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52、五十二

　　等他们去方总家拜访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去度假去了。多年以来，他们夫妇已经形成了习惯，每当夏天雨季来临，他们就借旅游之际，将整个夏天漫长又落不完的雨一一躲过。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只得打道回府，毕竟这不是一件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事儿。
　　颜冉回头看一眼李铭溪，告诉他就在前一阵子，她在遭遇连续下雨和大雾天气后，感到整个人都要窒息了，要不是方太太及时开解搭救他们，她可能现在会因为自己一头热跑去借的一百三十万焦虑不安，渐渐将自己固死在债务压身低头做人的圈套里。她还跟李铭溪开了个玩笑，那些在工厂里最卖力最不肯多说话的人，多是像她前阵子那样生活陷入绝境之人。但常常，越是他们这样的人，更能给工厂带来稳固的利润。
　　李铭溪原本还在放空状态，跟颜冉和方太太她们不同，李铭溪对阴雨天有格外冷静的洞察力，他觉得连续的晴天，总容易将人带入生活只有坦途这样的幻境里，明明有时候都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人们偏偏还得强作欢颜说喜欢晴空万里。这远不如一场及时雨来得爽快，大雨过后，往往空气新鲜，万物复苏。而连绵的阴雨天，更适合一个人安静的思考，去理清那些羁绊我们的情感、物事。
　　猛然听颜冉这么感慨，他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只匆匆跟颜冉说了句，“我们回领柒吧！”就把颜冉带到总部去了。一开始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随后颜冉进来几次，叫他喝点什么或者要不要到休息间小憩，他只接过颜冉递给他的一杯茶，就埋头进电脑里，一丝不苟的工作着。
　　颜冉就地在他近旁坐下，才发现，李铭溪电脑屏幕压根就是黑的，只字未动，正拿眼睛在悄悄观察整个财务部的动静。颜冉见她态度认真，也不敢打扰他的状态，又疑惑他的用意，只悄悄拿手机给他发了一句话。
　　“你这样盯着他们，自己不累吗？”颜冉问。
　　李铭溪拿起手机秒回：“心理学上说，一个人做了坏事，会对自己的内心多加一道防线，只要有人一直盯着他看，即便是朝后面，他也能感知到，进而对自己所做的坏事不断进行隐藏，他们在人群中会显示出一系列异于常人的反常行为，你只要稍微耐心点，再厉害的隐藏高手，都能从人群中识别出来。”
　　颜冉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带她回总部，分明是带她来一起抓叛徒。
　　“哦，你这样做有用吗！”颜冉拿手机回完，还趴在桌子上朝李铭溪眨了眨眼睛。
　　“等着瞧吧，一会我就会向你证明，也许深处绝境不一定老实巴交的遵守规矩，他们也可能无法守住自己的妄念，在一瞬间做出令人遗憾的决定。”李铭溪说。
　　可是直到趴在桌上等待的颜冉都快睡着了，她也学李铭溪认真盯着整个财务部员工的后背看了二十多分钟，依然没见整个财务部有什么异动。
　　直到，那个不敢在财务系统里录数据的实习生起身接水，他发现颜冉正拿眼睛盯着他们看，吓了一跳，绊了一名同事的椅子，差点摔了一跤，整个安静的财务部才终于有了动静。颜冉因为吓到了人，连忙将头压得更低，继续作装睡状。
　　“小许，帮我也接一杯吧！”显然那个被小许绊了椅子的人极度不高兴，她的音量过大，语气也充满厌烦，使得整个财务部空旷的上空，长时间被她的声音支配。
　　为了打破宁静的尴尬，她又跟小许搭了一句话：“小许啊，那个，你以后走路小心点，来领柒都多久了，还毛毛躁躁的，要不是李总坚持留你，光你三月份录错数据改来改去害整个财务系统瘫痪，我跟总监就得辞了你！”
　　“秦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许抬头往颜冉的方向看了一眼，李铭溪抬手示意他别声张，他会意，折身就坐下了。
　　“我看小许就是你说的那类人！”颜冉见他逆来顺受，小声跟李铭溪评价。
　　“瞎扯，你那眼睛！”他呵斥颜冉别乱说话。
　　财务部因了小许的绊椅风波，相继稀稀疏疏的发出了声音。他们因李铭溪跟颜冉的到来，急于将自己松散的姿态收敛，哪知他们不仅也一点声音不发出，进办公室半天都不走开。
　　“小许，老板他们走了没，我尿急！”有人小声朝小许打探。
　　他眨巴眨巴眼睛，告诉他还在着，不过好像都睡着了。
　　“哎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来这么半天不走，我都快憋死了。”有人伸了一个懒腰。
　　“老板他俩今天没事吧，既没有文件要签，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们说，公司也顺利度过危机业绩回暖，他俩还这么待办公室不走，别不是专程来盯着我们的吧！”
　　他刚说到这里，李铭溪就见那名被绊了椅子脚的会计以最快的速度动了一下，随即坐直身板。
　　“这么个盯法，估计今天得熬死个人！”有人又补了一句。
　　刚刚那个声称尿急去卫生间回来的家伙，已经换上了刚刚小许的表情。
　　“又怎么了？”有人问他，他拿手朝李铭溪的方向指了指，大家瞬间安静。只有小许的秦姐，倏然转身回头，看到颜冉和李铭溪盯着整个财务部的样子，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接下来的十分钟，李铭溪和颜冉同时看到，财务部的其他人员都在认真的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做事，就算手上一时没事，他们也会移移鼠标，装成查看文件或其他事，将多余的时间自动打发过去。只有小许的秦姐，一直不安的挪动屁股，她的电脑屏幕虽然在亮着，但颜冉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电脑停留在一个版面连上下都没滑动过。
　　“这个人八成有问题！”李铭溪给颜冉发了一条微信。
　　“还不一定，也许她只是因为小许绊了她的凳子，她对小许态度不好，发现被我们正好看到，一时下不来台。女人嘛，有时候心境要窄一些。”颜冉回答。
　　李铭溪见颜冉说得有理，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第一感知。他觉得，在她倏然转身看他的哪一瞬间，她的神情向他暴露了内心的惊慌和忧虑。
　　“第一感觉骗不了人。”李铭溪说。
　　就在颜冉和李铭溪准备起身喝水，稍作休息时，小许的桌上突然就多了一份文件。
　　“秦姐，这？”小许问。
　　“这个月的工资，你帮我拿去给李总签一下！”她丝毫不惧李铭溪跟颜冉是否还在看着财务部，只丢给小许一份还没到期的工资表，言语依然大胆自信，语气里都是对小许的轻视和支配。
　　“不是时间还没到？”小许问她。
　　“你管那么多，工资迟早都是要发的，你不把他们弄走，让他们待这尽让我们不舒服啊！”颜冉因为听得过于仔细，隐约间就将后面一句全部听在耳里。
　　她快速给李铭溪发过去一条微信：“签完这份文件咱们就回吧，晚上又来。”
　　李铭溪问她为什么，她坦言自己累了。盯了大半个下午的李铭溪，因为没有听到办公室签文件的内容，他依然坚持不肯走。颜冉只能来点实质的东西，索性告诉他就是他认准的没错了，晚上来探探她手边有没有残存的证据。
　　李铭溪接过小许递过来的工资表，像所有老板一样，装模作样的问这问那，正准备签字，颜冉伸手拿过来，认真对了对，跟李铭溪说工资表有问题，有人多算了。李铭溪问她在哪，颜冉坦言，有名员工的业绩小数点多移了两位，1.5被当成150算了。李铭溪顺着颜冉说的一对，果然发现了问题。
　　他命小许送回去改，那名会计看完，拿鼠标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改回来重签。李铭溪只看了一眼，下笔就签了。跟颜冉预料的一样，他们只是想让她认为，一到要发工资的时候，老板都特别厌弃见到自己的员工。他们像一堆被养着不断朝自己讨钱的孩子，一点一点把老板的心血榨去。
　　似乎颜冉在出了办公室拿眼睛往她那偷瞄的瞬间，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晚间李铭溪跟颜冉准时到了财务部，跟李铭溪猜想的不差分毫，小许还在一个人孤军奋战。来时颜冉还建议李铭溪找财务总监拿办公室钥匙，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这会办公室一定有人。
　　“这回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不可能是叛徒了吧，他就一书呆子，拿到什么就一门心思的努力，不过也有好处，等他摸透了，别人想从他这里钻空子，就难了。”
　　颜冉连忙附和，戏称在实力不够前，人是得先忍忍的。
　　李铭溪刚朝他打了个招呼，他也不问他们要做啥，起身就出了办公室，算是把私密空间留给颜冉他们。
　　李铭溪熟练的找到秦会计的文件，将里面的资料悉数翻阅一遍，只看到里面几张手抄账目，像是从门店拿回来的，李铭溪一心烦，就扔给颜冉，说他这些天为了找到财务部里面的那个叛徒，天天盯着数字看，眼睛都看疼了，脑袋也恍惚得厉害，让颜冉帮帮他。
　　颜冉细看，才发现不是原本，他递给李铭溪确认，李铭溪拿了秦会计的其他手写资料一对，发现就是她手工抄写的。他们仔细查找原本，最后颜冉只从她的垃圾篓里找到几片撕掉的碎屑，拼起来一看，中间果然有故意删掉的明细。他俩再没找到多余的东西，只把垃圾篓里七零八落的碎屑拼了一张纸，连着复印了一份手工流水，出了办公室。
　　“我们只拿着这份资料，她要是不指认齐总，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不如再侧面敲打敲打她，让她先自乱阵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自己也就认了。”
　　颜冉跟李铭溪说。李铭溪想了想，依然担心齐总跟秦会计双双不认账。更让他们觉得难的，是即便他们都认了，因为门店人员的偷吃问题，也有可能将他俩几百万的心血都吞了。
　　“这只能看他们最后的人性了！”李铭溪感叹一声，颜冉则坚持建议李铭溪等方总他们回来，请他们帮忙参考参考看看，自个先观察着秦会计动静，实在不行就报案。
　　按理说门店已经全被他们核查了一遍，怎么还会有人私自给秦会计流水，让她一直捞油水。
　　“也许是门店的人因为有了把柄，就不得不一直给她提供便利。”颜冉说。
　　“可谁给她这么大胆子，一直混在领柒里混饭吃。”
　　“不是说是齐总吗？”颜冉问。
　　“可我查了将近半个月，整个财务部员工的简历都全部核实过一遍，没有一个人与齐总有私人关系。”
　　“她平时得藏这么紧？”颜冉撇嘴，希望早点替她解脱，领柒也好早点让人轻松会儿，他们投上上面的精力实在是太多了。哪家新开的公司要是也像这样被折腾一番，脾气急一点的，估计早就败了，保准一提开公司就得跑。
　　“我越想让这件事好办，它越是又扯一大堆人进来，每次稍有眉目，都有一个来给我作乱的。跟这么久，头都大了。”
　　李铭溪抱怨。
　　“怎么会这么说？”不是，才跟到秦会计这儿吗？
　　颜冉哪里知道，李铭溪一从上海回来，就开始在公司内部逐一排查了。他为了让颜冉尽量安心些，不吃让一次的苦，瞒着颜冉一个人摸索，常常看一堆数据自个把自个绕晕，他突然就理解了新来的小许的心境。有天晚上他加班，发现小许也在，看得头疼，叫了小许来帮他理理，结果发现小许已远远超过他的水平，将一堆凌乱的数字硬整出方向来，准确的分好了他们的来处和去处。
　　再有次他刚查到有店员露掉流水明细，结果颜妍跑进来，拉着他的胳膊就一个劲跟他表达崇拜，等李铭溪回过神来，店员已经悄摸摸拿去补好了。他猜想颜妍之所以一个劲在门店晃悠，少不了也偷吃了。颜冉一听，就准备打电话过去训斥，李铭溪按下她的手，告诉她他仔细查过了，颜妍那两个月确实是为了交房租偷偷移了点，大概是她资历还不深，其他过于大胆的行为还不敢操作，大的她也不敢贪，就捡些细碎的东西乘机又捞一口。
　　“她也没放肆到哪里去，反正我是她姐夫，就当替你照顾她了。她对领柒也有功，光实习期那么几块钱，确实也不够怎么用！只是当时她一蹦出来，把我辛苦找出来的线索又给打乱了。”
　　“还是疏于管教了！”颜冉刚要生气，李铭溪却告诉她，“好多人都有类似她这样的行为，越是这样，后面他们越能抢占市场资源，只是想大额占据不是那么容易。我一开始也很头疼，后面看她对被我识破后再没多作异动，也就不管她了。”
　　颜冉原本是要照例电话去教育教育她的，她总觉得，她对颜妍的管束，因她缺少母爱在某些方面过度宠溺，又在品性上过度严厉于她，才致使她的脾性里带有偏颇的一面。她因手上事情过度忙碌，一转眼，就又把颜妍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