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勤蕾》洪林

1、第 1 章

　　时隔十五年的岁月，再见勤蕾，她和我期许中的模样截然不同。不过，我自作主张的理想化的期待才是罪魁祸首，怪不得她。她只是过着平凡的日子，活成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样子，无功无过。

　　勤蕾姓石，自我们考上不同高中，我们就走上了所谓的命运的分岔路，只好成彼此回忆里的朋友。幸好，去年有人发起初中同学会，我和石勤蕾相遇了。

　　看着同学会上三十岁的她，坦白讲，我失望了。她并没有变得太老太丑或太胖，以至于让人大吃一惊。我之所以会暗暗发出：“啊，就这样啊。”的感叹，是因为现在的她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是那样的中规中矩，毫无个性，泯然众人。
　　百分之九十的同窗，他们的人名和脸蛋在我的脑海里早已灰飞烟灭，仅存的几位能让我时不时想起的小伙伴，石勤蕾是其中的一位。“如今她在干什么呢？过得好吗？在艺术上有所成就了吧。” 一想到她，心中就有超凡脱俗似的憧憬涌现。初中时代，她可是我心中偷偷敬仰敬佩的“能画出普通人看不懂的艺术作品的女孩。”

　　过着幸福美满家庭生活的中产阶级主妇。同学会后，我擅自给她下了这样的定义。

　　惊人的是，原来我们目前住在同一小区。她在一期，我今年入住四期。不算大型小区，次元壁仍是存在的。我们对彼此许下承诺，今后一定多走动，多往来。我心底很把这种缘分当回事。把聊天落到实处。同学会后的第二天，我带着亲手做的芝士蛋糕，初次拜访了她的家。

　　我可不是闲的无聊。我会主动出击，一是因为我真诚地珍惜重逢的友谊，并抱有雄心——通过频繁亲切的接触，把少女时代的情谊发展为成年后比较深刻的朋友关系。另一方面，我不甘心。我禁不住好奇，我想对她的生活窥探一二，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现状改造了她，把曾经在一群孩子中独树一帜的她变得如此平凡。

　　勤蕾的家是本小区的最大户型，装修用料高档，每一件家具和小摆设都不便宜的样子，且不乏别致的品味。财富可以一夜之间拥有，而品味和气质要求磨练与沉淀。这个家里弥漫了勤蕾本人的艺术感知。

　　可是，独独缺了一样。

　　参观了书房，我问她：“怎么没看到画画的东西？”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早就没画了。” 她说。

　　如我所料。“我可喜欢你的画。真的，小学初中时，班级出黑板报，你是主力画手，我负责打杂。就是，你懂的，只能干給边边角角涂色的杂活。”

　　勤蕾维持着的淡定优雅的目光闪动起来，状似回忆了两秒，我所言不虚，引起她的共鸣。她哈哈一笑，十分爽朗。成熟风韵减去一分，少女活力则增多一点。
　　“但你总愿意放学后留下来，是积极分子。” 她赞赏了我，把我领到餐厅。餐厅的西面墙上有一副画，我俩站到那面墙下。

　　“这是我大学时的获奖作品。” 她骄傲地说，整个人相比我刚进门时，越显生动。
　　我仔细观赏。嗯，是了，是我需要努力加油，开动脑筋，才能稍微看懂一丁点儿的艺术。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奶牛》。

　　“奶牛很了不起。” 她说。

　　“因为它们赐予我们牛奶吗？”

　　她眨眨眼，微微点头。“奶牛的一生很悲壮。工业化养殖为了让母奶牛持续不断地产奶，会对它们进行人工授精，使其怀孕。生下的小母牛重复牛妈妈的命运。小公牛因为无法产奶，就被养起来成为我们餐桌上的牛肉。上了年纪的母牛，当然最终也走向屠宰场。”

　　女人大多心软。挺她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奶牛的故事，我差点就要哭出来。

　　“可是，” 我压制着流泪的感觉，故作冷漠理智。“ 事实虽是如此，大多数人反倒会反驳你，嘲讽你。他们会说’猪的一生，鸡的命运，鱼的不幸’都是差不多的，难道你要我们不吃肉嘛。’”

　　她盯着自己的画作，表情自信。

　　“我创作这幅画时，这种论调听得耳朵起茧子。” 她看向我，“我想表达的是，人应该印制自己的欲望，至少，珍惜能够以便宜价格购买到的一盒牛奶，一块牛肉。”

　　她笃定从容地说着这些，听者我只有一种感觉，庸碌的生活登时爆发出意义非凡的火花。一米六二个头的她在我眼中顿时高大伟岸。

　　她又说：“我的观念和思考，通过艺术，传达影响到一些人，我认为就够了。”

　　我跟着热血澎湃，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就不画了呢？”

　　“哎，” 她发出一声叹息，“原因有很多。也不是完全不动笔。闲暇时也练练笔。”

　　我们回到书房。她从书柜里取出一个素描本，翻开给我看。有基础的静物写实练习，有寥寥数笔的抽象概念。

　　看过她的随手习作，我终于安心。就算并非美术艺术圈的专家老师的我也能看出，勤蕾她的绘画功底宝刀未老。

　　“我更期待你画出奶牛那样的，怎么说呢，彩色的，完成度高的作品。” 我说。

　　她遗憾摇头。

　　“油画颜料气味大，家里人会抱怨。”

　　嗷，是生活，这以个人牺牲换取共识与妥协为养分的家庭生活。

　　自此，我隔三差五就到勤蕾家串门玩儿。时间一长，我发现一件令人天下母亲心碎的事实——勤蕾的儿子，讨厌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