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星泪》克里撕喵

11、拾（修）

　　第二日清晨，连璧笙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眼角隐隐有些泪光。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坐起来，她走出房门想去找西敏，却看到想找的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发呆。

　　“敏敏，你怎么在这？”走近她，连璧笙出声问道。

　　西敏惊得抬起头，见是连璧笙，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我没睡好，天还没亮就醒了。”

　　“怎么？”连璧笙问道，“你也梦魇了？”

　　西敏摇摇头，悄悄看了连璧笙一眼。她是因为昨晚上大哥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而睡不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句话，她心里隐隐的觉得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这事要不要告诉阿笙呢？

　　“那是因为什么？”连璧笙不解的问。

　　“可能……是因为想家了吧。”西敏垂下眼随便扯了个理由。还是不告诉阿笙的好，万一没什么事，岂不是杞人忧天了？

　　连璧笙听了，顿时有些失落。不过仔细想想，若是自己某天突然流落到了另一个地方，也是会常常想念大哥，想念连府里的一草一木吧……

　　“你呢？”西敏问道，“是梦魇了么？”

　　“恩。”连璧笙点头，裹紧了身上的外衣，“梦到了爹过世前的事。”

　　西敏坐到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敏敏，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以前的事吧？”连璧笙道，“想听么？”

　　“恩，你说。”

　　“我爹，是九神国的护国公，战名赫赫，一生为九神国江山不知道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他是军人，所以一辈子都严格律己，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而我和我娘，是他此生中唯一一个意外。所以他厌恶、憎恶我们，甚至根本就不希望我们活在这世上。你知道么，我娘还没遇上爹之前，只是连府的下等女奴，每天的活就是清洗府里所有的夜壶。很低贱吧？可她却觉得很宁静自由，宁愿一辈子如此。直到遇上爹……”

　　连璧笙深呼吸，紧紧抓着西敏的手，道 “那天真是鬼使神差的，娘觉得自己身上很臭，出门想沐浴净身，就在后院的荷塘边，遇上了打了胜仗醉酒归来的爹。爹就在池边，把娘强要了。”

　　连璧笙言语中带着彻骨恨意，“我好恨！他强要了她，却不爱她，更别说给她名分！没有庇护，府里的几个夫人知道了娘的事后，每日都来找娘的晦气！我娘性子软，不会骂人不会反抗，就任由他们那样欺辱着，爹也从来不管。当他们发现娘有了身孕的时候，你猜，他们想怎么着？”

　　西敏轻拍她的手，没有答话，连璧笙便自己说了下去。

　　“她们逼着娘打掉孩子！就连爹，也送来了堕子汤！”连璧笙闭上了眼，泪滴在西敏的手背上，“那时，从来不反抗的娘以死相逼，说什么都想要留下我！就算被赶出府里出去要饭，她也要我！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去……从那以后府里便不再供给给她任何银两和食物，还使唤她做许多重活，过得极为艰难。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撑着把我生下来了。她本以为，孩子生下来后，爹多少会念着些骨肉之情，将我接走的。可她等了三年，他都没来。”

　　“娘的身体本来就弱，怀我时又受了磨难，生下我后更是没能好好休养，已经是油尽灯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了三年，什么都等不到，她终于死心了，在大雪之夜离开了人世。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恨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把娘安葬后，我不顾阻拦冲到前院找他，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和娘？说来也巧，那天他没有去军营，在书房里检查大哥的课业。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哥。”

　　连璧笙嘴角讥讽的翘起，道：“他第一眼看见我时，以为我是乞丐，溜入府中想偷钱财，若不是大哥挡在我身前，他怕是会当场将我打死。他问我我是谁，怎么进入府里的。我质问他记不记得我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西敏怜惜的抹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问。

　　“他说他只有大哥一个儿子，他不认我。”连璧笙恨声道，“他说，我若再到前院里去，就杀了我。”

　　“阿笙……”

　　“后来我就被撵了回去，被大哥他娘关在柴房里，不许放出来，不许给食物。她想饿死我，饿死我这个连家的家丑。若不是……若不是大哥心疼我，每天夜里趁着大伙儿都睡了悄悄给我送来食物，我早就死了。”

　　“那时候，大哥每次给我送吃的，都会站在外面陪我聊天。他一直对我说，爹不认我，他认我。他会保护我，会让我有一天堂堂正正站在连家祠堂里，做连家的大小姐。”连璧笙哽咽道，“可那时的我根本不愿再相信连家的任何人，我连他也恨着，无论他如何说，我都不回答他。没想到的是，两年后爹战死沙场，几个夫人想不开都寻了短见随爹而去，连家一下子翻了天，大哥成了连府年轻的主人。他履行了他的承诺，不顾反对将我从柴房里抱出来，给我起了名字，入族谱，堂堂正正的站在祠堂里，为爹守灵。”

　　“我这一生中只见过他两次，那是我第二次看见他，也是最后一次。”连璧笙抬起头看着西敏，“我虽恨他入骨，恨不得他死，可当我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那，没了胳膊没了腿，胸口上还有拔不出的箭头，我就忍不住的哭了。那一刹我觉得好自豪，这是我爹啊，是个大英雄，他以一人之躯换取天下太平，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他？我应该以护国公女儿的身份活着，成为天底下最优秀的女人，让天下人都记住我连璧笙，让死去的他后悔当初不认我这个女儿！”

　　西敏轻抚连璧笙的后背，道：“他现在一定后悔死了，现在的阿笙，可是连陛下都夸赞不已的呢。”

　　“但愿是吧。”连璧笙哭着笑道。

　　“好了，别难过了。虽然过去带给了你痛，但现在你过得比从前好一千倍一万倍，从前的那些伤又算什么？”西敏道，“而且大哥从头到尾都没放弃过你，一直在保护你，疼爱你。这说明不论如何，在他心里你都是一块无价宝。”

　　连璧笙哽咽道：“是啊，我该好好谢谢大哥。没有他，哪里有今日的我。”

　　“恩……不如我们今天泡好茶给大哥送去吧？”

　　“好。”

　　“再做些糕点？”

　　“好。”

　　“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西敏喃喃道。

　　“敏敏……”

　　“恩？”

　　“我希望我和你还有大哥，永远都不要分开。”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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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九玄突然拜访，连祥睿连忙出来相迎。

　　“王爷突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招呼着下人沏茶，连祥睿出声问道。

　　九玄仔细看了看连祥睿的脸色，问道：“昨夜没睡好？”

　　连祥睿愣了愣，疲倦的笑笑：“是啊。”

　　“为阿笙的事？”九玄叹了一口气。

　　“王爷！”连祥睿皱了皱眉，道：“若想讨论和亲之事，便随属下到书房去吧。”

　　九玄知道他是害怕被连璧笙听到，便点头应允。

　　两人随后移步书房。进了书房，合上门后，连祥睿抓着九玄的手臂问：“是和亲之事有转机吧？若是没有转机，王爷应该不会特地到这里来见我，是么？”

　　九玄看着他疲惫担忧的脸，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再也吐不出来。

　　连祥睿见他不答，自顾自笑道：“应该是有了转机的，东来跟我们要女人有什么用？比起女人，九神国皇子不是更有价值么？”

　　“祥睿，你冷静一些。”九玄叹道。

　　“难道我还不够冷静么？”连祥睿嘲讽的笑笑，“难道王爷期待着我会说出让阿笙去和亲的话么？”

　　“站在兄长的角度，你这么想是没错。”九玄皱眉道，“但别忘了，你首先是军部御书之首，其次才是阿笙的兄长……”

　　“所以我该以国事为重，是么？”连祥睿道。

　　九玄不说话，连祥睿当他是默认了。又问：“那王爷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想，才是对的？”

　　“昨夜我与陛下在御书房分析了一宿。我与陛下一致认为，东来国要求和亲的可能性极大。”

　　“为什么？”连祥睿扫开九玄的手，不解的问：“他们为何要一个女人，而不是要一名质子？”

　　“因为女人代表和平，男人代表战争。”九玄沉声道，向连祥睿说了从九陇那里听来的“昭君出塞”和“燕太子丹”的故事。

　　“男人会反抗，女人却不会。你想一想，东来国向我们请援是为了获得助力抗御炀国，并不是想归顺我们，所以他们不可能会把九神最优秀的皇子留在身边。但不要人质，白白让出库勒尔草原，炎腾是万万不会做的。所以，他只能要求……和亲。”

　　“祥睿，送去和亲的女子，只能是阿笙。”九玄低声道，“她是我与陛下见过的，最勇敢聪明，最优秀的女子。所以你和阿笙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和亲的准备。”

　　连祥睿握紧双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他努力了很久，心中还是很酸很痛，痛得他快要站不住了。这个结果他早就猜到了不是么？早在陛下提出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阿笙都逃不了。呵，君命难违啊……

　　“好，我会告诉阿笙，让她做好和亲的准备。”

　　他那么努力的疼爱她保护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不舍得让她吃苦，如今却是要亲手将她送到遥远的大漠中去涉险。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恨他的吧……

　　连祥睿难过的闭起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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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会告诉阿笙，让她做好和亲的准备。”书房里传来一道连璧笙尤为熟悉的声音。她错愕的睁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大哥说什么？和亲？去东来？

　　连璧笙捧着托盘的手不住的在颤抖。

　　一定是她听错了吧？大哥和王爷刚才说的并不是要她去和亲，对不对？

　　“唉……”屋里，九玄低声一叹，“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我知道……”

　　连壁笙的心仿佛被一把短刃刺穿。她举着托盘缓缓后退，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然而唇畔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本该觉得愤怒的，但为什么就是想笑呢？

　　什么燕太子丹，什么昭君出塞！原来那日九陇是故意问敏敏这两个故事，她还傻傻的赞同昭君的做法，他就已经在暗示她了，可笑，真是可笑……

　　她以为父亲死了，连家换了大哥做主人，她连壁笙就能获得幸福了，可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要将她推向遥远的大漠，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君王！

　　她好恨！

　　这个世界怎么如此残忍？老天为什么非要跟她过不去？

　　连壁笙紧紧咬住下唇，忍住胸腔间的哭意，毅然转身离开。婆娑的泪在眼里滚了滚，最终化作彻骨的恨。

　　好你个九陇！什么叫她是九神国最勇敢聪明，最优秀的女子？随便夸她几句就指望她会感激涕零、认命的穿上嫁衣北上和亲？做！梦！

　　低头看了手中自己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糕点，连壁笙把心一横，随手扔到了路边。

　　她的命运，她要自己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