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38、三十八

　　李铭溪是怕自己连日来已现疲态睡过去，特意捡颜冉的车开，先是督促自己下午准时去接颜冉，等真的从吃憨憨回来了，他又坚持继续去门店亲自跟店员对账。原本整个财务部一天就整理上来的财务数据，在李铭溪查出越来越多的漏洞和空缺后，决定挑两家重新核对。
　　财务总监为了让新来的小实习生将功补过，不连累到自己，让他一个人承担了店里所有的体力活。原本盛怒的李铭溪，在尚未查出财务漏洞根源前，不能只凭自个性子擅自就把他裁了，在看出他任劳任怨只顾埋头苦干毫无心机城府后，心软下来一截。
　　“你是今年刚毕业的？”李铭溪问他。
　　“还有半年才能拿到毕业证。”他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找实习单位，怎么不挑家大一点的，为什么来领柒这个才开业的小破公司？”
　　看他忙得满头大汗，李铭溪以查探他心境为由，故意让他停下来喘口气。为了能让李铭溪消气，财务总监让他尽在李铭溪面前搬这挪那，差不多连只管看着的李铭溪都要得密集恐惧症了。
　　“我找工作时只管跟我专业对口，看领柒办公室环境还不错，觉得跟自己脾性合得来，就留下来了。我看领柒的风水不错，以后一定会好的。”他说得谨慎万分，将自己出了财务漏洞的事巧妙的隐藏过去，但从他红到脖子根的脸可以看出，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你就一财务小白，还懂风水？”李铭溪怕他太有压力，又调侃了他一句。哪知他不骄不躁，在盘点东西上认真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一圈，整个人都扑在包装箱上了。
　　直到下午李铭溪才知道，他为了跟店员确认入货数量，在店员看不上他兀自钻空子时，他竟将货架上和超市仓库里的东西来回点了三遍，最后成功把店员绕晕，自个说漏了嘴，不得不把销售流水拿出来。
　　李铭溪在边上看店员吃瘪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你，要是没事的话，回公司找财务总监重新备份个账套，有空自己在里面练练，兴许你的实习期就过了。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你拿一串死的数字变来变去不敢确定，能不把个大活人折腾死？”
　　李铭溪给他指了条明路，他这个非财务科班出生的人，就是靠这个方法自个琢磨财务知识的，只要不是过度刁难的财务问题，他都能一览全局。但后面的话李铭溪没有告诉他，只是希望他能在财务的路上安然度日，不用年过四十就开始秃顶。
　　“李总，你不处罚我做错事了吗？”没想到他一高兴，就问出了心里话。
　　李铭溪点头，这又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硬把问题推给他，反而把真正隐藏的危机漏掉，给更多人钻空子的机会。但一经这事，李铭溪直接给人事部下了死命令，但凡想进领柒的财务人员，都得填一张纸质支票作心理素质测试，只要是手抖的填错的，都不准再招进来。
　　两个小门店再度折腾掉李铭溪一天的时间，要不是新来的实习生死磕出一本流水来，七零八落的漏洞实在看得李铭溪头疼。这种细碎的对销问题，颜冉就厉害得多。于是李铭溪决定依赖颜冉，把接下来的问题都扔给颜冉帮忙。
　　他特意回去换了衣服，准备在接颜冉到领柒的路上，顺道吃点东西，好多省出一堆时间来。等到了吃憨憨门口，才发现吃憨憨因为成功宣布上市，整个吃憨憨都重新布置了，借机去做活动的人还没有离开，几个闲散的小员工正在讨论晚上公司员工会去哪里聚餐。
　　李铭溪靠在车上想，要是领柒不出事，颜冉这会儿估计已经被选上总经理，正准备和全公司的员工出去庆祝。再或者，他压根没有回来，今晚为她买单的人估摸又是赵宪了。想到这里，他内心升腾出一阵感激，又生怕自己慢了点颜冉就跟公司的其他人跑去外面了，再没空瞎想，连忙掏出手机给颜冉打电话。
　　好歹，他们两个人中会有一个人有好消息，不出意外，公司上市，颜冉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总经理。
　　“你再等我一小会！”
　　颜冉压低声音给李铭溪吃了一颗定心丸就挂了电话。
　　颜冉办公室里，几名股东正在跟颜冉闲聊，他们也不一定有什么事，但颜冉要是直接走开，似乎又不太合适。于是，颜冉只能耐着性子暂且跟他们耗一小会。
　　“颜总监，你在公司待的年头比赵宪长些吧？”有人问颜冉。
　　“长，我比他早进吃憨憨五年。”
　　“从能力到资历，按理说今天的总经理都应该是你的，不知道这个齐总是怎么了，之前大家商讨时说起的还是你，到了正式宣布，怎么就变成赵宪了呢？”
　　关于这个问题，颜冉只能避而不答，齐总在今早突然把她跟赵宪叫到办公室，说是为了保住吃憨憨整体的形象问题，让赵宪先兼代总经理，真正填补上去，得等领柒的单子处理好了，有个完满的答案再让他们两个人重新拉票。说是代理，但显然，齐总和这些股东们，都当赵宪是正式的。这会在这闲磕，无非是装作关心隐藏掉对颜冉的亏欠罢了。
　　“大概齐总有齐总的想法，毕竟公司上市不是闹着玩儿，谨慎点好！”
　　“哦，说得也是。就是不知道赵宪什么时候能把代理的转为正式的。颜总监要是再争一争，兴许还有机会！”
　　颜冉听到这里，开始敷衍的讪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桌上的手机，想给李铭溪打个电话，告诉他她这就下去，可几个说笑着的股东迟迟不肯离开。颜冉几度状似无意拿起手机的手，又收了回来。
　　这样硬生生折腾了半个小时，颜冉实在是耗不下去了，才下了逐客令。
　　“张总、赵总、王总，我还有事，你们要是不着急，一会出去时帮我把办公室的门拉上。”
　　“小颜啊，你在吃憨憨这么多年了，为公司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吃憨憨终于上市了，一会怎么说也得和大家一起庆祝庆祝。我们之所以来你这，是怕你落选总经理心里有气，特意来等你一起去吃饭的。”
　　张总客气的跟颜冉说。
　　正巧赵宪从颜冉办公室门口经过，他急忙叫住赵宪，随口问：“赵总监，公司人员都安排好了吗？准备去哪里吃？”
　　“地点还没选好，大家太高兴了，这也想去，那也想去，搞得行政部压根没有办法确定去哪好。孤寂还有一会儿！”
　　显然赵宪这会正忙得支不开身，他只从门口飘来一句话，就往齐总办公室赶去了。
　　于是颜冉莞尔一笑，再次拒绝大家软禁似的盛邀。
　　“赵总、张总，王总，我是真有事，比吃饭还急，要不我先走？”
　　“小颜啊，你不要不给大家面子，都是一起共事的人，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很重要，饭桌上少了谁都不好看，我知道落选了你心里不畅快，可偌大一个公司，它也不是谁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你不要再找借口了，一起去，一起去！”王总说。
　　颜冉原本就压抑的心境因张总和王总的轮番劝说，都快拧巴成一根被油锅煎炸的麻绳了。她在心里盘算，接下来就只差赵总了，她要走吧，他们就揣着不放，她要不走，他们又会话里有话的告诉她，大家都很忙，再等等。
　　“颜总监，要不你说说看，你是什么重要事，比待了十几年的公司上市还重要？要真急，我们就放行，让你先走。”
　　直到赵总也发话，颜冉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她得罪了人，这个人此刻正在报复她。她的脑中一下就蹦出齐总来，连忙拿李铭溪出来当挡箭牌。
　　“铭溪，你在楼下等我，我这就下来了！”颜冉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尽量把李铭溪的名字说得亲密些，就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和滑稽。
　　一向习惯了颜冉大咧劲的李铭溪，还以为她因为公司上市心情好，突然转了风向，连忙给她送了个飞吻，以作回应。颜冉忘掉关手机，听完脸就开始发烫了，她把这解释为李铭溪情商太高反应过快。
　　随即急中生智，顺理成章的接话。
　　“我男朋友来了，等我好半天了，我先走了。”她抓住包半跑着离开，顾不上自己身后的任何杂议和眼光。
　　李铭溪终于等到颜冉，以为她因高选不得不应付其他人才延长时间了。为了缓和她走路过快的急迫，连忙打开车门，边轻声安慰：“咱不急，你的事要紧。”
　　才说完，又嫌自己作为男朋友太过敷衍她了，接着就补了句：“你努力这么久，总算拿到总经理，薪水没高到哪里去，但比从前和绝大多数白脸都轻松许多了，也算是得到回报了！”
　　没想到他说完，整个车厢里的空气都安静了。
　　“铭溪，开车！”颜冉这回不是故作亲密，她声线很轻，没有表露难受，只有一丝疲意。
　　李铭溪以为他过度应付周遭人群，想休息会儿，连忙调好车内温度，准备踩油门。
　　“这不是领柒的李总吗，颜总监有下来了吗？我们吃憨憨的员工今晚都要出去庆祝，作为销售部门的总监，总不能抛下整个销售部，忙着回家独宠男朋友吧！”
　　齐总敲李铭溪车窗。
　　“颜冉，要不你下来和大家一起去庆祝吧？”李铭溪回头对颜冉说。
　　“原来颜总监已经下来啦，小李总放心，其他的事赵经理已经安排好了，颜总监过去只管玩，不会太累。你要是有时间，也和我们大家一起去，正好我车坐满了没有位置。”
　　齐总摇下后排车窗，赵宪的脑袋在车窗口晃了两晃，他想向外伸头，刚伸了一半，又缩回去了。李铭溪看着这看似盛邀的鸿门宴，突觉哪里不对劲。
　　“颜冉，你不会是在公司失宠了吧？”他把头靠近颜冉，小声的凑在她耳边问，“咋有点不对劲？”
　　“对呀，我在公司已经在这种氛围下煎熬了一个多小时，现在赵宪是总经理，说是代理，但跟正式的没什么区别。”颜冉告诉李铭溪，说得云淡风轻。
　　李铭溪的耳朵嗡的响了一下，心里塌了一块。他伸手摸了摸颜冉的头，锐利的看了齐总一眼，没有再多跟他说一个字，用力踩了一下，车一下就启动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颜冉，连同带着怒气的车一起，身子猛向前摇了两下。
　　“不生气，我们先把领柒的事处理好，总经理的事，后面还有机会。”颜冉安慰李铭溪，示意他车开慢点。
　　“颜冉，你别不会是被吃憨憨累傻了吧？他们这么羞辱你，明显是在引辞你。”
　　“我怕你这边领柒再出什么乱子，不敢乱动，也不敢告诉你，前面几天我就感觉到了。”颜冉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李铭溪，想从他这里寻几分安慰，又怕他因领柒的事本来就很疲惫徒添烦恼，尽力在将这种危机感和无力感抹平，好让彼此轻松些。
　　“要不，我带你去海埂吹吹风吧。”半饷，李铭溪才说了一句话，“那里虽然不是看风景的最佳地点，但视野开阔，人也容易静下心来，水比翠湖清，海鸥还没被过度喂养，保有一定的饥饿程度，反而更有生机。”
　　“那领柒怎么办，要是领柒的财务亏空越理越大，你怎么办？会影响后面的营业吗？”
　　颜冉不忍过度浪费李铭溪的时间，她想尽快回领柒帮李铭溪的忙，好弥补她这一整天来缺失的成就感。虽然她曾大言不惭的跟齐总声称总经理可以不要，但等它真被安到赵宪身上，她因为它付出了太多辛劳和期待而无法接受，哪怕只是代理，她依然心理失衡。加上有人故意借她落选在公司内部风言风语，使她觉得，只要这个世界想跟我们作对，我们怎样尽力都没有用。
　　颜冉才稍微滋生愁绪，李铭溪又给他一记暴击。
　　“我创立领柒的钱都是贷款的，从门店到总部，所有费用也都是我出的，要是领柒半年内没有良好的盈利，我可能会破产，得负好大一笔债。”
　　颜冉一听，再没有吹风看海鸥的心情，直嚷嚷要回领柒。
　　“我们男人的心要大一点，你在吃憨憨努力了这么久，齐总他们还这样对付你，受不了才是正常的。你不要故作无关痛痒，到时候就算再有机会，也会被其他爱喊疼的人拿走，不然咱们一起去排解排解，再回领柒对账。毕竟，你后面那一小点还能拿回总经理的胜算，可都压在领柒上。”
　　“李铭溪，我只打算不被炒鱿鱼就好。要是我俩都接连遭受打击，那生活就太凄凉了。”
　　颜冉稍微回了一点元气。李铭溪借机：“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治愈治愈！”
　　这主要是因为，除了生活本身给他们带来不顺，李铭溪觉得，一定程度上还有人为的原因，比如齐总，比如赵宪，再比如，领柒几乎被掏空的两家七零八落的账务问题。这些，都需要在一个清净的环境里整理整理，好重新确定赢回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