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温凉》舞葵

2、第2章

　　由美子被龙崎嘟嘟囔囔地赶回了寓所.
　　“这小小一间房的空气,怎么容得两个人挤着用!我可是病人,需要清新的空气的!”

　　腾腾地往停车处挪,由美子揉揉眼睛,也显出疲乏了.太阳几乎已潜下地平线,白白淡淡的月亮悬在天边另一角,不够活跃.
　　由美子取了车子,往寓所驶去.

　　不二由美子,天才不二周助的姐姐,自然也是个天才.她早早地便自东大医学部本科毕业,又去德国某著名医学院攻读硕博,昨年归国,就在东大医学部任职.
　　恰是去年,龙崎自青学高中毕业,考取了东大.两人便作伴同住一套寓所,距东大十分钟的车程.
　　龙崎对由美子最初的印象,只觉大大方方,敏锐而内敛,全然一个成熟女性.
　　由美子初见龙崎樱乃还是龙崎国中一年级时.那时的樱乃稚气未脱,娃娃一般羞涩可爱.
　　两人相处久了,脾性相投,按龙崎的说法,是她发觉出由美子奸邪小人的一面;按由美子的说法,是她挖掘出樱乃率性的潜力.说是知心爱人也好,说是狼狈为奸也罢,两人从此便粘粘腻腻在一起,如亲人一般.

　　由美子驾着车,车篷依然敞着.刚驶出校门,便见前边红灯,这边的车都停了下来.
　　旁边一辆车子也停下以待绿灯.由美子一眼滑过去,只觉得这车极像闹得车迷们轰动的奥迪A8.由美子并非车迷,但在时尚频道上网上也略有所见,被“技术贵族”一词所吸引,此时不免细看了一眼.
　　而那车窗却缓缓降了下来,车主人向由美子笑笑,点点头.
　　由美子一楞,也辨不清车上的是谁,匆匆点了点头,见前边绿灯亮了,赶紧端坐开车.

　　驾着奥迪A8的是今日和龙崎有一段遭遇的有末项野.
　　借着初上的华灯,他察觉到左侧的目光,转头便认出了不二由美子,况且他对那辆敞篷车也有所印象.对于由美子,右侧的奥迪处在暗处,辨不清晰.

　　有末心下沉吟,那么龙崎樱乃不是自己一个人呆在病房里?

　　对于龙崎,如由美子所说,有末项野确有一份别样的关注.
　　这一日下午,樱花道上安安静静的.有末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有极不畅快之事,他想跑起来,就这样一直冲到附近的运动场上.
　　极力向前奔着,远远地见一个甩着两条及腰马尾辫子的女生,仰起脸对着天空,闲闲地晃着身子,转着圈子.
　　后来呢?鬼使神差地他就把人给撞出个行动不便来.

　　当时女孩脸色苍白地跌在地上,他急忙蹲下身,见女孩的两道细长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很疼痛的样子.他探询情况,女孩只伸了左手轻扯他的衣袖,续续地吐字:“请你帮个忙.我难受.你坐下来,借我靠靠.”
　　他有点意外,又心生怜惜,坐了下来.
　　女孩静静靠在他身上,喘息略带沉重,慢慢地平复起来.他心里漾起一阵阵涟漪.
　　后来抱着她上车,抱着她下车进诊室,抱着她进病房,她模样困倦,躺在床上和不二小姐絮絮说了几句,便睡过去了;他想细细端详女孩的脸,又有作贼心虚的感觉,只能偏过头去看住女孩打了石膏的脚.

　　就是这样渐渐地被吸引着吧.挂心着可能自己一个人留在病房的龙崎,有末掉转车头,决定回医学部看看,才能安心.
　　只是这不安,是由于自己伤着了别人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蓬乱隐秘的心情呢?

　　龙崎樱乃斜靠在床上,轻巧的手提电脑放在腿部,屏幕上放着幻灯片.那一张张慢慢滑过屏幕的,却是越前龙马.
　　这是龙崎八年来收集的龙马的照片.有杂志上扫描来的,有网上新闻图片得来的,还有就是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羞羞涩涩从网球月刊的芝砂织小姐那里要来底片,洗印了一副,再扫描到电脑上的.---国中一年级,越前龙马崭露头角,负责网球月刊的摄影工作的芝砂织小姐拍了好多他的照片.

　　龙马是那样出色,龙崎很早就开始忐忑不安.她是那样地敬慕龙马,龙马与她的距离是那样的远.球场上,龙马所向披靡,能力惊人,人群因他而沸腾;在沸腾的人群里,龙崎忽而欢快,忽而黯然.矛盾的拉锯战,终在龙马去意已定时,啪嗒一声断掉.
　　那一天龙崎从朋香那听说龙马要留下来和青学的学长们一起参加全国大赛,心里恍恍惚惚地,一片茫然,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在脑子里转呀转的:天才龙马,不展翅高飞不是很奇怪么?

　　倚在床上,龙崎看着远处就要没下去的夕阳,思绪又回到了七八年的那个黄昏...

　　“下了学,我在网球场边,瞪着眼睛击球.球没击中,滚到身后.
　　龙马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膝盖太直,手肘太弯,肩膀太开,头发还是那么长.’
　　我惊地转过头去,是龙马,他就站在那里.漫天匝地的斜阳,从远远地天边照过来,龙马的周边被酿出金边.然而,我看不清他的容颜.
　　只是见他拾起球,看着我画上的他的卡通头像,静静地有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话,我只听到怀念二字.龙马问我,那粒球能送给他作纪念吗,我下意识地说好.
　　而心里的弦就是在那一刻啪嗒一声断掉的.
　　我知道,犹疑之后,他要起飞了,往更高处.

　　油煎火炸,无流血伤口那样具象的抽搐疼痛,只知道在胸膛漫开,呼吸不畅,--在中医而言,就是心生郁结吧.难受,于是也可以至于不知所措地握个拳头拍打胸口.
　　我在时间里认真地读书,认真地参加网球社团活动,也认真地酿着有龙马的记忆.

　　夜了,回到卧室,坐在床沿,我总会习惯性地往墙边看.那里依偎着我的球拍,还有一颗画了龙马头像的黄色网球.
　　然后我开始发呆.
　　想龙马君在美国过得如何.
　　回忆过去的一段日子.
　　一遍遍地回放龙马的表情.
　　记忆里的线条是越来越模糊的,心里的体会却越来越多.
　　龙马有哪些不开心的时候.
　　龙马对网球的爱是怎样越来越浓.
　　......
　　又记起那一日在医院的过道里,手冢学长所说的,‘越前在关东大赛上表现得十分活跃.....但是,同时他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想念已成为习惯.回忆是依托.在龙马离开以后,在这样的想念里,我却开始了对龙马的重新的认识.”

　　门上有轻扣声,龙崎的思绪被拉回现下.