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
-
绕过一片积水，秦佩宜半垂着眼，思考要怎么提问才显得自然。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身旁女声先一步道：“那件我没穿过。”
秦佩宜思绪还没倒回来：“啊？”
“我说内衣。”陈嘉圆实在不是个热情的性子，要放在平时，即使旁人只是客气婉拒她也会当真，更不可能上赶着去照顾人，但既然要还那筒热水的人情，她便想着还到位，省得回头折损自己长辈的颜面。
她比秦佩宜要高，衣服穿在身上自然偏大，袖口裤脚挽上去一截，宽松的衣摆掩盖住了轮廓。
陈嘉圆道：“你其实不用介意。”
“我没介意。”秦佩宜坦然道，“就是太大了，会往上跑。”
幸好她自己那件没湿太多，拧巴拧巴就穿回去了。
“……”陈嘉圆的话顿时噎在喉咙口，惯常吝啬表情的脸颊上难得浮出一层红晕，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我没想周到。”
秦佩宜心思飘散，突然问道：“一件要多少钱？”
陈嘉圆似乎不意外她会问这个，平静道：“八块。”
“……多少？”
女声耿直重复：“八块。”
还得是侨汇券，华侨商店卖的进口货，如果到外边跟人换券要价更高。
秦佩宜不想说话了，额角的青筋似乎重重跳了一下。
供销社收一个鸡蛋五分钱，这前后两片布的小衣服算下来，要攒一百六十个鸡蛋。
啧。
关系这么近的亲戚都如此奢侈，想来齐勉的家境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要真的是齐少卿，可真是……
两辈子的矜贵人。
……
几步路的功夫，没来得及再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两人回到晒谷场时雨正好停了，阳光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地面很快被烘烤得一块浅一块深。
大队长碾了烟头开始忙活，屋内的社员们相继领了各自的任务离开，秦佩宜没把心里的郁闷表现出来，回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跟着秦贺宁回地里干活去了。
齐勉边往外走边抹了把脸，困意终于消减大半。
“哎，齐同志。”旁边饶蔚红凑上来。
齐勉微微后撤，眼睛里还有刚打完哈欠留下的生理泪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怎么？”
饶蔚红神秘兮兮：“你以后最好离那个姓秦的同志远点儿。”
“怎么？”他又重复了一句，音调往下落。
“接触多了小心招灾！”像是怕被人听见，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睛还时不时左右张望。
在屋里躲雨那会儿，饶蔚红嫌无聊，偷偷挤到一处听人聊闲话，这才知道“脏东西”这个称呼原来指的是秦家兄妹俩。
“刘珠花的伤就是那儿摔出来的，还有老张家的大孙子，好不好的怎么就能掉山里去了？你猜怎么着？刘珠花可说了啊，她摔了之后是那丫头扶出来的，结果正好在门口撞上了老张家大孙子，你说巧不巧？”
“怪不得呢，前些时候我总能听见夜猫子叫唤，这么一想白天我还和他俩打过照面啊！哎呦——”
“嘘嘘嘘，小点儿声，不过你真听见了？那可得多注意啊。”
饶蔚红费了好大劲才听个大概，等她自己琢磨出味来，那种偷听到秘密的兴奋感顿时浇熄，隐隐还有些后怕。
“虽然不许宣扬封建迷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说对吧？咱以后还是躲着点儿。”他们这些知青当中就属齐勉和秦家兄妹接触最多，饶蔚红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谁想她说了半天，齐勉却没有半分反应，饶蔚红稍稍抬高音量：“你听见我说啥了吗？”
齐勉又嗯了一声，语气像在敷衍。
他挥舞着大扫把将积水扫到边上，动作不似瞿东铭那样大剌剌，露在外面的皮肤依旧白得晃眼，叫人忍不住心思打岔地想：这人怎么就晒不黑呢？
晒不黑的齐勉扫完最后一下，目光忽然越过饶蔚红落在身后，扬了扬下巴道：“快看。”
“啥？”
“喏，彩虹。”
饶蔚红转身，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圈：“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刚走过来的钱珍珍帮她指了个方向：“山脚那里，就剩个影儿了。”
阳光刺眼，一条淡淡的尾巴隐没在视野中，很快连痕迹都消失不见。
饶蔚红拍着大腿怅然若失：“我还没见过彩虹啥样呢！”
“你那种不过眼的找法摆在面前都看不见。”齐勉笑得没心没肺，“下回留点儿心。”
“对了。”他手撑扫把，歪头想了会儿，不确定地问道，“我刚才没注意听，你是说了什么可有什么可无的事儿吗？”
他眼神真诚，表情认真，语气诚恳到不似作假。
饶蔚红：“……”
她一时竟不知道对方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
还说我呢！你自己留点儿心吧！
……
虽然时间紧任务重，但大队长安排任务仍然有收有放，不至于叫人真的累到趴下都不带动的。牛棚里的老黄牛也是拉三天犁歇一天，以免这位被赋予众望的“壮劳力”哪天撂挑子不干。
因此暴雨这天大家伙下工都早，吃了饭睡了顿好觉，第二天半夜三点就开始上工。
几个半大小子拿着绞好的草绳穿梭在田间拉线，秦佩宜一下一下靠线栽好秧苗，动作机械又固定。
上午还好，等太阳爬上来了，田里的水被晒得发烫，怨不得老人们总念叨——双抢双抢，手烂脚烂。
今天秦贺宁活重没回去午休，秦佩宜回去提了午饭找他，因为刘珠云嘱咐了好几遍避着点别人，他们绕过最近的树荫，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
盖布一掀，除了两碗米饭之外，只有一盘绿叶菜。
秦佩宜眼底落下失望。
好歹饭是捞干的。
秦贺宁默不作声地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打算白饭就水解决一顿，但刚一入口就感觉到了不对。
碗底铺了层酱汁，炒好的鸡蛋和肉片藏在里面，油汪汪的咸香萦绕在口腔，秦佩宜也同时一愣。
有肉？
还有炒鸡蛋？
用油炒的？
居然连饭都能裹上油？
两人互看一眼，眼睛都亮起了光，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扒了一大口饭。秦贺宁左右瞧了瞧，又从里头找到了两三片肉，秦佩宜立马就明白他想干嘛，侧过身说：“你赶紧吃。”
秦贺宁手指伸过来碰了碰，她纹丝不动。
又碰了碰，她抖了抖肩膀。
少年露出无奈的笑意，摇摇头，将肉片压在饭里大口吃掉。
……
原本秦佩宜是打算趁着下午分凉茶的功夫把洗好晒干的衣服还给陈嘉圆，但秦贺宁觉得不妥，下工后让她在地头等着，他自己跑回家拿来，再一起送去饲养室。
新知青们正打算做饭，两人刚走近，饶蔚红就拉着钱珍珍走开了，嘴里还说着：“都挤在一块儿热得慌，咱们到没人的地儿凉快凉快。”
秦佩宜心道这里不就你们几个人，余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神色，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因为不熟，她没花心思多理会，递了衣服说了声谢便要离开。
“阿宁？你们怎么来了？”
走到门口，齐勉抓着一把青菜迎面走来，他左手还握着两颗鸡蛋，跟盘核桃似的在手里转圈，也不怕转脱手掉到地上。
秦佩宜的视线在那上面停了两秒，开口道：“来还衣服。”
她顺势打量了一下这人的穿着，齐整的衬衫长裤，一看就值一堆鸡蛋，不过想想国公府随便一样摆件就够普通人家大半辈子的嚼用，情绪又慢慢平复下来。
“哦，陈嘉圆的是吧。”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齐勉聊家常一样解释起来，“也没帮我们划分自留地，吃菜还得自己去换，这不，刚从知青点回来。”
秦佩宜想到什么，说：“你们都要搬去知青点么？”
齐勉：“就一两个吧，说是不够住，应该轮不上我。”
秦佩宜：“那……”
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打断，秦佩宜抿唇看去，只见李壮带着两三个差不多大的壮小伙跨步走近。
“秦贺宁，过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刚成年的小伙子带着些倨傲，高大的块头配上不耐烦的神色，活生生一个找茬儿的形象。
秦佩宜皱眉，上前一步：“就在这儿说。”
李壮看了她一眼，抓了抓并没有多长的短发，手背朝外挥了挥：“男人的事儿小姑娘别掺和。”
秦贺宁肃起脸，反手把妹妹护在身后。
气氛一时有些不对。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在这时，齐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怎么还瞧不起人呢？”
“谁瞧不起人了？”站在李壮左边的胡小三抻长脖子道，“秦贺宁前些时候把我们几个都揍了一顿，那时候你怎么不来讲大道理了？”
李壮他弟李二壮说：“你傻啊！那会儿知青还没来咱们村。”
胡小三气焰一收：“哦我忘了。”
秦佩宜：“……”
原来都是双抢前和秦贺宁打过群架的人。
她微微蹙眉，脑袋往后歪了一寸又收回，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齐勉时隔几天才来道谢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这地界本就流行滞后处理问题，只是她没有完全融入？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01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