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哥哥》莫等弦

1、第一章

　　蒙蒙雨丝随风摇曳，笼在青白的雾气中，像谪仙的水袖长衫。

　　安静的咖啡店角落里，霍砚觉看了眼腕表，指节敲了下桌子。

　　他的头发用发胶顺向脑后，使刀劈斧阔的五官更分明，银灰色剪裁西装也衬得精英派头愈甚。

　　邀约的人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霍砚觉觉有些不耐地站起来，看到有辆车停在门口，便站着观察了片刻。

　　女人开门下来，撑起伞，从副驾驶接了人出来。

　　刚露出车外的黑色脑袋已经被大伞罩住，似乎是个男人。

　　霍砚觉朝门口看了眼，坐了回去，如果他猜得没错，要等的人应该就是他们。

　　他心想，对方迟到了也好，今天谈判的胜算因此高不少。

　　门口的风铃被带动得发出清脆的响声，梁思恩轻声对后面的人说：“别玩雨了，快进来。”

　　程绪半低着头没应声，最后捞了一手雨，嘴角似笑非笑地翘起来，正要将手往身上蹭，被梁思恩给捉住。

　　梁思恩宠溺地笑，“等会回家再玩。”

　　进去之后，梁思恩从随身包里拿出丝巾，给程绪擦干手，抽出纸巾擦他前额的发丝。

　　等把东西收好，梁思恩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领着程绪往角落走。

　　霍砚觉再次站起来，从卡座走到过道上，待看清女人后面的人，嘴角笑意倏地僵住。

　　但不过一秒的时间，他就回复了从容。

　　他主动走上前，看了眼程绪，微笑着问道：“梁小姐？”

　　“非常抱歉，我们迟到了。”梁思恩诚鞠了一躬，“浪费了您不少时间，您想喝什么，随便点。”

　　“没关系，我的时间没你想的那么宝贵。”

　　霍砚觉大方地接受她的道歉，目光落在程绪脸上。

　　程绪脚步碎，来到陌生环境里，一直低着头，落后了一小节。

　　他偶尔才会抬眼看一下周围，目光没有任何焦距。

　　他拿下衬衣口袋的笔，另一只手里攥着本本子，讷讷地瞧了霍砚觉一眼，很快低着头在本子上画线条。

　　从站在走道里开始，程绪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线条里。

　　他会画各种线条，有精密细致的，也有很随性的，有的有结构，有的杂乱无章。

　　霍砚觉不时盯向眼前瘦削的轮廓，像是在确认记忆的偏差。

　　五年了，程绪的五官越发精致好看，但身形和骨架与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极不相符。

　　身体像没长开似的，也太过清瘦，皮肤依然白得不像话，没什么生气，手腕手背的血管都清晰地显露出来。

　　梁思恩看着霍砚觉打量程绪，她不动声色了看了会。

　　“我想我们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最后做决定的是程绪。”梁思恩指着身边低头作画的程绪，说“得他同意才行。”

　　殊不知霍砚觉已经反悔了，早知道那个神秘的建筑设计师大佬是程绪，就不会有今天这场会面。

　　霍砚觉朝外看了眼，忽然很想抽烟。

　　他克制住冲动，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一杯牛奶。

　　程绪患有自闭症，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就有，但那会儿程绪会说话，叫他哥哥。

　　偶尔，前面还会加个前缀，漂亮。

　　漂亮，哥哥。

　　但现在程绪似乎不认识他了，由始至终都没见他有任何反应。

　　霍砚觉沉浸在回忆里，听到梁思恩温柔地叫程绪，渐渐回过神来。

　　“绪绪。”梁思恩凑近程绪，程绪点了下头，好半天才歪着头看她，然后又低下去。

　　梁思恩轻声问：“绪绪的本子可以借给霍砚觉先生看看吗？”

　　梁思恩特意说出不霍砚觉的姓名，是因为程绪对这个名字有些想不到的反应。

　　半个月前她接到霍砚觉的电话，对方说想让找建筑设计师Mr禾合作，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事后她无意对程绪提到霍砚觉的时候，程绪画了一条构造奇特的地宫路线。

　　同时，她自己也没经得住高额设计稿费的诱惑。

　　她计划在今年买下程家在津市郊区的那栋玫瑰庄园，她和程绪两人的积蓄加起来勉强凑够。

　　但想要让程绪再过上更好的生活，还难以保证，所以她才答应和霍砚觉详谈。

　　程绪攥紧笔，歪着头像在思考，好一会儿，放开本子，一直机械地点头。

　　不累么？

　　霍砚觉忍不住伸手想按住他像摆钟似的脑袋，手还没碰到程绪，程绪就着急地往后躲。

　　他说不出话，张着嘴发出呀呀的气音，大概是很抗拒的意思。

　　梁思恩立马挥开霍砚觉，眉头紧皱，紧张地质问霍砚觉：“霍先生做什么！”

　　霍砚觉被梁思恩的警觉闹得有点阴郁，更因为程绪躲开他的动作而心烦，他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好在他向来很会调控情绪，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说了句抱歉，开始翻看程绪的本子。

　　一截指节厚的本子，已经被使用了三分之一，上面有不少设计原稿，国内外项目都有。

　　其中就有四年前开始建造，现在已经初步可见轮廓的津市图书馆。

　　光是看稿子，看不太出来现在图书馆的模样。

　　初稿线条构造太过简单，他往后再翻看几页后，才逐渐看出了点模样来。

　　梁思恩还在一下下地顺着程绪的背脊，像个护犊的母亲般，但她好像只比程绪大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霍砚觉脑海突然蹦出这样一句俗语，他合起手里的本子，推到程绪的面前。

　　程绪低着头，突然伸手抓住本子，抱进怀里，像是后悔刚才答应了给他看一样。

　　霍砚觉皱了下眉，说：“我们似乎无法沟通，所以……”或许可以改天再谈。

　　梁思恩光是听到前半句就快炸了，直接打断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本以为当年程家和霍家的商业纠葛已经过去，霍砚觉是个成熟的成功人士，不至于会那么记仇。

　　现在看来，他对程绪仍抱有敌意，今后还是不接触的好。

　　程绪呆呆地望着梁思恩，像不知所措，低下头。

　　目光一会停在桌上，一会儿落在牛奶上，找不到着陆点。

　　最后他皱着眉打开本子，画着长长的的线条，交错密布。

　　梁思恩眼眶湿润，心酸极了，霍砚觉那句话侮辱性太强，她替程绪难过。

　　自闭，不代表对外界毫无感知，只是表达不同而已。

　　霍砚觉见状主动买单，走到外面，隔着玻璃最后看了眼“母子情深”的场面，大步离去。

　　车辆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穿梭，霍砚觉站在三十二楼的办公室，俯瞰着对面正在建造的市图书馆。

　　手机震了震，女朋友林歆发来消息，说今天下班会早一点，问他能不能去接她。

　　霍砚觉回了个好，继续盯着图书馆的外形看。

　　看过初稿之后，再看图书馆，更具体清晰的样貌逐渐呈现出来。

　　很像两个人一本书。

　　有了这个想法，霍砚觉立马打开地图查看图书馆周围的几栋高楼，花了一下午，终于窥观了图书馆的全貌。

　　就是两个人和一本书，一人正卧一人侧躺，正卧的人拿着书，侧卧的人听他读书。

　　刚好和记忆里的画面完整重合。

　　傍晚，霍砚觉撑着伞在市图书馆门口，站了太久，几乎站成了一座雕像。

　　直到手机震动，他才有所动作，接起林歆电话。

　　“你不用来接我啦，我已经到家了，我会做好饭等你。”

　　霍砚觉歉然地说：“抱歉，下午有点忙。”

　　“今天能等到你一起吃晚饭吗？”

　　“嗯，我现在就回去。”

　　霍砚觉驱车到公寓停车场，抽了两根烟，终于起身。

　　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林歆凑过来找他讨吻，霍砚觉礼节性地亲了她脸颊。

　　林歆脸红地往他唇上亲，霍砚觉站着没动，在唇缝被舔开之际突然反客为主。

　　林歆环住他紧实的腰，霍砚觉气息紊乱，埋头在她身上作乱，闻着淡淡的香水味，实际上他没有任何冲动，但他觉得应该给予林歆男友该有的反应。

　　林歆意乱神迷伸手试探，不见那里有丝毫动静，很快被霍砚觉拉开手腕。

　　“对不起。”霍砚觉松开她，帮她整理好衣裙。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女人没了那种绮念，他懒得去细想，也习惯性避开某种可能。

　　林歆笑着摇头，小心翼翼地问：“我预约了心理医生，你下周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不好？”

　　温婉的眼色里尽是担忧，这种事情毕竟难以启齿，她怕霍砚觉生气。

　　但霍砚觉答应了，为了让林歆放心，他在周一下午就抽空见了心理医生。

　　在心理医生的旁敲侧击之下，他没泄露一星半点，只在心里隐隐浮现出三个字：图书馆。

　　霍砚觉已经知道他的问题是从什么开始的，程绪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把程绪睡了。

　　从此，他对女人就没了原始冲动。

　　霍砚觉沉着脸在车里连抽了三根烟，脸都快被熏黑了，点了第四根，又动手摁灭。

　　五年里，他一直避免想到程绪这两个字，但偏偏又是他亲自找上了人家。

　　他叹息着驱车，下意识朝前几天查到的地址开过去。

　　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