
      她们三个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感情如果没有我们三个,你就有精力去照顾那个男的了?蒙艳这样问道。
      我有些错愕于她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大笑到:其实那男的挺帅,不喜欢人家你也没必要表现出一副溅人一脸血的表情嘛,人挺尴尬的。
      我对恋爱没有兴趣,换谁来都是这样的表情。
      确实,你看起来就是禁欲系的人,张凝这样说道。我们就惨了,长得丑没人疼没人爱的,那像你刚来就被人盯上了。
      看着她一副戏谑打趣的样子,我突然想要抱抱她,告诉她我宁愿自己话多一点儿,看起来令人亲近一点,也不要这张不阴不阳的脸蛋,但我没有说出口,所以我流下了眼泪。
      这是我第二次在不算熟悉的人面前掉眼泪。我看见老大推了张凝一把,张凝缩手缩脚的走了过来,说:你别难过,我不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我下次不说了。
      我看着她,说:你过来借我抱抱?
      她啊了一声,就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肚子上,因为我是坐着的嘛,她拍了拍我的脊背,试图缓解缓解我哭乱的气息。
      小玉,你的背怎么这么薄?感觉怪异极了,张凝忍不住问出了口。
      不知道,我生来就是这样的,除了我的心肺功能有点差,其它的都没有多大影响。
      老大和小蒙都走过来摸了摸,确实太薄了,感觉就像只有一层纸隔着一样,都能感受到心跳的声音,老大是这样描述的。我突然破涕为笑。
      要不我们出去吃饭吧?我来买单,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我提议到。她们见我有些开心就答应了。那是吃西餐呢还是中餐?我问她们。
      当然是中餐了,有家的味道,小蒙嚷嚷着。
      好,那我们就去以前的那家中国餐馆吧!点一桌子的菜,喝一点点酒配着,整个人有些醉晕晕的感觉,然后被她们托着回了寝室,抱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原来被人照顾真的可以如此美妙!是不是我长得好看,所以大家比较能容忍我。我又不会关心人,又不会笑,性格冷漠。所以大家都可怜我吗?唐兮月。
      第二天酒醒以后,我用双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这个动作看起来那么费力,让我有些吃惊。老大连忙跑了过来,说到:你不会生病了吧?我支吾着说应该没有,可能不适应喝酒吧。
      她用眼睛瞪着我,那意思明明是说:喝不了就不要喝,然而她却说:瘦得像一根羽毛一样,多吃点饭。我赶紧讨好的点点头。
      其实昨天的事你没必要生气,被别人告白是件好事,不值得你这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因为我无法回报。我都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我不想欠别人的,说完我望着她。
      老大耸耸肩道,一脸算计的笑容说道:那惨了,昨天我抱你睡的床,你岂不是欠我太多?
      这不一样,你又不是我的爱人!我回答到。
      我愿意呀!老大好似调侃的脱口而出。
      别开玩笑了!我脸有些微红地说到。

      闷在学校太久,整个人都要瘫痪了。
      听说剑桥大学的风景不错,不如我们四个一起去拜谒传说中的百年名校,反正坐地铁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根本不浪费时间,只是担心地铁有点挤。去不去?小蒙有些渴望地问。
      去!实在不行就叫车呗,我漫不经心地讲。
      老大白了我一眼,你很有钱?能不能不要这么浪费!放着地铁不坐,何况这儿去剑桥坐车要费很久的时间。挤死也要坐地铁!
      我有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听老大的。
      大家笑笑后就开始准备出门。伦敦大多的天气都是雾蒙蒙的,今天却天气晴朗,迎面而来的风又细又温柔抚摸着身体真是舒服,大家都是这样觉得。

      可能今天不是周末的缘故,地铁没有想象中的拥挤,虽然没有坐的位置,但站的空间却富富有余。我拉着吊环后就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在国外,公共场合应该要自觉的少发出喧闹的声音,尤其是在德国,大声喧哗就是一种罪恶。

      很快我们就到了。剑桥大学被静静流淌的剑河一分为二,从办学开始,学校就有划船比赛的传统。当年霍金先生就是校园游艇队的一员,在众多划船比赛中贡献过自己热血的青春。

      看来我们今天运气不错,刚好撞到了划船比赛,看标语应该是女子学院和艺术学院的女生在比赛,听呐喊声就知道场面挺惊心动魄的,可能到了最后加油冲刺阶段吧!我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赶。可惜人太多了,看不真切,不过比赛大致已经分出了胜负,应该是女子学院的赢了吧。人群就这样散了。
      这才看见康河原来挺宽的,康桥也没有徐志摩写的那样杨柳依依,也许只是徐大诗人太过于迷恋这个地方,幻想出来的事物都具有浓厚的感情色彩——不舍。
      我正要将这一趣事告知她们,却突然觉得喉咙发痒只想咳嗽。
      我看见了一个人,我看不清,看不确切,都怪阳光过于明媚,风吹的眼眯住了一切,然后眼泪就落了下来。是吗?只要有唐兮月出现的地方,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出尽洋相。
      可能我凝视的眼神过于强烈,那人回过了头,我也立即转回了我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转了过去,却不想她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就走,她一把扯住了我的手。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走够吗?还想走?她语气冷冽地说到。

      我看着她,她的头发被束了起来,可能是刚参加完比赛的缘故,许多水珠贴在了她的脸上,有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顺着鼻翼晶莹晶莹的流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我痛苦的神色。她将她手上的划桨扔在了地上,边上的同学都有些责怪的看着她。我的室友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俩。又是紧接的沉默,但她没有放手,我能感觉到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急促。遇见唐兮月这个惊吓太大,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再次相见,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我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是唐兮月生命中的一闪而逝的流星,她曾对我许下的美好愿望,是我加速坠落天际的包袱。我们不可能会有以后的,正如三年前为了她的留学资格我离开了她,以后我也会为了她的幸福而离开她,冥冥之中为什么又要遇见?只要看一眼她的面容,我费心思忘却的一切,好不容易灰飞烟灭的一切就会铺天盖地的占据着我的内心。

      我的意识能感觉到唐兮月在抱着我飞奔。我只爱她,我很爱她,胜过爱任何一个男人,任何一个女人,这样说或许不够贴切,应该说这世界上除了她我谁也不爱,谁也不爱,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处,只会将她置于流言蜚语之间,让多少下流之辈去侮辱她的品格,她却还要永远兼顾我的感受,包容我,保护我。大家都好辛苦的。
      我没有温暖的胸膛能将她围在怀里,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不谈什么相濡以沫然后就在一起。我爱唐兮月,不是害唐兮月。
      要是永远醒不来就好了!然后我就睁开了眼,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没有唐兮月,原来是梦一场。
      唐兮月突然就开了门进来,我吓得不知道该不该闭上眼,假装没有看到,但是已经太晚了。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我注意到她的头发已经披了起来,直直的贴在她的侧脸,她整个人看起来比过去阴沉了许多,身穿的白色上衣也没有包裹住她的愠怒。
      我刷的一下起了身,以鬼上身的速度冲进了她的怀抱,她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身体踉跄着险些跌倒,我仍然紧抱着没有放手,就好像抱紧了永远也不会失去了一样。
      我的月儿还是没有练就一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内心,我抱着她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以后不会再这样突然的刺激你了,身体还是这样差,她缓缓的抚摸着我的脊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手指的凉意,我的脸不自觉的就红了。
      她握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突然猛烈地亲在我的唇上,再快速的缩回了头。
      我立时觉得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但张着嘴不知道怎样表达。
      我看见她准备叫医生,就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是我的眼神有些恐怖,她吓坏了,将我扶到床上后,无论如何也要喊医生来瞧一瞧,结果动静太大,站在门外的室友们倒是应声而进,这下子场面更是尴尬。我没有看她们的表情,也不敢看,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唐兮月倒好,转身就坐在我的床边,也不去喊医生了。
      老大看了看我通红的脸色,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有些生气的说道:医生说她受不了刺激,有什么恩怨非要乘人病,要人命呢?
      唐兮月没有说话,冲着我吐了个鬼脸。我赶紧解释到:没关系,我们是闹着玩的。
      月儿,这是我室友,王栀,蒙艳,张凝,今天一起来剑桥玩耍的,她们对我很好的,你不要生她们的气好吗?
      突然她们就都笑了,我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懵懂的看着她们。
      笨蛋,今天已经第二天了,不过现在是在剑桥没有错。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去吃饭,嗯?唐兮月笑着开口解释。
      我有些臊得慌,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

      剑桥这座历经百年沧桑的名校,看起来并不如想象中的破旧,有些建筑看起来确实有了年代的气息,但总归是积累了厚重的文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同其它的现代建筑格格不入,反倒独树一帜。令我讨厌的是,太多的现代建筑,红色的墙砖,茶色的玻璃,眼花缭乱,看起来特别心烦。

      唐兮月领着我们外出去吃了点东西,国外的菜只能是充饥,也品不出什么意味来。

      席间问起唐兮月的专业,她淡淡的说起:生物工程。

      我有些呆住,“当年我们不是一个系的吗?我们两同一个专业,你特别爱画画,为什么会?”

      她依旧面色平淡的说道“你不是离开了嘛,我本来也不喜欢原本的专业,就打报告申请换了专业,后来成绩还不错,就留了学。”

      我一瞬间找不到话来接,微眯着眼把我的一块瘦肉切了给她,咧开嘴挤出苦涩的笑容示意她赶紧吃下去。老大突然发话“为什么只给她切?”我瞪了她一眼,把盘子里切剩下的肥肉给了她,她也回瞪了我一眼,嘟囔囔着说:“好偏心!”我有些讨好的望向了唐兮月,她笑了笑,叉起我给她的瘦肉,递进嘴里,咀嚼,咀嚼,咀嚼,然后喉管拉了一个长动作,咽入了腹中。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从头到尾,仿佛过了很久,可惜的是再久也是会过去。

      我想再问唐兮月周婷儿她们后来都怎样了?但考虑到老大她们都在身边,这样
      贸然提起从前也许并不合适,所以我没有问得出口。

      一餐饭就这样结束。蒙艳看向我问道:你要回学校吗?

      我这才想起我们是周六来的剑桥,加上我昏迷的一天,今天周一已经上课了。我动了动嘴唇,说道:我不知道。语毕看向了唐兮月。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用回了淡淡的语气,“你先回去吧!这里导师都挺严格的,缺课总归不太好。”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正准备问她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背转了身去了柜台买单。是刻意还是无意?总之我的话堵在了嘴唇,又咽了回去。一个吻可不能代表什么,那或许只是一个激烈的重逢之吻,不一定寓意热爱。就是这样。多少年过去了,我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吗?总是这样多意的撞向唐兮月的枪口,本来终于尘埃落定,何必再去溅她一身红尘。

      我和唐兮月,我们和唐兮月就这样默默地分了别。地铁载着我,和我们已经忘却的回忆,渐行渐远。唐兮月的身体在视线里也模糊了起来,她走得慢,因为她的归宿很近;我走得不快,然而目的地遥远,所以搭乘的工具飞快,不是忙着奔向唐兮月的方向,而是忙着飞快的离开她。
      我们终于还是再度背道而驰!我们何时又再能见面呢?哽在喉咙吐不出来的句子。
      我几乎是哭丧着脸回的学校,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梦里遇见唐兮月,不曾想却见着了!我这一生都会浸没在蜜罐里!见不着,淹没在痛苦里!真好!

      我还是从前的自己,轻易地就沉沦在唐兮月的悲伤里。这么些年,我努力地习惯没有唐兮月的生活,我终于走了出来,却不是因为放下,而是靠着回忆苟延残喘。我这个人已经变得太多,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我开始学会谈话,学会交友,学会融入人群藏匿自己的另类,可是我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缩成了刺猬,一如既往地只为唐兮月开放,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回了学校,我就同室友们去上课了。路上,我向她们简单道了谢,谢谢她们在剑桥守了我一天,连课也没有回来上。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不真挚,她们打了两个哈哈就不再说话。
      晚上洗了澡后就上了床,平常我即使话不多也会坐在椅子上听听她们的聊天,今天我的反常让她们有些手足无措。是的,遇见唐兮月这个奇迹冲昏了我的头脑,我丝毫没有考虑周全那些负面影响,那些天花乱坠的诋毁要怎样去抵御,我怕来不及说我爱唐兮月这几个字就又重演三年前不告而别的悲剧,那样血淋淋的生离,比死别还要残忍百倍。如果我没有作好付出一生的打算,就不要再去无故打扰唐兮月了。

      爱一个人,爱到死也不会改变,是我最有把握的事,然而命就在这里,我同妈妈一样,只会将另一半害死。想到这里,我忽然风轻云淡了起来。于是我掀了帘子高声道:我没事,难过的事我已经想开了,不用担心了。寝室里的空气才放松了下来。一同往日的话题才又重新得到开展。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一如既往地上课吃饭,我不说唐兮月,室友们也都默契的没有问,光阴就这样流转似乎也并不是太痛苦。
      可我没有想到唐兮月会来到伦敦大学,我的学院,我的面前,我整个人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就四分五裂了,嘴角的弧线再也无法收放自如。我趔趔趄趄地走了过去断断续续地问道:你来了!

      她目不转睛的看住了我,从嘴里缓缓吐了句子出来:看来你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只有我错以为是非我不可,她的表情有些自嘲。天空晴朗,可我却分明看见唐兮月说话时嘴边打转的水气。

      她转了身就走,我知道这次如果再不主动走上去就真的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我一路跟在她的后面,随着她的脚步出了校门,上了地铁,再回到她的学校,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我也没有发出声音去叫她停下。也许是她没有看见我,也许她看见了但恨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拦住还是该放她继续走。

      唐兮月先回了头,再疾步走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往校外走去,我低着头任她拉着。她捏得我的手有些生疼,我看出她的愤怒所以保持沉默。
      我们去了旅馆,刚一进屋唐兮月就将我甩在门背后,我来不及站稳的身躯就贴着门摆动直至将门合上,她突然蛇攻击人类般探过头来咬住了我的嘴唇,我立即就感到了痛意。下意识里我就开始反抗,但唐兮月也用力的钳制住了我的双手,我突然就莫名其妙的绝望了下来。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唐兮月也会对我这样做,就像疯人院里的医生强制压住詹之灵要给她打那些不需要的镇定剂一样。我讨厌别人强迫我,那怕那人是唐兮月。我们还没有要相伴一生的打算,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的眼泪有点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我猜我的脸正在由红转青,此刻我正感觉到我的心脏以高于平常五倍的速度在跳动,因为我已经要呼吸不过来了,我的双手正在失去力量慢慢往下垂。唐兮月可能也发现了,她松开了咬住我的唇的她的嘴,我已经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了!但我感受到了她的哭腔和颤抖。是啊!唐兮月是我最爱的人,如果她今天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给她的不是吗?何况她只是吻我吻得有些用尽全力,为什么会把她同那些残忍的医生比较呢?我那么爱她却连一个吻都要去拒绝!
      她将我平放在床上,慢慢引导着我的呼吸。约摸过了半小时,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活了过来!
      “我爱你!你知道吧?”我侧过头眼眶有些泛红的说到。
      她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爱你爱得忘却生死,我爱你不是你同情我的那种爱,是想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却为了你的前程不得不放弃的爱情。不是你那样的爱,满含同情的爱。就算是一个人痛苦也不后悔的爱情。你懂吗?”

      唐兮月点了点头,残存深情的眉目望着我说道:我也爱你,不只是那种同情的爱,是我所认为可以相守一生的爱情。可是每次都是我来主动找你,而你总是不打一声招呼就离我而去,一次次让我孤独无助。三年前你说为了我的前途,我忍了,因为我们还小,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也没有能力去保护你,可是三年后你还是从从容容的离开,知道我的住处也不去找找我,我好讨厌你可我还是无法爱上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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