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道爷》喜崇

51、第 51 章

　　段青赶到山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长松被道道风刃挡在中心，身前是首尾相接的五道金光。旋风刮起满地草根，在他身上划出道道伤痕。

　　来不及观察周围一切的人和情况，她想也不想就要往旋风中心扑去。

　　因为她这行为变了脸色的，除了旋风中心的陆长松，还有依靠在门框边的欧阳止雨。

　　段青不管不顾要往陆长松身边去，最后却发现根本进不去，只能急得催促梅月：“他在干什么？想想办法让人出来或者让我进去啊！”

　　梅月蹙着眉头，她虽然知道的不如段青那么多，但是好歹也跟梅牙同出一个师门，后来还因为梅牙坚持的事情影响到了自己的家庭。加之看到陆长松此刻一副要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懂的。

　　“五道果还存在，他现在相当于拥有这五种功法，哪怕是我，也没什么办法。”梅月冷着脸，“老头子这徒弟，真是比他还倔……”

　　段青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嘴唇都有些颤抖：“什么意思，毁灭五道果不是需要换骨之体吗，为什么他可以自己开始？”

　　陆长松把事情都做完了，那她呢？这一路上她们一起收集五道果，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摧毁这股力量不需要她的话，那这一路上算什么？

　　陆长松静静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段青就只能站在这几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他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清越：“阿青，我总是忍不住责怪师父当年自私地抛下我，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世上的人，不管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总归逃不过满足自己。”

　　段青扑过去，眼前却亮起一道金光，如一堵无形的墙面将她伸出的手挡在外面。

　　“什么意思，你想干嘛？陆长松！”段青声音发抖，“说好的我们一起摧毁五道果呢，你现在一个人，难道有什么办法？让我进去啊！”

　　陆长松叹了口气，“阿青，师父走以后，我总告诫自己，他用一辈子想做的这件事，只能最终由我来完成。但我没想到，其实这件事并不在我，竟然还要牵扯到你。”

　　“如果我当时没有在东桓山上救下你，或许你还在浮屠门，也或许你只是尘世间一个普通人，那样的话，我也许还能狠下心，仍由因果用你的性命来完成这件事。”

　　“可是你偏偏在那天逃到东桓山，我也偏偏走到那里，也不知该说这就是我的命，还是被扭曲的因果。”陆长松身前的风刃渐渐止息，他浑身上下都溢出鲜血，浸透衣衫，在夜里像道道乱舞的墨。

　　他眉目清朗，看着她眼里像看着广阔的天地，却只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从内观里看到你的结局以后，我想过很多办法，后来也自己进去，我想再问一问天道，为什么就偏偏是你。就因为这道果和换骨，你从来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

　　“天道没有给我答案。”

　　他静静地说，段青只能静静地听。他的声音和缓又平静，似乎早就为这一幕做好了所有准备。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过脸颊，滚落到衣襟上。段青愣愣抬手想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她听见自己说：“你们道士不是讲究我命由我不由天吗，不是讲究死道友不死贫道吗，怎么偏偏就你这么大公无私？你自作主张为我做这些，都不先问一问我？我如果不愿意呢？”

　　“不要怪我自私，阿青。”他说：“凡人想要与天道抗衡，不过是欲望作祟的不自量力。”

　　他笑起来，笑容还是有点懒洋洋的，“我不用问你，你可是段青。今晚结束以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可以回去汉江的小公寓里，真正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那五道金光倏然被庞大的力量攫住，凌空捏成一柄金色的长剑。陆长松长身玉立，手握金光化作的长剑，剑尖抵住自己胸口。

　　“陆长松！！”段青失声叫出来。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止雨忽然爆发出连绵不断的大笑。

　　“真是好一出动人的大戏。”他抚掌大笑，看向段青，似乎很是忧伤：“阿青，你特意赶回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呢。”

　　段青没有理会他，眼下场景，欧阳止雨虽然受伤严重，道果也被夺去，但他好歹是能活着。

　　而陆长松，她的道爷，快死了。

　　见她毫无反应，欧阳止雨眼神中最后的一点光淡去，他说：“陆长松，你真以为这么轻松就能灭了我浮屠门？”

　　陆长松略微蹙眉，停下手中动作：“欧阳，你想干什么？”

　　“我既然，敢让你们来，当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阿青活着是我的玩具，死了，也只能做我的鬼！”

　　话音未落，伴随他状若癫狂的大笑声，欧阳止雨撑着门框站起来，满头银发无风舞动。他抓住门框的几根手指迅速枯瘦下去，这枯瘦一路势如破竹蔓延到他全身，精致如塑像的五官瞬间苍老下去。

　　随着他生命力肉眼可见的消逝，被他放在脚边的博山炉忽然绽放出银色的光芒，在场几人俱都脸色大变。

　　深沉的暗夜里，银光大作，原本已经消失的几道白烟，像是吸收了什么猛然暴涨成粗壮的几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段青。

　　哪怕还有梅月在旁边，陆长松依然瞬间脸色大变，他手里还握着金光化作的长剑，却是放开了周围挡住所有人的禁制，转眼挡在段青面前，就以手中长剑斩断白烟。

　　欧阳止雨以自己的生命力饲养了博山炉做的这最后一搏被陆长松轻易化解，他本人见状却是没有丝毫颓败之色，反而朝着段青笑了一下。

　　随着白烟彻底消散，他脸上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爬上苍老的皱纹，脊背拱起，转瞬便像老去几十岁。

　　他用这张可怕的脸，声音却还是温柔如情人间的耳语。对段青说：“阿青，你又欠我一笔债了。”

　　说完，他枯朽如行将就木的身体直直摔倒到地上。

　　段青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心里有些不可置信，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趁着陆长松还在愣神，越过他，一把握住他手中长剑的剑柄。

　　陆长松顿时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

　　金色长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段青掌心，她的血流出来，被金光渴求地吸入进去。

　　“段青！”陆长松惊怒交加要躲开，但五道果已经吸收换骨之体的血脉，根本来不及了。

　　明明是浓黑的夜色，但他看到漫天云霞变成血红色，狂风大作路面飞沙走石，她一身红衣像是被血染成的鲜艳颜色。

　　金色的常见化作五道金色的光晕，围绕她周身缓缓旋转，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的胳膊，胳膊上也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她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像是从修罗道里爬出的恶鬼。

　　一如当初在内观中看到的预言。

　　陆长松脑子轰然炸响，只是下意识伸出手去抱住她。

　　段青觉得自己眼前炸开很多景象，一幕幕如流星划过。她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记住。

　　五道果强盛的力量融于她的身体，她体会到陆长松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像在温柔的琥珀里，漂亮的永恒的，一切化作虚无。

　　她满是血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慢慢说：“这下好了，所有人都不再记得我们。但是陆长松，你会记得我一辈子。”

　　“我也会记得你一辈子。”

　　陆长松说话的声音似叹息又似无奈：“原来天道是这个意思。我们注定会跟五道果一起消逝。”

　　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虚无，不似在人间。段青勉强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摘下脑后束发的白色发带，揉成一团放在她们交握的双手中。

　　“真是可恶，费那么大劲，最终还是要死……”她勾起嘴角：“不过还好，有你陪我。”

　　陆长松低下头，贴住她几近消失的脸颊，轻柔地蹭了蹭：“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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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大盛，无声地笼罩浮屠门整片山头，持续不过一息之间，月色从云层后露出脸来，金光消逝，只剩满山狼藉。

　　梅月回过神来，皱起眉，似乎为自己方才短暂的恍惚不满。

　　她踏过在地上许多壮汉，走向跌倒在小木屋门口的欧阳止雨，冷声道：“欧阳止雨，你以禁术控制信徒，现有关部门将带你回京城问责，听明白了吗？”

　　原本玉质金相的浮屠门新任掌教，此刻趴在地上，苍老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他头也没抬，眼睛看着木屋内掉在地上的一尊泥塑。

　　那泥塑似乎被人摔过，四分五裂后又粘合起来，虽恢复了完整，但总归是有了满身裂痕。

　　欧阳止雨皱起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心里总有一股绝望到窒息的感受，在叫嚣着让他放弃抵抗。

　　于是他勉力用沙哑的嗓音说：“那就烦请梅月长老，把我拉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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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月拖着欧阳止雨下山，乌函第一时间注意到，惊讶地跑过来：“天哪，浮屠门新任掌教怎么是这个样子？不是说面貌惊为天人的吗。”

　　那茸然也跟着过来了，仔细打量欧阳止雨后，啧啧感叹：“这是使用禁术的后果吗？”

　　梅月把人交给助手，点头：“没错，他用生命力饲养博山炉做了最后一搏，也确实棘手，这才耽误这么久。”

　　乌函点点头，又说：“对了，师父，刚青云观新收的弟子也过来了，估计是想来凑热闹，已经被我打发到车上休息去了。”

　　她说话期间，一直不断往梅月身后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梅月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疑惑：“你在看什么？”

　　乌函皱起眉，似乎被惊醒似的，“啊，没什么，就是感觉……好像应该还有什么人。”

　　梅月说：“是有一些信徒还留在山上，中了我的梅花毒，短时间内醒不过来，找人上去收拾收拾，一起带回京城吧。”

　　乌函应好，吩咐了助手后续事项，忽然感觉有点发冷，坐回车上拿多余的外套。

　　夜里气温忽然渐渐降低，她往身上套外套，瞥眼看见旁边悠悠醒转的辛言，哼一声：“你倒是舒服，大半夜跑过来看热闹，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在车上睡了一觉。舒服吧？”

　　辛言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的，他看了乌函一眼，转头往车外看，“人都下来了？”

　　乌函说：“还有些浮屠门的余孽，有人收拾。怎么，你想上去帮忙？”

　　辛言清醒了些许，皱起眉：“不是。”

　　他就是觉得，好像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似乎被忘记了。

　　乌函见他这样，也是疑惑起来：“对啊，我也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可是欧阳止雨已经被抓了，他手下的余孽也都被师父解决，还有什么呢？”

　　她还在努力思考，外头传来梅月叫她的声音。圆脸的小姑娘赶紧拉开车门跳下去，不忘嘱咐辛言。

　　“诶，今晚在这里见到的这些事情，你可不能到外面去乱说啊，不然小心追责。”

　　辛言没有回答。车门关上，气息滞闷得有些窒息。

　　他按下车窗，凉意顺着山风送入车厢，有几许淡淡的野花香气送过来。月色正好，黯淡的星子缀在青黑的山脊线上，像天幕上洒落几颗珠子。

　　他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重新缩回座位里，闻着山野间淡淡香气，重新睡了过去。

　　至道求真悟玄寂，骨换仙胎步云程。
　　山非山兮道非道，断缘离尘入幽荒。

　　—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