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晓》吹梦 寒雨

36、第三十六章（全）

　　月色朦胧，照着各处都是朦朦胧胧，花影扶疏。
　　着着软缎绣鞋的脚踩在地上毫无声息，慕夕看着锦儿进了书房。
　　上官子静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她睡不着便坐在窗前看月亮，月末的月亮是一条弯弯的弧线，幽幽的闪着蓝光，冰凉的寒意似乎能从天空传下来，她下意识紧了紧衣裳，却看到锦儿悄无声息的背影。
　　书房她是来过，曾在里面找过几本书，这里书倒是比王府的还齐全，书架一排排的有她两个人高，有楼梯可以爬上去。她见锦儿攀着楼梯蹑手蹑脚的往上爬，动作极是小心，一星小小的烛火扑闪扑闪的，照着锦儿的脸在暗处生辉，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看在慕夕的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哀。
　　慕夕捂着胸口退了出去，她站在门口抬头仰望，那细细的一弧弯月依旧是不识愁苦的照着人间，她从来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她觉得心痛到了极点，老天从来喜欢捉弄人。
　　花香忽远忽近，慕夕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月从中天渐渐西斜，是黎明前的黑暗，她听到锦儿刻意压制的呼吸声由远及近，锦儿惊得叫了起来，她一把捂住锦儿的嘴，蜡烛掉在地上一下子熄灭了。
　　锦儿“扑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白玉石的地面是极凉，慕夕犹如实质般地盯着她，黑暗里一动不动，愤怒悲哀交加，眼底的光芒盖过了天上的月亮，锦儿突然害怕起来，锦儿喊了一声：“姑娘……”声音仿佛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慕夕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姑娘，都告诉我吧。”
　　锦儿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满是祈求，慕夕闭上双目，声音冷清：“求我也没有用，你们各各都当我是傻子，哪个为我想过，我又何苦为你们着想。”
　　锦儿垂下头，只是跪着，却不肯答一句话，她从小跟着慕夕，别的学不上，性子倒有几分相像，极是倔强，慕夕蹲下身子，抬起她的头：“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这里。”
　　锦儿眸光一闪，又熄灭了，垂下眼睑：“姑娘想诓我。”
　　慕夕道：“锦儿，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可曾害过你？”锦儿摇摇头，慕夕又问：“我可曾救过你？”
　　锦儿说：“若不是王爷看在姑娘的面子上，锦儿早就是孤魂野鬼了。”
　　慕夕接着问：“我可曾算计过你。”
　　锦儿答：“姑娘待慕夕如亲姐妹。”
　　慕夕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待自己的亲姐姐，这样的看着别人算计自己的姐姐。”锦儿已是要哭出声来，慕夕说：“我们在这里已久，很快就会有人来了，只怕到时候你是生是死，我都没有办法了。”
　　慕夕又说：“你自然是不在乎，但是你想好了，你还有弟弟，父母，他们知道怎么威胁你，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锦儿真的哭出声来，攥着慕夕的手：“姑娘，你不会的，不会的。”
　　慕夕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我不会，我为什么不会，我都想把王爷的孩子杀了，我都能给嫣红下不孕药，我还有什么不会的，民间不是有句话‘狗急了还要跳墙’，我为什么不会。”
　　锦儿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看着慕夕，满眼的恐惧和陌生，慕夕心里狠狠抽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锦儿面上全无血色，惨白的骇人，半晌才说：“姑娘，你是好人，你救救我爹我娘和我弟弟。”
　　慕夕拉住她的手：“你不说，我怎么救他们，他们应该也不在京城吧。”
　　锦儿哆哆嗦嗦，道：“我娘在林府，我爹和弟弟在苏州老宅子里。”
　　慕夕说：“好，我一定全力救他们，你说吧。”
　　锦儿看了看天边，说：“我是来找虎符的，大公子说王爷有三分之一块虎符，不在王府便在别院，王府里我都搜过了，没有，大概在这里。”
　　慕夕也瘫软到地上，原来把她嫁到王府不过是为了这零碎地虎符，原来她只有这么点利用价值，只觉得寒气一阵阵从心里往外渗。锦儿握着她的手，见她骤然间面色惨白，一时间慌了起来：“姑娘，姑娘怎么啦？”
　　慕夕猛地捏住她的手，捏得她生疼，厉声问：“还有呢？”
　　锦儿也不敢喊疼，说：“大公子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还有……”
　　慕夕捏着她的手，越捏越使劲，声音越加冷厉：“还有什么？”
　　锦儿忍着泪说：“大公子现在西郊的一个破庙里等我的消息。”
　　慕夕放开锦儿，慢慢站了起来，也扶起锦儿，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那王爷呢？王爷这次出去定是与大哥有关，你知道什么？”
　　锦儿摇头道：“姑娘，我只是个小锣锣，只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回了梨院，慕夕对锦儿说：“锦儿，你回王府找何首乌，你告诉他带你走，他自然就知道了，一切我都安排好了，还有你们离开之前，你先回一趟林府，找我娘，让她无论如何照顾你母亲。”说着拔下头上的钗，递给她，“这钗是我出嫁前娘亲给我的，你那着她我娘自然就相信了，你爹和你父亲远在苏州，一时半会还没有危险，我自然会让人去救他们的，你不用担心。”说完这些话，慕夕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锦儿哭着跪下下去：“我不能走，大公子等不到我，自然会去找我娘的。”
　　慕夕怜惜的为她擦泪：“我替你去，我终归是他的妹妹。还有，王爷……我担心王爷……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了。”
　　锦儿安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慕夕说：“我们主仆一场，只怕就此一别后会无期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锦儿哭着趴到慕夕膝上：“姑娘，锦儿舍不得你。”
　　慕夕轻柔的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傻丫头，你这一去便脱离这肮脏的地方，便是自由之身，这是好事，何首乌待你也是一心一意，我很放心让你跟她走，快走吧，不要耽误了时间，此一去天高任鸟飞，该高兴的。”她此身只怕都要在这泥泞中挣扎，忽然觉得其实林慕岚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生苦痛再不必尝了。
　　锦儿听她这样说，越发的伤心起来，却也知此事贵在神速，只怕迟一分钟便走不了，忍痛收泪辞了慕夕而去。
　　临别之时，锦儿说：“姑娘，小艾也与我一样的命，还望姑娘多照拂她。”
　　慕夕含泪点头。

　　慕夕换了身男装，那男装是上官子静的，穿在身上显得极其的宽大，又抓了些钱放在身上，临了又寻了一把匕首藏到靴子里，拿着锦儿给的地址，一路寻去。
　　东方泛白，天微微亮，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拂晓的寒气极重，慕夕头发眉毛上都沾上了一层露珠，她素来不惯用脚走路，这一路走来甚是吃力，若是换作以前她一定没有勇气走出上官子静给她的闺楼，现在她不知道什么力量支撑着她走完这一段，锦儿的生死，上官子静的毫无音信……
　　幸而那庙不算难找，她倒是极好奇，怎么会在这个不隐蔽的地方。这不过是个土地庙，庙宇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了，供桌上放了几个苹果和馒头，屋梁上全是蜘蛛网，灰尘直往下落。
　　她轻敲供桌三下，停了停又敲了两下，再停了停又敲了三下，她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极是沉闷，那沾满灰尘的神像连同供桌竟然逆转开来，她惊得后退了一步，灰尘一下子扑面而来。一个入口就在自己的面前，里面黝黑的，慕夕有些害怕，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刚刚走进门去，那神像立刻又转了过去，一下子完全变黑了，她听到一个声音：“有人跟着你吗？”林慕凤常年不在家，慕夕对他声音不熟悉，但仍是能听出来的。
　　随着他的声音亮起一支蜡烛，林慕凤惊讶叫道：“三妹妹。”慕夕眨了眨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林慕凤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怎么是你？那个死丫头呢？”
　　他的力道太大，慕夕疼得“嘶”的一声，慕夕说：“她被我放走了，我要亲自来见大哥。”林慕凤放开她，错愕道：“你……真的好了。”
　　慕夕嘴角含笑：“难道大哥见到小妹好了，不高兴吗？”
　　林慕凤也笑道：“怎么会呢？看到妹妹好了，做大哥的自然高兴。”
　　慕夕细细打量林慕凤，他长年在军中，眉梢眼角是历世的沧桑，眼神极是凌厉，虽然嘴角含笑，却让人觉得寒冷，她一直不熟悉这个正出的大哥，只是在每次的家宴上远远的看着，他每次见她也都是兄长式的微笑，疏离而礼貌。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大哥哥……”
　　话音刚落，她听到墙角传来一声闷哼，目光搜寻过去，青衣青袍，靠着墙角瘫坐着，她捂着嘴才没有惊叫，奔了过去，他头发有些零乱，睁着眼睛看她，那双眼睛在暗黑的室内，那样亮，还有着不信和愤怒，慕夕伸手去扶他，他一下子就打开了，撇过脸去，眉目间暗沉沉的，声音沙哑：“你不要碰我。”

　　慕夕咬紧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又伸手去抚他的面颊，他一脸嫌恶的躲开，慕夕的手随着他的脸，终是躲不开，从眉毛，眼睛，鼻子到嘴唇，他憔悴了很多，慕夕哽咽道：“我等了你很长时间，你都没有回去，我就来找你了。”
　　上官子静闭着眼睛不愿意去看她，慕夕抱住他的头，亲吻他额头，然后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林慕凤，一双水眸灼灼生光：“大哥哥，你未奉诏私自回京已经是重罪了，现在又私扣静亲王，是罪上加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把王爷带走，你也快快回军中去吧。”
　　林慕凤笑了起来，在这里不能放声笑，仅仅是一星烛火依旧能看到他脸上绽放出奇异的光芒，其实他笑起来很像林慕岚，只是一个笑起来那么温柔，像三月的春风拂过水面，荡起一丝丝的涟漪，一个笑得却像冬日凛冽的寒风，声音像金属硬硬的碰撞。林慕岚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夫妻情深，你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也知道哥哥需要什么，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我便放了你丈夫。”
　　慕夕的心里慌乱到了极点，她扭头看了一眼上官子静，静静的靠在墙上，眉间拧成了山川，手藏在袖子里，她却知道他一定握得紧紧的，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她扭过头笑了笑：“大哥哥也太高看小妹了，我与锦儿搜寻了一个晚上也不曾找大哥哥要的东西，大哥不妨放了王爷，我们一起回西郊别院去拿。”

　　林慕凤本来是极烦躁的，听她这样说话，却笑了起来，他从小就没有正眼瞧过这个庶出的妹妹，人人都道她长得好，他见过的女子何止千千万，美丽的不在少数，他又怎会留心一个漂亮的妹妹，后来也知道一些事情，她哑了，却也没有在府里掀起什么大动静，她与她母亲一般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哑了之后似乎更安静了，他在家的时间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她却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说这样的话，说一些谈判桌上的话，他能看到她眼底的惊慌，她却故作镇静的与自己交谈，忽然心里生出一丝丝的怜惜来，他多少也有些耳闻，静王对她是极宠爱的，她许是从小得到的太少，才会这样一心一意的维护静王，心里又有一丝丝的怜悯。

　　林慕凤道：“不如这样吧，三妹妹劝劝王爷，只要王爷肯，我定然是同意的。”
　　慕夕不可置信，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倒有几分忐忑不安，蹲下身子，上官子静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疲惫到了极点，慕夕看着心疼，去握他的手，他也不躲不闪，慢慢开口：“妹妹，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当是了解我的性子。”
　　慕夕沉默，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时间静悄悄的，三个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粗重，慕夕开口唤了一声：“王爷。”干涩涩的，又转过头对林慕凤说：“大哥，你认为你出了这里就能走出去吗？皇帝的人正在外面等着你。”
　　林慕凤笑着说：“三妹妹确实不适合与人谈判，我放了上官子静就能走出京城吗？我扣着他才是个护身符，他们兄弟一接到我回京的消息，就四处劫我，我自然可以将计就计，现在我的命都搭在他的身上，我能放他走吗？三妹妹真是天真的紧！”
　　他说的云淡风轻，慕夕捏着的手越捏越紧，她是很天真所以才孤身前来，慕夕勉强笑了笑：“既然大哥不同意，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吧。”
　　慕夕伸手去扶上官子静，却发现他浑身瘫软，她惊道：“你怎么啦？”
　　林慕凤呵呵笑道：“真是个傻姑娘，被我那个二弟保护的太好了，他不这样能乖乖的呆在这里吗？”
　　慕夕问：“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林慕凤道：“只是吃了一点软筋散，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慕夕松了一口气，扶着他坐好，也坐到他身边，靠在他身上，上官子静伸手揽她到怀里，低声说：“真是个傻丫头。”慕夕呵呵的笑了起来，靠在他的怀里，那股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心：“你答应我回家的，我怕你不要我，所以就来找你了。”末了又以耳语的声音道：“锦儿会让人来救我们的。”上官子静的身体颤了颤，一阵心慌，片刻才道：“林慕凤，你把她放回去。”
　　林慕凤背转过身去：“我这个妹妹是个认死扣的人，你说她会一个人回去吗？”
　　慕夕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沙沙的似有质感，埋首在上官子静的怀里：“让我陪着你好不好。”虽然笑着，心里却是悲伤到了极点，也许不多久，她再也不能了。慕夕又说：“我让锦儿走了，我记得她的卖身契在嫁妆里，你把还给我，好不好？”
　　上官子静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她这样待自己，原来她一直是这样待自己，他要怎样面对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无知便是无畏，她若是知道了……他不敢想，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我试试能不能今晚贴完这一章，因为我就卡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